歸去來兮（三十五）：人在旅途

中篇小說連載

歸去來兮

文/胡曼荻
                                      （三十五）：人在旅途

     飛在天上，靖蕙看著窗外圍繞著的白雲，她忽然覺得《故鄉的雲》有點太傷感，歸國應該是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的“既目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她倚在艙欞上，想著當初來美國的日子，還曆曆在目；想著在天普上學的日子，依稀如昨；想著等待的日子，卻似遙遠地過去了；想著和常武的馬上見麵，覺得一秒秒都是如此難挨。她心中忽然有一絲絲擔憂，如果回到天津，已經物是人非，自己怎樣去麵對？

      她站起來，在機艙內走動了一下，活動活動有些發麻的腰腿。她看到劉軍和青蓮坐在離她相差幾排的地方，正竊竊私語，相擁在一起，好不溫馨。

      她走了一圈，再次回到座位上，放眼艙外。雲就在機身下，第一次是俯身看雲，不用仰望。“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善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陶翁的辭句，在心中泛濫。陶翁難道也出過國，有過回鄉的心緒嗎？千年過去了，心境卻是相同的。

      漢城仁川機場。靖蕙下機，要在這裏換乘去天津的航班。她走在前麵，故意離劉軍和青蓮遠遠的，給他們額外的時間，兩人在這裏分手，不知相見是何年何時。她穿越長長的出機艙通道，到了主站台，東張西望，準備看看下一個登機口在哪裏，好去那裏等候。人流來來往往，大家都行色匆匆，果真是人在旅途，相逢而不相識。

      忽然，有人從後麵蒙上了她的眼睛。她一驚，不過馬上安下心來，這是人來人往的機場，自己一定不會有意外的，她猜想是青蓮或是劉軍和她賣萌。不過兩人正卿卿我我的麵臨離別，會有心思和自己捉迷藏嗎？難道是唐建跟著她坐一家飛機到此？都不似。“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讓你猜猜我是誰？”是一首歌裏的意境嗎？

      這雙手，很熟悉，還有那諳熟的氣息。她心中一震，已在心底猜出是誰。可是，這可能嗎？他不是該在醫院躺著休息嗎？她靜住不動，任由那雙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在熙熙攘攘的機場裏，享受著片刻的寧靜。

      那雙手慢慢鬆開，主人蹭著身子轉到她麵前，果然是他，那個讓她日思夜想縈繞在她心中的人，那個讓她歡喜讓她憂愁的人。常武。她不太相信，覺得是自己在飛機上做的夢，她希望夢不要醒。
常武低頭看著她，說：“怎麽，認不出來了嗎？”他身形明顯單薄消瘦了很多，卻依然說話擲地有聲，依然動聽迷人。那聲音，讓她沉醉。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久久不願鬆手。那是她曾經最喜歡做的動作，似乎總是怕他離去。他果真消失了一段時間，不過終究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