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德勒情結
那一年和老丹去尼加拉瓜瀑布,二零零四年的美國獨立日。然住在加拿大那邊,Embassy Suites,為看到更好的瀑布景觀。酒店看出去便是潺潺不斷奔騰洶湧的瀑布狀景。日子很輕鬆,一縷全狀態無所事事度假的心緒。
沿著瀑布街景的酒吧散步後,消遣是觀眼前無止如時光般的流水和遠在溫布爾登俊男美女在碧綠草地上的無聲硝煙。先是那個美麗的十七歲女孩跪在地上,將雙手埋在手中,一鳴驚天下。然後的第二天便是那個青澀費爺二度在溫布爾登封頂。
老丹說:Watch out(因為我覺得翻譯成“當心”或“注意”都不能言傳這個詞的意思,隻好將英文留上) 這個叫費德勒的家夥,他可能是未來最好的網球運動員呢,人們都在談論著他。若幹年以後,我很欽佩老丹的洞察力,那時費爺隻是剛剛贏得了兩尊溫網和一杯澳網而已。在那個夏天,知道了費爺的名字,卻有些不屑,因為覺得沒有什麽可以永遠最好。世道沒有最,隻有更,於是不是太信。
他總是那麽愛哭,不像一個站在世界之巔傲視群雄的網壇第一,為他感動但沒有感懷。他於我是眼前的瀑布,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回到美國的家後,便跨越了國界再也不去想了。
轉年的法網和溫網,是費爺和一個毛頭不雅小夥的較量。那是一生中異常忙碌的日子。和老丹去加勒比海度蜜月,在聖托馬斯的小島上許下一生誓言,全家來美國參加我和老丹的婚宴。好日子好心情,可是那時好邪惡呀。老丹為費爺助威,我卻反之,很沒有血性。老丹莫名地看著我:為何這樣做?壞壞地一笑:你不覺得一個人太有統治力很無聊嗎?
費爺終於沒有贏得那一年的法網,卻繼續在溫網和美網繼續他的傳奇,忽然有一天就那樣莫名其妙無聲無息地突然被俘虜,成了費爺的一票擁躉。年終的大師賽,小弟從上海打來電話:要回來看大師杯嗎?去給你買票吧。我說:不用,老丹要去歐洲呢。在那個年終他落敗給同齡對手。去歐洲緬懷了意大利的米蘭、西班牙的巴塞羅那和法國尼斯附近的嘎納小鎮,看看是否在街上可以找到他的足跡。乘坐遊輪去了摩洛哥的傳說中的卡薩布蘭卡和荒涼落破的邊陲小鎮,穿過直布羅陀海峽去大西洋的小島度假勝地遠離平常足跡。很遙遠,跨越地球的兩端。還沒有為了一個不搭界的人兒虛度人生的光陰。
再一年回國去祭奠父親的亡靈。匆匆再匆匆。回美國那天恰逢溫網決賽。有三十六小時的一天,好長。睡了一路,在幾千裏的高空遠離塵世的繁瑣。醒來已是在芝加哥的機場,打開手機給老丹匯報平安,第一句話竟然問的是:費德勒贏了嗎?老丹知道我對費爺在法網的失利多麽耿耿於懷,和“費爺滿貫”失之交臂,隻是差那麽幾個球,安慰我說:他剛贏了溫網。一時竟然淚湧,在摩肩接踵的機場裏幻想,是不是還有人如我般那樣關心這個結果呢?
人來人往,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回到美國地界第一件事竟然忘了問問老丹家中的情形。遠和近,陌生和熟悉,人和人就是這樣的緣分。一個莫名的發燒友,不是追星族,隻是一個默默的守護者,看著不可思議的絕代天王在成長。
還一年,他達到了頂峰,一覽眾山小。老丹問我要不要去加州的印第安維爾士看沙漠中的第五滿貫,某人在追逐曆史。我說不去了,我們注定不是曆史的一部分。忽然他便掛了,兩場連敗給同一個不可能的人,詭秘已極。那一年他仍在巔峰,卻依然未能圓滿。那個毛頭小夥已經成長,在一片紅土上就那樣義無反顧地扮演著一個殺手,一個完美的攪局者。和老丹去了南美,從智利的聖地亞哥到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中間一度離南極那麽近。在海上漂了近一個月,沒有電話,依然從網上得到他捧得大師杯的消息,那是在汪洋一片的大海上唯一關心的新聞。
又一年,和老丹重回中國。哥哥買了奧運會的票,想看的隻有網球。最痛苦的是老丹,奧運於他原本充滿期盼,沒想到到了現場才發現他限在一片茫然的語言中,沒有我的翻譯寸步難行,看不到中國的電視,隻是在午夜看CCTV的對外節目,無聊又無法說出,還不如在美國看終日不斷的英語聯播。費爺在北京留下了他最難忘的奧運經曆,輸給了一個似乎永遠都不可能的對手,要知道,之前他對美國人已經多少多少連勝。悵然之餘,他有了另類的圓滿,在雙打中稱雄,居然後來被瑞士迷迷們評為當年度最佳體育團隊。他從來都是獨行,何時想到在團隊中奪魁。人世間就是造化捉弄人,即使對風頭甚健的一代球王。
他漸漸顯出些力不從心,凡事似乎不是在他的掌控中。我在他最落寞的時候見證了他的輝煌一刻,在美網。日間在阿瑟中心場觀到他和假駙馬(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人們稱那個醜陋的捷克人為準駙馬,就因為瑞士公主無眼識珠拋離費爺,難道費爺才是那真駙馬,可惜無緣)的比賽,似乎他將大半年的不爽都發泄在對手身上,輕鬆過關。那時和他唯一近距離的接觸,在同一個空間,同一個時間。驕陽普照,熱得似乎連螞蟻都會融化。我帶了帽子還被曬出一縷縷紅印。他卻那樣無遮無攔暴曬親吻陽光,黝黑黑。看不太清他的麵容,想象著和他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忽然覺得很不真實。他終於在美網完成當年的救贖。
那年冬天我和老丹在溫暖的加州有一個很長很長的假期。我們開車去棕櫚泉小鎮,在環山圍繞的沙漠小城悠閑走動,和來自好萊塢度假的明星們插肩而過,在空蕩蕩的印第安維爾士網球場尋找費爺的足跡。那原本是一個一年四季都對外人開放的俱樂部,依然有人在中心球場外的片片球場打球,隻是沒有那每年三月兩個星期的盛況。費爺年年來此,隻是在不同的時間,很難在那安靜的球場中想象喧鬧人群的呐喊聲和鼎沸的榮耀。因為他的光環要遠去。
上蒼見他很掙紮,兩試費德勒滿貫而不得,有些不忍,然後接下來的一年便讓他撥開雲霧見日月。好圓滿,進得洞房生得雙女,圓滿得連上帝都有些妒忌,原本想賜予他的“費德勒滿貫”生生便在美網被一個酷似七十二變的大聖被抽拍截斷了。在那年年底去邁阿密,又是在沒有球員喧鬧的球場看邁阿密比斯蓋球場,想象來年費爺在那裏揮拍的情形。難得在異地和老丹去看了阿凡達的三維影片,感覺費爺就是那個超能的阿凡達的化身,重生。
接下來費爺果然高開,在來年澳網再度一覽眾人小。夏天的時候去巴黎,路經意大利的佛羅倫薩和宼馬湖,在旅程中追著溫網。費爺出局後便索然無味了。老丹在酒店將頻道定格在BBC的溫網決賽,輕輕地說:關了吧,不關心誰贏。然後去瑞士的蘇黎世,這原本是行程的一部分,想去看巴塞爾,因為那是費爺的出生地。老丹說不要去了吧,不然你會傷心。想在蘇黎世大街上找到費爺的英雄塑像。走了很多條街,沒有看到費爺的一幅畫像。酒店服務生說費德勒呀,很有名呀,我們的代表呢。可是瑞士人表現的冷靜和中立,讓他們顯得對費爺那樣淡然,猜想那裏的奶粉決然沒有中國的純正和濃醇。
年底又回了上海,順便接母親移民美國。小弟說要去旗忠球場看球賽嗎?可惜來去匆匆,去上海遠郊終未成行。一年就這樣淡淡而過。於費爺,雖然沒有巔峰的輝煌,也是多少球員一生所追求的成就。可是很多的輿論和奶粉有些失望了,他們對費爺的要求不同於常人,他是上帝的化身,來人間的網界走一遭,就要有神的靈動而不是人的平凡。
還一年,大半年費爺都在打醬油,當然是以媒體的標準。在哈佛所在的劍橋小鎮又一次心碎,美國的主流頻道播著新王和舊王的溫網之爭,誰笑到最後便是新的世界第一。已經不在意,對老丹說關了吧關了吧,沒有興趣看誰是網壇第一。所有的人都得出他要走下神壇回歸尋常。超乎常人的他年底突然一波連勝,也成就了另類的年度小滿貫。
便是今年來。隻能是怪上蒼命運多刁難,不是費爺不盡力,他已經超額贏了多冠,隻是在大滿貫離夙敵漸離漸遠。原本,在他的年齡段,每個同齡人都在打醬油,隻有他一次次進入半決賽、決賽、贏得冠軍。可是因為他是費爺,就惹得眾粉高標準嚴要求。網球頻道二十四小時連播法網,連著中間的黃金時段ESPN體育頻道和美國國家電視台轉播,每天錄下費爺的比賽,連看,惹老丹笑話。ESPN拍了費爺的短片,他在裏麵像個童心未泯的大男孩。采訪時戴著帽子,被曬得黑黝黝的一臉的滄桑。他說了一堆關於大師兄的評價,然後說“我瞎編的 I made that up”, 好可愛呀!他還說他感覺身體很好,所以來練習,結果被抓來采訪。好健談可愛。
忽然覺得費爺便是那個傳奇了。隻因為某年某月某一天多看了他一眼的球場淩波仙步,便再也無法放下那一份牽掛。一個不相幹的人,隻是一不小心成了他的粉,便再也沒能忘掉他的行蹤,多年後才發現他從未走遠,已經成為生命中的一部分,雖然偶爾會在他走過的地方尋思,那一天會不小心遇到。
很驚奇老丹一點都不在意我對費爺的感懷,他有時特意錄下費爺的比賽,讓我可以一遍遍觀看,雖然他從來不觀看不是直播的球賽,買了費爺的《追求完美》(當然是英文版,如果他知道在哪裏可以買中文版,一定會送給我做紀念日的禮物)悄悄放在我的書桌上。有時不明白,為了不搭界的人,冷落了眼前的真實。老丹笑說:這是你自由想象的空間,一點不介意,因為你就在我眼前。真心地感動。和老丹哪裏也沒有去,呆在費城,希望成就一個圓滿。
生命,總是有這樣的人在臉書上飄過,若即若離,成為一種情結。若幹年後,當都化為塵灰逝去的時候,會在另一個時空再飄過嗎?
此生,也隻是成了這唯一的粉。
2012-6-8 美國費城,費爺的圍城。
我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