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草地,溪水邊 (寫在母親節杜鵑紅的時候)

(2008-05-09 09:50:04) 下一個

/庭柯

媽,你一定在青草地溪水邊等侯著爸的到來吧。這是你倆的一個約啊!一個從沒有提過也沒有應諾過的約,可我心裏明了那是件再清楚不過的事。爸在最後的日子裏常常詠讀著這首全家最鍾愛的詩篇,裏麵分明寫著青草地,溪水邊……

媽,等久了吧!人都說你聰明水靈,快人快語;爸恰相反,不善詞令,大智若愚喜歡護左右隨你後,不是慢一步就是遲半拍。記得那天是你的生日,你倆心懷喜悅,坐車要去家飯館慶生。下車後,兩人有說有笑,誰料走了沒幾步,你突然倒在爸的懷裏就不醒人事。盡管爸千呼萬喚,你卻不應他,仿佛在冥冥之中往前趕,爸也緊跟著,結果兩人一同送進了醫院搶救。都說陰陽之間是條河,你在河邊趕上了擺渡,爸卻給撂下了,從此你們就陰陽分離。就慢了這最後一步,爸在此岸等了整整七年,而這七年對於女兒失去了母愛的不幸中還能留住父愛就是大幸了。

媽, 你的人生告別式居然還讓許多人羨慕向往。親朋好友,鄰裏街坊,都說那就是“你”,瀟灑自由,選了個自己的生辰,高高興興地倒在心愛人的懷裏含笑而去,既沒痛苦又不打擾,不帶走一片愁雲,也不聽一聲再見。

 媽,可你知道那對爸卻是一場惡夢,當兩個女兒風塵仆仆從大洋彼岸趕回來的時候,他在大舅家已日夜不分,望著窗口像個孩子一樣盼著你還能出現。兩個女兒遠遠不如媽能幹,回到家對付著心痛欲絕的場麵,牢記著叮囑過的話:“把爸帶到你們身邊去,萬一 …….”,於是爸就帶著一萬個傷心隨女兒離開了故鄉。要知道他和你同舟共濟有五十年沒分開過,那怕是在最艱難的日子……

 提到那個日子就會聯想起風起雲湧的年代,我的印象中就那一次看到了“急得如鍋上熱蟻”的你。那是一個盛夏的晚上,弄堂口坐滿著納涼的鄰裏,你帶著咱姐倆把辭退的保姆送到馬路口,當時整個社會已彌漫著政治風暴來臨前的雷動和雨腥。就在你拉著我們的手回轉的時候,一輛打著高光燈的卡車由北向南快速開來,我永遠忘不了那車燈的高光,因為它的邪亮騷動起整條馬路,卡車猛然刹住在前幾條巷口,不安的人群紛紛上前去看個究竟。你突然瞧見了他,麵如土色的爸被一隊造反派押下了車,徑直去裏委會報到。你心中立刻明白他們下一站的目的地,隨手一把拖上我們往回跑。一到家我們驚怕得無所適從,你來不及按撫我們,就忙從抽屜裏拿出一本書,如同寶貝一般抱在胸前,左看右找想尋個地方把它藏起來。你趕去廚房又上閣樓,急得團團轉臉發紅,像個螞蟻無路可走,因為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最後當我說要上廁所,你似乎眼睛一亮,馬上翻出一些塑料“布”把書裏裏外外裹了好幾層再紮得緊緊的,對我說:“我把這放進廁所的水箱裏,他們大概不會想到吧。”隨後你把裹著書的包放進了高高的水箱沉到了箱底。

然而二十多個小時的抄家,你的寶貝最終躺在一堆要拿走的“抄家物資”裏麵準備離開主人。那天爸的罪名實在太多,已無所謂躲藏在水箱裏的包裹再罪上加罪了。你沒能保住你的寶貝,在那個“與人鬥,其樂無窮”的年代裏,你卻扛住了“家是個避風港”的至寶!那時爸如果沒有你這個港灣,我就不知他能不能頂過顏麵掃地,生不如死的這些年頭走下去;如果沒有你這個象港灣似的家,我們幼小的心靈,日日驚怕,不知如何麵對當時的世態炎涼。

終於等到了平反發還之日,你毫不客氣地拿回了喜愛的唱片,貝多芬的“田園”和肖邦的“夜曲”,拿回了你的細軟和爸的手表,可你要不回那本書。你不依,說哪怕用兩枚六十年代你得到的“上海市五好職工”的加獎徽章也要換回你的寶貝來,否則你就不簽字。最後的妥協辦法是他們再去“物資倉庫”找一本來。後來我知道這本書就是你的“聖經”,再後來我懂了聖經裏有你的牧者,有你們的青草地,溪水邊……

媽,如今你和爸在安靜的溪水邊重逢,又可以在一起傾訴衷腸,七年的思念和話語如那小溪慢慢地淌,緩緩地流吧!而女兒似乎對你完成一個應許,把爸還給了你。就如你完成小時侯的應許:如能得一架琴,那琴一定彈奏歡唱來表達心音。琴聲確為小家帶來無數的歡樂!直到上海家裏動遷拆房時,你都沒和我們商量,就把琴捐了。你是對的,那架琴果真每周伴著歌聲和詩篇奏出更多的讚美和心聲,還有比這更好的應許和安排嗎?

媽,你接到了爸,還有外祖母和兩位舅舅在身旁,一定不會寂寞。依著你的性格,還會結識更多的朋友,那麽其中一定有小漁先生,溫老師,我好友的母親,朋友的好友 ……。你們住在殿宇中,享受著牧者的恩惠和不變的愛,什麽都不缺乏。

 媽,母親節到了,家裏的杜鵑花盛開怒放,那是你喜愛的粉色。早晨我還瞧見草地上的繽紛,飛落的花瓣如細雨,飄落在小徑上,點綴著空白;又是一陣微風輕輕地,把細雨般的花瓣送來,吻到我的眉,我的鼻和我的臉;我覺得那是你的指,觸摸了一下我的眼,於是我歡天喜地把它照了下來,來紀念這個節日,紀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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