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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紅彩妹妹”

(2008-03-07 18:32:45) 下一個

                                                         

                                           (回憶和溫可錚老師在一起的日子)            

                                                                                                                   文/庭柯

 

            溫老師是馳名中外的低音歌王,著名的藝術大師溫可錚。2007419日這顆巨星隕落在他出生地北京城,消息震驚樂壇。據說開追悼會的那一天八寶山的大廳擠滿了他的學生,同事,朋友,同行和各行各業喜愛他歌聲的人們。趕來的弟子們不分老中小拿著他的像片跪在靈前送老師最後一程,在這個敬愛人的麵前,他們沒有歌聲隻有悲哀。

            這個惡耗又飛過太平洋。從西岸傳來麗東的嗚咽聲中,我們聽到了這個不願意接受的消息。我捧著電話心裏說:“溫老師啊,你可失約啦!O五年我們去北京看你們夫婦的時候,不是說得好好的,你們要來紐約參加林肯中心的 ‘艾滋病防治音樂會’,那天你倆不僅請我們吃飯,還陪著我們去挑選了許多世界著名歌劇的唱碟。送我們上車時你還揮揮手說:‘紐約見!到那個時候大家一起玩一起唱歌!’那渾厚的聲音是那麽的堅定。我們一直在等著你們的到來,而如今那天在中國音樂學院校園裏的像片竟是我們最後的合影”。

            我找出那張合影來,不由想起第一次認識溫老師也是從張照片開始的。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家裏訂了一份“人民畫報 ”其中有一張他倚著鋼琴在盡情歌唱的像片,圖下寫著:鋼琴伴奏王逑。當時年紀還小,覺得胖乎乎的他一定在唱支有趣的歌。有幸聽到溫老師歌喉卻是在文革其間,記得有次去上海南匯路的一朋友家,在他家的後院聽到不遠傳來伴著琴聲的練唱,朋友說那就是上海出名的歌唱家溫可崢彈鋼琴的是他夫人王逑。雖說在那種年代名人都在遭殃,但老百姓心目對遭殃的名人依然是仰慕崇敬。那天我和朋友靜靜地聆聽那低沉的嗓音,帶著幾分傷感。如果說在國內隻能聽到他們如雷灌耳名氣的話,那麽在異國的紐約我們不僅結識成為好朋友,而且他們夫婦一直是我們的良師益友,就這樣平添出一段緣分來。

想來那是九十年代初,溫老師夫婦受邀到康乃爾大學講課,隨後便在紐約長住。我們在朋友家見到了平易近人的溫老師 和氣質優雅的王逑老師。溫老師一口京片子,談笑風生加上磁性樣的嗓音,確實魅力難擋,大家交談中不僅知道是同鄉,而且熱愛古典音樂,於是更海闊天空了。從此,我們有機會談論不同的文化和宗教,歌曲和音樂,文革和開放。我們曾一起去觀賞大都會歌劇院上演的歌劇,一同到我家海邊散步。我家是鍾愛音樂的外行,經溫老師幾下點撥常常就茅塞頓開,得益匪淺。那段時候我們常有機會參加他的獨唱音樂會和師生演唱會,從“愛情的喜悅”到“老人河”,從“醉鬼”到“魔王”如果說台下的人享受得如癡如醉實在一點也不為誇張。記得有評論道“他聲音變化豐富,開闔自如,節奏控製與運氣行聲結合得自然無間,不留痕跡。。” 確實看了溫老師演唱後,我才真正體會到“蕩氣迴腸”是怎麽個意思。回想起那段日子我們聽過的歌,豈止是大飽耳福簡直可以說是奢侈。

溫老師夫婦和我們漸漸地撚熟了,他們常開玩笑地說喜歡聽我的笑聲,看我老公的高度和我家兒子鬧著玩。家裏確實有件鬧著玩的趣事每每讓人聽了莞爾。那是一年過聖誕,我們聚在朋友家,請溫老師唱一曲。在這種場合隻要王老師在身旁伴奏他總樂意為朋友帶來歡樂,一點沒有架子。於是他唱了“跳蚤之歌”又唱“紅彩妹妹”,在座每個人聽得全神關注,津津有味,誰料到我家才兩歲的兒子不知從哪裏蹦了出來,突然蹣跚地跑到溫老師跟前也不吵,隻是抱起像聖誕老公公溫老師的小腿把自己的小臉貼到他的腿肚子上去。大夥兒瞧著這有趣的一幕卻沒一點行動,此刻溫老師唱的帶勁,也不肯放了“紅彩妹妹”,於是一邊捋著這攪局小子的頭一邊繼續唱,兒子和他親熱了一番後就讓給了“紅彩妹妹”滿意地走了回來。一等王老師彈完最後一個音符,溫老師樂開了,一把抱起那造次的小子說:“好小子,長大跟爺爺學唱歌!”。

            兒子將永遠失去這個老師,但是兒子的爹和媽卻沒有錯過一個難得的機會。當年紐約長島和威郡有兩撥人聽聞溫老師來美紛紛上門求教,溫老師與王老師和大家商量下來主辦個合唱團,這樣不僅可以單獨學唱,而且還可以學唱出更豐富的曲目來,於是取名為紐約華人愛樂合唱團。從此以後,在溫老師調教下和王老師的耐心伴奏下,隊員們唱得可謂如火如荼。記得每周五晚團員下班後便趕去一家教堂練唱,溫老師夫婦總是早早等著大家,王老師把手抄的歌譜發給大家,那娟麗工整字跡的抄譜我現在還保存著。雖說大家來回奔波,有時學得又不得要領,但老師總是耐心比喻不斷示範,王老師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很辛苦。團員們大多數不屬專業出身,平日喜愛音樂最多也就唱到小分隊的水平,如今由兩位上海音樂學院教授來手把手地教,大有殺雞用牛刀之勢,也算大家珍惜這個福份加倍賣力。但是, 確也有人長進神速,長島的張醫生便是最好的一例。張醫生心髒手術一把刀,自跟溫老師學唱後,就變成了“發燒友冠軍”,他每天早練晚練,不斷練;花園裏唱,澡盆裏也唱,能唱必唱。有次溫老師在我們麵前誇他用功,誇他得要領,我調皮地問:“溫老師啊,哪天張醫生學了你的本事,我們稱他是 ‘會唱歌的醫生’呢還是‘會手術的歌唱家’?”溫老師像個老頑童似地回答說:“‘會手術的歌唱家’讓人聽了有點害怕不敢聽,‘會唱歌的醫生’嘛,如果一邊看病一邊哼小曲的大夫有點江湖,讓人不放心。嘿!‘會唱詠歎調的醫生’怎麽樣?唱詠歎調一定要精神集中,全力以赴,可想像得出是個好醫生。”不出所料沒多久,張醫生就和溫老師同台演唱莫紮特歌劇中的詠歎調,也就是這位張醫生在溫老師昏迷不醒之際,第一時間趕回北京看老師,那份師生情又是另一段故事了。合唱團經過努力的排練,在9610月舉辦了第一場“樂聲飄逸”的演唱會,那是假皇後區的一所教堂演出的,從挑選歌曲到節目安排,從出場隊型到服飾要求,兩位教授花了不少心思。演出最後得到好評引起華人界的矚目,於是大家信心大增。此後合唱團在溫老師和王老師的共同主持下從皇後區唱到曼哈頓,從教堂大堂唱到音樂廳,從中國民歌唱到世界名曲,一路唱到林肯中心的墨爾金大廳。記得最有反響的一次是溫老師和部分合唱團團友在紐約卡內基音樂廳的表演。那年我父母親來美在紐約住,說是看女婿登台倒不如說更想去聆聽久聞大名溫大師的歌喉和王老師的琴聲,一睹兩位藝術大師的風采。果真如此父母是趁興而去,滿意而歸。那天聽眾濟濟一堂,溫老師一連唱了十幾首大家熟悉的中外歌曲,可觀眾還是不過癮,大呼‘安可’,最後他唱了“紅彩妹妹”歌裏結尾的那段哼哈讓大家聽得舒舒服服,非常滿足。

            當時合唱團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就是每次演出後都要開個“慶功會”,常常是在餐館舉行。說是慶功其實大家想熱鬧一番,再回味一下演出的快樂。然而2001年的最後一次聚會不再是“慶功會”而是“告別會”了,那年溫老師接受了上海音樂學院的聘請,要回學院擔任聲樂係大師班的教學工作。在座的大家回憶一起度過的歡樂時光,依依不舍地道別說珍重。我瞧著溫老師那個像彌勒佛一樣的大肚子,琢磨著那個大肚子裏已消化掉遭受過的嫉妒和排擠,迫害和批鬥,那麽還能容納再多的不公嗎?不過還是王逑老師說得好,“隻要溫老師再能演唱再能教出學生,他還會在乎其它嗎?”。他倆在藝術道路上夫唱婦伴和不斷追求一直讓人敬佩不已,他們情投意合,相依為命走過五十多年的風雨又讓人羨慕稱頌,如今他倆又將形影不離地開始新生活,再闖一片天地來。

自從溫老師和王老師回國後,合唱團隨著他們的離去也就無疾而終了。我們知道他們在新的天地裏忙著演唱和教學。我們樂意地從新出版的錄像帶上再聽到他的歌聲,從“可凡傾聽 ”的節目上驚喜地再見到他的麵,每次回上海他總會興致勃勃地告訴我們發掘出的新學生和最近的演出,尤其在北京的那次見麵我們能體會到他們忙得高高興興,忙得精神煥發,忙得毫無遺憾。然而現在我們為失去這樣一位可敬的師長一位真誠的朋友而深深感到遺憾。盡管溫老師在美國的學生和好友一起在“世界日報”上登了整版的悼文來寄托哀思,盡管長途電話不斷打北京和上海向王老師送去安慰,但我們還是想去看看他的故地和像片說聲再見,我們還是想去和他的另一半說聲保重。

            2007年的歲末,我們一家回到了上海。我們捧著鮮花趕去南匯路,王老師見了我們不禁相擁而泣,兒子在溫爺爺的遺像前獻上玫瑰,全家一起鞠躬致意。我們在那熟悉的客廳裏坐了一會兒,好像在等溫老師樂嗬嗬地從隔壁出來歡迎我們,直到聽見王老師款款說來:“或許這是老天的安排,溫老師走了,我趁現在還有能力和精力可以整理他的學術論文集,聽課備課教學筆記,他的書畫和那些我們一直沒有時間做的事。如果再過幾年我恐怕就做不成這些事了。”此時此刻我們明白了王老師的心意,她還沒有彈完溫老師已唱完的生命詠歎曲啊!一如五十多年的的珠聯壁合和恩愛,她還要認認真真地把最後的結束音符彈得完美無缺。當我們走出她家時好似少了幾分遺憾,多了一些心慰。

            2007年的最後一天,王老師和我們在好友家的辭舊迎新聚會上又見麵了。那天有溫老師以前的老學生文淵先生以及愛好音樂和喜歡唱歌的眾多朋友。大家聊啊說啊互祝新年愉快,大家邊笑邊吃還唱喜歡的歌。夜深了, 新年即將到來,文淵先生臨走前突然說還想唱最後一首歌,他悄悄地請求王老師為他伴一下“紅彩妹妹”。那是溫老師的歌啊!那是他平日謝幕前的最後一首歌。溫老師不能和大家一起走完2007年,卻神使鬼差地請他的學生在這最後的一刻來唱他的謝幕之歌。我不知道這是純屬巧合還是冥冥之中的靈,但我知道王老師是個有信仰的人,她堅信著溫老師在天國看顧著她,此刻送來的“紅彩妹妹”是向大家作最後的告別。於是她認認真真彈到最後一個音符,一如往常向演唱者點點頭表示結束,然後又優雅地向大家欠欠身謝謝。王逑老師在鋼琴旁為溫可錚老師過完2007年畫上了謝幕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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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麗雅 回複 悄悄話 溫可錚是一個出色的男低音.當年我曾多次在電視、電台上聽過他演唱的“老人河”,“魔王”,"跳蚤之歌"...

謝庭柯分享這麽感人的故事。
山菊花 回複 悄悄話 這個網站找歌不錯,把歌名或者歌手打進去查找:
http://mp3.sogou.com/
山菊花 回複 悄悄話 “紅彩妹妹”
剛才去找來聽了,是這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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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易惹樂與悲
最難判是與非
又甜又苦全是戲

頂一下好文! 祝開博快樂!
平沙落雁 回複 悄悄話 哈,你也在這裏開博了,祝賀一下!開張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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