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和牛
一塊孺子和牛共同耕耘的處女地
靠著自己那微薄的失業保險金和兒子的牛奶金，柳芳硬是把日子過下來了。柳芳和房東商量，退掉了那一間小房子，和兒子住到一起，減了些房租。但是即使是這樣，每個月剩下的生活費還是少得可憐，柳芳不得不算計到每一分，每一毛。霍宇的個頭眼看著一天天地往上拔，柳芳知道兒子正是貪長的時候，不敢在營養上欠缺了他，就每個星期買一次骨頭肉，趕上減價的時候隻有三毛九一斤，回來煮一鍋骨頭湯，放些醋在裏邊，讓鈣質充分地出來。然後骨頭肉紅燒或者蘸醬油吃，湯留著用來燉菜、煮麵，娘兒倆既補充了蛋白質，又補了鈣。
常常聽到有人說，人人生之平等，這話其實很有局限性。且不說赫赫有名的希爾頓家族的放蕩女帕裏斯.希爾頓和一個出生在非洲貧民窟中的窮小子如何達到平等，即使是幸運地出生在同一個民主自由的國度，人人都在法律之下具有同等的權利和義務，但是每個人出生的家庭、區域、甚至時間這些根本無法選擇的因素會給人的一生帶來無法磨滅的影響。‘生活就是不公平的’，這樣說恐怕更有普遍意義。
在霍宇小的時候，他們住在大學的宿舍裏，他的小夥伴們大都和他一樣，父母一方或雙方在學校裏工作，有的是助教，有的是講師，有的是副教授，也有的是普通的辦事員，那時候，柳芳和霍繼成都是各自係裏的業務骨幹。霍宇小小的腦子裏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麽他每天眼巴巴地看著其他小朋友帶那麽多好吃的去幼兒園，而他媽媽連給他買一根冰棍都舍不得。柳芳心裏清楚，別人的孩子不光爸爸媽媽疼著，還有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心疼照顧著，那些人的家庭是寶塔形結構，有什麽事情，老一輩在撐著。而她和霍繼成，是兩個家庭的支柱，他們不僅沒有任何基礎，還背著沉重的包袱。她需要顧到的不僅僅是霍宇，還有霍宇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叔叔舅舅，姑姑姨姨。後來，霍宇大一些，自己也悟出了些事情，節假日的時候，別的孩子讓家裏的父母和四位老人心肝寶貝似的帶著出去吃呀玩呀的時候，他常常被爸爸送上長途汽車，獨自去鄉下看奶奶。
柳芳不是讀小說讀出來的女人，是生活磨練出來的女人，她從不顧影自憐。所以別人做不到的事她做到了，別人吃不了的苦她吃了，她並不覺得這是命運不公，也不覺得自己比別人了不起，在她看來，每個人的生活都是不一樣的，根本不必去比較。
十
這年秋季，霍宇升入了高中，柳芳則成了多倫多Seneca學院的一名學生。
柳芳還在打‘累脖工’，掙血汗錢的時候，她就一直在想今後的出路。她知道在加拿大，像她這樣不能靠以前的教育和工作背景找工作的人，隻有去讀書，拿一個文憑下來，才是根本出路。但是在她沒有被解聘的時候，需要養家糊口，還真下不了決心辭退工作。現在失業了，正好是考慮這個事情的時機，而且聽說上學期間可以申請貸款，所以失業對柳芳來說也算是禍兮福所倚。
至於上什麽學，讀什麽書，柳芳需要慎重考慮。為此，她谘詢了小馬夫妻和老耿。
小馬一貫說話直來直去，聽說柳芳提到讀博士什麽的，就說：
“柳芳你沒病吧？什麽碩士博士的呀，在國內讀那麽多年書還沒讀夠？你不就是為了找工作嘛，找一個專科讀讀就行了唄。你看上海來的那個茹芬，學了個會計，畢業找到工作了。老王上了九個月的電工課，考下了執照，到一個大公司做電工去了。還有大李，學了大貨車司機，和別人合夥貸款買了一輛個大貨車，每天跑美國，雖說辛苦點，聽說一年掙十幾萬呢。哦對了，還有老耿，這不也找到專業工作了嗎？”
陳立凡對待什麽事情都是要一五一十地分析的，他慢條斯理地柳芳對說：
“在移民加拿大之前，我一直以為加拿大和美國差不多，都是在北美大陸嘛，可能美國發達一些，加拿大落後一些。現在我發現這兩個國家很多地方不同。美國是一副超級大國的架勢，方方麵麵都咄咄逼人地追求領先，加拿大則溫和得多，從政府到百姓都求平穩和實惠。這裏地廣人稀，資源豐富，再加上工業並不落後，所以人們隻要不懶，不需要拚命競爭也能過上一份安穩的日子，在這一點上，加拿大人和美國人的心態就不同。”
小馬聽著老公的一番話，不耐煩了：“咱們說的是柳芳的事兒，你囉裏囉唆地說這些幹什麽呀？”
“別急別急，馬上說到正題。我剛才說的是第一點，第二點呢？加拿大高新產業不發達，技術和科技依賴美國，除了一些著名的大學和大型國際公司，對高學曆的人才需要並不多。據我觀察，這裏最需要的是技術工人，其次是有一般教育背景的技術人員，總之是在一個具體的方麵有一技之長的人。咱們國內來的人，學曆高，但學的東西不具體不實用，英語又不好，這才是找工作的最大問題。所以，我覺得選一個市場需求比較大的方向，讀一個專科，上學的時候還有實習的機會，又提高了語言能力，又解決了加拿大工作經驗問題，倒不失為明智之舉呢。”
老耿對上學讀書的事情更有發言權。他一直在讀CAD課程，學了AutoCAD，又學SolidWork, ProE等三維設計軟件。有了一些計算機輔助設計基礎之後，他就一邊做機修工，一邊堅持不懈地找專業工作。最近，終於進了一個汽車零件製造公司的設計部門，作了設計員。老耿說：“柳芳，你上學，第一要選好專業，一定要找一個就業前景好的專業。第二，要抓住實習的機會，很多人實習表現得好，畢業就留在那裏了。第三，找工作的時候，……，啊，現在說這些有點太早，等你畢業了，我再向你傳授經驗。我的簡曆可是遞了上百份不止，麵試也有十幾次了。經驗和教訓都大大地有。”
柳芳選擇了水處理專業，學期為三年，其中有三分之一的時間為帶薪實習。報名之前，她是做了一番考慮的，首先，這個專業和她過去的化學專業有些關聯，更重要的是前幾屆畢業生的就業情況不錯，有的到實驗室作化驗員，很多人到水廠當了操作工。加拿大大大小小的城市鄉鎮都有水廠，每個水廠都需要很多操作人員來監測水質及維持供排水正常運行，而且這個工作是屬於政府部門，薪水和福利都不錯的。
上學之後，柳芳果然申請到了政府貸款，貸款在上學期間是無息的，畢業後有了工作再償還。由於柳芳是單身母親，她的家庭及孩子沒有任何其他生活來源，她拿到了最高數額的貸款，而且幾乎有一半的貸款直接給免掉了，不需要償還——原來資本主義國家也是有甜頭的。
柳芳用貸款付了學費，剩下的錢維持她和兒子的生活綽綽有餘。柳芳對小馬說。“貸款一到手，錢就花不完了。”小馬嘻嘻笑著說：“柳芳，也就是你說這樣的話。別說咱們窮人了，就是那些年薪掙十萬的，也整天喊著羅鍋上山——錢緊，從沒聽過有誰說錢花不完的。”
上學讀書應該是一件苦差事，特別是對人到中年，又必須用‘鳥語’來讀，而不是從小習慣的‘方塊字’來讀的時候。但是如果用‘享受’來形容柳芳的這段學生生活的話恐怕也不過分。自移民以來，柳芳一直在為糊口生計操勞，政府的貸款第一次使她在經濟方麵鬆了一口氣。柳芳是一個聰敏勤奮的人，當她有目標的時候，她會以十倍的熱情來對待別人認為枯燥艱難的事情。她知道現在學的每一門知識，自己的每一個測驗、考試都會成為今後找工作的一個重要因素，因此，她努力並快樂地努力著。霍宇上了高中之後功課也緊張起來，所以她們住的閣樓上經常看到娘兒倆挑燈夜讀的情景。
時光就這樣一點點地從柳芳和霍宇趨於平穩的生活中流逝，在緊張的學習中，柳芳漸漸地從往日離婚的陰霾中解脫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