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江書屋

閑暇時,寫點東西挺好。
正文

池莉的“小說秀”

(2008-01-08 18:56:36) 下一個

池莉的“小說秀”
——
我看池莉近作

·夏維東·

 

  池莉現在肯定是國內最紅的作家了。她的小說幾乎剛變成鉛字,立刻就有影視機構爭相搶購版權,於是識字的和不識字的很快就能在自家的電視屏幕上看見池莉的“小說”。有市便有價,池莉目前的身價如同三年前的科技股扶搖直上,聲勢之旺,大概隻有當年的朔爺可比。朔爺現今已是明日黃花(盡管他還有變綠的可能),當真風水輪流轉啊。

  靠寫小說發財無可厚非,而且本人還萬分羨慕。我做夢都想有一天光靠寫小說就能養家糊口,省得朝九晚五受資本家剝削。但暢銷的作家和好作家雖然不矛盾,二者畢竟不是一碼事,池莉在成為富婆的同時,離好作家也越來越遠了。

  池莉曾經是個好作家,傑作《你是一條河》和《預謀殺人》的作者能不是好作家嗎?《冷也好熱也好活著就好》和《煩惱人生》也不錯。至少在當時這種表現生活原生態的小說也算是領風氣之先,相當於武漢版的“一地雞毛”。

  我印象中池莉的小說成為製片商的金娃娃,始於《來來往往》。《來來往往》在池莉的作品裏絕非上乘之作,不過倒是很有“戲”:寫一個叫做康偉業的男人,從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由窮小子變成年富力強的大款的奮鬥史以及和三個半女人的情愛史(那半個是始終在背景裏的初戀戴曉蕾)。這樣的故事其實挺俗套的,但池莉把故事編得還算紮實,尤其是小說的前三分之一,寫康與段的戀愛與成家,甚是有趣,後麵寫康遇上林,林之後又遇上時,有點“水”,情節倒是緊湊,但我感覺人物被情節淹沒了。這樣一部隻能算是平庸的小說,俊男美女演起來在屏幕上還是挺“養眼”的,所以這部電視劇大熱。這也反證了一個道理:能拍成賣座影視的小說未必是好小說,但卻一定是暢銷小說。《來來往往》這篇寫於一九九七年的中篇小說成為一九九八年的長篇小說,正是借了電視的東風,為了湊成單行本,小說從七萬字膨脹到十一萬字,漲幅近六成,簡直比股票漲得還快!

  我記得當初看了發表在《十月》上的《來來往往》後,納悶池莉怎麽會寫這樣的小說?這也證明了我缺乏市場眼光,我怎麽也想象不出來這篇小說日後的風光來。我不僅不喜歡這篇小說,連小說的題目都不喜歡。什麽“來來往往”?康偉業麵前的女人來來往往還是康偉業在女人麵前來來往往?莫名其妙嘛!不久後我在《大家》雜誌上看到池莉新作《霍亂之亂》,我心目中那個高手池莉又回來。她將一場突變寫得山重水複,並且不動聲色地把人生的變故水乳交融在一起,因為那場突發事件,所有的人都回不到從前了。它讓我想起《你是一條河》的滄桑感,盡管這篇小說的敘述和《你是一條河》很不一樣,筆調輕鬆自如,事件卻緊張而又有一種荒誕的真實感,正是這種張力讓這篇不長的小說顯得豐滿而又元氣十足。

  值得注意的是《霍亂之亂》的寫作時間和《來來往往》僅僅相差一個月,可是二者在題材、寫法上竟是如此相異,這足以說明池莉創造力的豐沛和對多類型題材的把握能力。令人奇怪的是,《霍亂之亂》遠沒有《來來往往》那樣叫好,評論池莉近作的文章竟然沒有關心《霍亂之亂》的。我在網上檢索了一下,有兩篇評論的作者似乎都是池莉的熟人,文章裏僅僅把《霍亂之亂》作為名字提了一下,此外未置一詞;津津樂道的都是池莉那些熱賣並被改編成影視的小說,《來來往往》、《口紅》、《小姐你早》、《生活秀》、《水與火的纏綿》等等。有意思的是,寫評論的人並不評小說本身,而是把注意力放在小說之外,比如說這些小說是多麽搶手,甚至把版權的價錢都寫出來了,最後用小學生寫中心思想的方式把故事概要複述一下就完事了,這真是快餐式的評論!

  話又說回來,池莉的這些小說本身就是快餐小說,要正兒巴經評論還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說什麽好呢?語言流利?那是自然,寫作寫到池莉那份兒上,想不流利都難;人物形象鮮明?也對,可惜的是隻有形象不見內心。現在一提池莉的小說,我就想起一個由貧窮走向富裕的“鮮明”男人,從老婆走向情人。康偉業如此,《口紅》裏的耀根也是。

  《小姐你早》這名字起得頗為古怪,古怪地“響亮”。我還以為池莉要學庫普林的《亞瑪》,給戰鬥在開放搞活第一線的“小姐”們“送溫暖”呢。關於這篇小說,我隻有兩個字:扯淡!故事是這樣的:中年女知識分子戚潤物偶然撞見丈夫王自力(也是一大款)和小保姆偷歡,於是戚開始有組織、有預謀地行動起來,對負心漢予以毀滅性打擊。戚以爆出家醜的直接方式贏得丈夫送來的老保姆李開玲的同情,於是兩個女人結成統一戰線,合謀懲罰王。戚以偶識的新女性艾月為糖衣炮彈引誘王,王果然上當。王為了和艾小姐長相守,不惜答應戚大姐的巨額離婚賠款要求,等王興衝衝去找艾時,小姐芳蹤渺渺,一起失蹤的還有王的房子、車子和家私。王不僅成了窮光蛋,還將麵臨紀檢部門的審查。我懷疑這篇小說的構思是否從美國的肥皂劇裏拿來的。

  相比較而言,《生活秀》還看得過去,有種喧騰的生活氣息。賣鴨頸的來雙揚有點象《芙蓉鎮》裏的“豆腐觀音”,能幹、潑辣、有風韻。離婚的來雙揚是家裏的頂梁柱,她要養活吸毒的弟弟,哥哥和侄兒包皮切割手術都需要她關心和支持!她的生意好,與其說是她的產品物美價廉,還不如說是她的女人味。大款卓雄洲為了討她歡心,承包了所有賣不出去的鴨脖子。於是愛情在鴨脖子和人脖子的互動中產生了,不過所謂愛情隻是一夜露水之情。卓大款中看不中用,“秀”得很不好,來雙揚不滿與失望之極,第一次也是他們的最後一次。關於這次“秀”,作者如此總結:“卓雄洲不能與來雙揚緩緩生長,同時盛開了。他們不是一對人兒,螺絲與螺絲帽不配套,就別說夫妻緣份了。大家都不是少男少女,沒有磨合和適應的時間了。這就是生活!生活會把結局告訴你的,結局不用你在事先設想。”這真是一場“秀”啊,再有戲也透著股膚淺。怪就怪卓大款奔五十了,體力不能“與時俱進”,否則他們的生活是否就要展開“嶄新的一頁”?盡管來雙揚的感覺是真實的,但依然無法掩蓋《生活秀》的單薄,就像鴨頸,嚼嚼還有點味道,就是沒多少肉。

  受《生活秀》題目的啟發,筆者以為自《來來往往》之後,池莉的小說基本也是“秀”,簡稱“小說秀”。

  《生活秀》之後不久,池莉暫時離開了“當下生活”,寫了一個知青插隊的中篇《懷念聲名狼藉的日子》。我感覺她似乎“秀”慣了,回不去了。《懷念》的敘述急吼吼如同寫連載小說,毫無從容之態,糟糕得仿佛卓雄洲在來雙揚麵前的表現。

  《水與火的纏綿》我沒看,不好說三道四,不過說實話,一聽這名字我就飽了。既然“秀”,名字很重要,要秀色可餐,比如《口紅》、《小姐你早》,還有這篇我尚未拜讀的《水與火的纏綿》。

  這幾個名字和池莉的新作相比那是小巫見大巫,這篇新作的名字現在無人不曉了,就是大名鼎鼎的《有了快感你就喊》。這個名字可謂有先聲奪人之勢,近期對池莉大同小異的采訪中,記者們可能還沒看小說,但是都對小說名字表現了濃厚興趣,有個記者的提問挺逗:“《有了快感你就喊》這個書名很有意思,讓人浮想聯翩。怎麽想到給自己的新著取這麽個名字?它與你曾經從醫的那段生活經曆,有沒有關係?”這位記者連小說講什麽尚不清楚,就問池莉故事是否與她從醫的生活經曆有關,可謂話裏有話。池莉的回答看起來有點矯情,她說:“這個書名讓人浮想聯翩了嗎?很好!它和醫學有關係嗎?一點都沒有。它隻是和我們的精神生活有關係。我覺得我們中國男人的精神生活太壓抑了。”很難想象她對這個名字的“特別”會毫無感覺。今年第一期《人民文學》的頭題即是這篇小說,看了篇名,我心裏直嘀咕:池大姐可真是越活越年輕了,這個題目衛慧就算把欄杆拍遍、把腦門拍腫也想不出來。也難怪,池大姐博覽群書,連美國大兵火柴盒上的語錄都讀了,而且讀了就用。

  書名叫什麽都可以,隻要切題就行,可如果名字和內容八竿子都打不著,而又叫得過於“響亮”,就有作怪賺吆喝之嫌了。池莉在訪談中說她希望“(書名)不要被狹隘地理解,被庸俗者望文生義,以為‘快感’是猥褻之詞。它是人性的、自由的、堅定的,甚至是悲壯的。”池莉的“希望”是美好的,但沒讀小說之前,光看名字,恐怕很少有人不“浮想聯翩”的,池莉對此不是大呼“很好”來著嘛?其實小說內容挺嚴肅,絲毫沒有“庸俗者望文生義”的東西。小說中不僅沒有狹隘的快感,也沒有“人性的、自由的、堅定的,甚至是悲壯的”快感,確切地說,小說裏的人物什麽快感都沒有。

  故事的主角名叫卞容大,這位身材瘦小的男人窩囊透頂,下崗、被偽裝成清潔工的賣淫女連打帶罵、活在老婆雌威的陰影之下,最後靠偽造履曆在一家化妝品公司找到工作,工作地點在西藏。真看不出來卞容大的生活有什麽“快感”可言,他還不如《煩惱人生》裏的印家厚活得象個人!這篇小說叫做《煩惱人生之二》還差不多,但它遠遠不如《煩惱人生》的隨意和實在,小說中不少情節雖然戲劇性很強,但顯得極不真實:比如下崗後他給父親送六千塊錢;給擦鞋女人三十五塊錢(擦鞋費隻需五角),弄得擦鞋女以為他“是不是還要其他服務”,後來這個擦鞋女人的丈夫為卞容大偽造了一係列假證書;被清潔工賣淫女在公共場合打罵,甚至作為他邁向新生活起點的化妝品公司的工作也顯得虛假。這些生硬的描寫看起來就像是肥皂劇裏的場景,我感覺池莉下意識裏把這篇小說是當作劇本來寫的,一味突出戲劇和視覺效果。

  小說裏倒是有個地方正兒巴經提到快感:“一個男人,在垃圾桶的掩護下,刷刷地小便,酣暢淋漓。卞容大回頭看了一眼,男人背著的身體在微微抖動,他在享受排泄的快感”,於是卞容大同誌發出這樣的感慨:“一個人,隻要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是會有快感的。悲哀的是,有的人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還有的人,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卻無法獲得快感。更為悲哀的是,有了快感也無法表達。”這兩段引文之間沒有任何過渡,從一個男人的隨地大小便生發出如此滔滔不絕的聯想,這都哪跟哪啊?這個聯想也太庸俗了!我算是明白了,小便時“身體微微抖動”至關重要,他關係到你會不會獲得快感、會不會表達快感,而這關係到你的精神生活豐富與否,真是“一粒沙中見世界”啊!

  池莉在訪談中還就“快感”作出“指示”:“這是一句充滿陽剛之氣的格言,是男人們所追求的精神狀態。中國男人需要的就是這種精神。”“指示”得很對,簡直就是中國男人的指路明燈,可是這個“指示”和小說有關係嗎?小說不需要“畫外音”,更不需要無中生有的“詮釋”。“有了快感你就喊”,這“很好”,至少說明你是個性情中人,精神生活肯定不會比那個隨地大小便、身體微微抖動的男人貧瘠;可是,你分明沒快感,你喊什麽呀?比“有了快感也無法表達”更為悲哀的是“沒快感還瞎喊”。

  作品暢銷是好事,我願池莉的小說越賣越好,更希望她的小說越寫越好。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虔謙 回複 悄悄話 文學是要忍受寂寞的,高行建那部獲大獎的,在網絡恐怕沒幾個點擊。
thanks for sharing! Greetings! :)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