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母同學是我生活中的好友。她成為我的朋友是天注定,因為我可以愛她的理由實在很多,比如她真實的言談她漂亮的女兒她可愛的老公,甚至愛看她跟大俠抬杠倆人掐到兩敗俱傷的場景。我們一起帶孩子一起看動畫一起聽音樂一起讀聖經一起喝酒一起出門旅行,相識相交這幾年當中,太多的事情都可以被我寫成極其愉快的小故事,但是其中任何一件我當她是摯友的理由,都比不過我因為讀書的共鳴而對字母產生的由衷喜愛。時間和篇幅都有限,單是有關我們讀書的故事,也根本不可能盡述。那麽就讓我采用描寫領袖人物的常用方式,著重寫一下字母同學的幾個光輝瞬間吧。
一、第一次握手
我們家阿小 J ,跟字母家阿小陶,當年上的是同一個幼兒園,由此開始了我們兩家的良緣。起初不過是接送孩子時點下頭的交情,不知怎麽的,就熟絡起來,不久就發展到一起撮飯飲酒看月亮,然後她們一家也開始來我們教會聚會。
那一陣子,我們每天白天都見麵因為要接送孩子,每天晚上也見因為要湊在一起吃飯玩耍,周末在教會聽講道坐在一起之後吃午餐還是坐在一起,令我幾度嚴重懷疑他們來我們教會,就是為了能在周末也見到我們。
不上學不去教會的節假日,我們自然也是兩家一起出去旅遊,去了很多的地方,關於西岸景色的所有回憶,幾乎都閃爍著他們一家的倩影。
正是因為見麵太頻繁,照片們還很清晰,不過記憶的細節已經模糊一片。隻有一個鏡頭,我怕是永遠都忘不的了。那是在教會的飯桌上,我們不知怎麽,頭一次聊到了書和讀書,這是我們之前沒有觸及到過的話題,我順嘴說了一句“我還挺喜歡《紅樓夢》的”。字母同學,她突然間就從椅子上跳起來,激動地抓住我正挖了滿滿一勺飯菜準備往嘴裏送的右手,使勁握了握說:“我也是,我也是!”
好不容易等她平靜下來,我把那勺被她抖落下來的飯菜重又挖了起來,本是想吃進去的,可是,悔不該在這個關鍵時刻,我又多嘴說了一句:“我也挺喜歡《上海灘》的。”
不過說句沒骨氣的話,雖然那口飯還是沒吃進嘴裏,當她再次握住我的右手的刹那,我心裏其實也一樣激動。自打來了美國,我結交的朋友裏頭,還從來沒有一個人跟我有過這個方麵的共鳴。總是學業、子女、信仰什麽的,雖然也很投機,但是總覺得缺了點兒什麽。字母同學跟我握手那一天,實在是個曆史性的日子,在生活,而不是網絡,的汪洋大海裏頭,我們都找到了一個讀書的夥伴,那是一種非常突然非常驚喜的感覺,我在其他人的身上,從來沒有體會到過。
當然了,事後我才知道,我那順嘴的兩個“挺喜歡”,跟字母同學的喜歡,是不可同日而語的。跟她一起看老連續劇《紅樓夢》,她能在演員之前搶先背出每一句台詞,隻字不差!而《上海灘》,我重溫的時候是很要講究碟片質量的,她卻可以對玻璃馬賽克畫麵給予最大限度的寬容。這就是真喜歡和假喜歡的區別了。
二、像在戀愛
自從有了一個可以就讀書作出交流的朋友,我的生活中仿佛多了一項讀書的樂趣。隻讀書而不交流,跟隻吸氣不呼氣差不多,在碰上好書的時候,能把人活活給憋死。
順便提一句,我從前是不上網的,要不是字母同學的攢掇和鼓勵,我到現在多半還是個網盲。不過在不上網的很長時間裏,她幾乎是我唯一的書友。每當我讀到什麽好書,立刻想到的一定是她,猜測她有沒有讀過,試著想象她會對某本書作出的評價。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天半夜,確切地說是淩晨,我靠在床頭翻書,讀到王小波的早期作品《貓》,寫的是關於作者發現人挖貓眼的事情。文章最後,王寫道:
我也曾經是個孩子,可我從來也沒起過這種念頭。在單位裏我把這件事對大家說,他們聽了以後也那麽說。隻有我覺得這件事分外的可怕。於是我就經常和別人說起這件事。他們漸漸的聽膩了。有人對我說:“你這個人真沒味兒。”
昨天晚上,又有一隻貓在平台上慘叫。我徹夜未眠,猛然想到這些事情都不是偶然的,這裏邊自有道理。
當然了,一件這樣頻繁出現的事情肯定不是偶然的,必然有一條規律支配它的出現。人們不會出於一時的衝動就去挖掉貓的眼睛。支配他們的是一種力量。
這種力量也不會單獨的出現,它必然有它的淵源,我竟不知道這淵源在哪裏,可是它必然存在。
可怕的是我居然不能感到這種力量的存在,而大多數人對它已經熟悉了。也許我不了解的不單單是一種力量,而是整整的一個新世界?我已經覺到它的存在,但是我卻不能走進它的大門,因為在我和它之間隔了一道深淵。我就象那隻平台上的瞎貓,遠離人世。
第二天早上,我出去時那一隻貓已經死了。但平台上不會空很久的。我已經打定了主意。
我背著書包,書包裏放著一條繩子和一把小刀。我要到動物收購站去買一隻貓來。當我把它的眼睛挖掉送上平台時,我就一切都明白了。
到那個時候,我才真正跨入人世。
當我看到這裏的時候,是大約早上兩點半鍾,家裏昏暗寂靜,跟我內心的波瀾形成強烈的對比。文章帶給我的巨大衝擊,讓我覺得沉默是莫大的折磨。想了又想,最終還是理智戰勝感情,沒有打電話給字母同學。可是天知道我多麽希望能夠打電話給她啊,關於一本書裏的一篇文章,我有好多的話要找她聊。
事後,我們在一家餐館吃飯,印象裏是火宮殿。字公坐在我旁邊,忙不迭地伺候阿小陶。我硬是拖著他的胳膊,給他講了這篇文章這個故事,告訴他說,我那天夜裏前所未有地渴望跟他老婆講話。不知道什麽緣故,我那一席感慨竟然不是對他老婆說的,因此我也不知道字母同學最終有沒有聽說了這件事情。所以它其實是我的一個瞬間,不過它絕對是關於字母同學的一瞬間,是她的精神世界和我的精神世界暗流一般的交匯點。
三、無巧不成書
自從我開始在網上寫東西,字母同學會時不常跳出來指點一二,然後消失很久,在網絡上。在生活裏我們照常見麵,有時候扯扯閑篇,有時候匆匆打個招呼就說再見。不論是網絡還是生活,我們交流當中最令我欣慰的內容,往往都跟閱讀有關。同她,我幾乎不需要問來問去,就有那個信心:她推薦我什麽,或者我推薦她什麽,要麽是對方其實已經喜歡了很久但還沒交流過的,要麽是對方最終有一天會喜歡上的。各人在某個時間段的讀書狀態和喜好不同,但是那個交集是肯定的,不過早晚罷了。
而如果某個時間段裏,我們正在讀著同一本書,那就是額外的欣喜了。
比如那段日子裏,我正聽了老六的推薦,四下裏搜尋一本叫做《查令十字街八十四號》的書,字母就把“ 84 Charing Cross Road ”交到了我手裏;再比如我看童話看得入迷的那個時期,她也在重讀《貧民區的貓》並且大發感慨;我摘抄史鐵生,正碰上她剛剛重溫了阿小鐵生,來博客看我,大家喜出望外地說了一坨喜愛史鐵生的話,方才發現,我們倆讀史鐵生,真是都通過出聲朗讀來欣賞他文字的韻律的!及至後來,我在《百年家族:徐誌摩》的讀書筆記當中,兩個人正式就這一看法達成共識。
四、讀書看性情
別看字母同學成天跟網上晃悠,卻是絕少寫貼子,獨愛拍人板磚。好在少是少,她寫過那幾個小貼子,有兩個我極喜歡,一篇是北京的樹,一篇是老舍。老舍一文,是她跟人掐架的貼子,節選幾段,全文連接在此:“又偏有倚,淚眼朦朧看老舍”。
你能指責老舍先生的天真嗎?不管別人,反正,我不能。從老舍先生的角度,他看到了新生活,看到了新希望,看到了美和好。他就真心地相信,全心地追隨,他本就是個熱心腸的人啊。身在其中,他沒有可能從更高的角度來審視,對於從來就不高瞻遠矚的老舍先生,不是什麽希奇。最後的湧身一跳,也不一定就是個抗爭的姿態,剛烈的性情,其實一直是隨和的老舍先生的底色。二十年前說過的”嘉陵江又沒有蓋兒”,不過在一種更奇詭的情況下,更絕望的心態中,一語成讖。
這個世界 , 從來不缺高人,偉人,達人,妙人,卻總是容不下真人。 真,天真的真。
老舍先生本已屍骨無存,卻還有人要來個”銼骨揚灰”。可真夠”幽默”,天性之涼薄,何至於此?對天真的大肆批判,盡情嘲笑,貌似反思,可那極度缺乏同情心的言語,豈不是和瘋狂年代的思想軌跡同出一轍?
隔著長長的時間,遠遠的空間,我又算個什麽,可以來說三道四。在精神上那麽親近的老人,憑我怎麽說,都不是那麽個意思,任人怎麽寫,都難免落入偏心私己一廂情願的巢窠。可這心頭湧起的一泡兒淚,總要找個地兒泄啊,雖然是”眼空蓄淚淚空垂”,雖然早已是京城舊跡已模糊,還是,起身肅立,遙向幾十年前,千萬裏外的那一片水麵,深鞠一躬。
二鞠躬
三鞠躬
禮成。送入天堂!
雖說吧,字母同學這貼,我鑒定下來,還是屬於磚貼。不過這磚砸得好,讀得到字母同學的真性情。
五、激烈戰鬥場麵
隨著彼此了解的增進,我和字母同學彼此看不順眼的地方越來越多。比如我原先喜歡的她的真性情,就有很多特不招人待見之處。就說她對書的癡迷吧,竟然可以達到不可理喻的地步。我雖然也愛讀書,但是除了幾本定會反複閱讀的書籍,基本不太抱著不撒手。我的觀點是,好書就是要同人分享。她老先生可好,凡是看著好的書,要麽藏著掖著,要麽死把著不放,對其所有權她能誓死那麽捍衛。我去她家玩兒的時候,偷偷去翻過她的書架,看到一些她小時候買的書,扉頁上都赫然寫著:“字母同學的書!”,言外之意就是:誰要敢偷誰就是小狗!
簡直觸目驚心。
就這麽財迷一人,竟然還曾經送過我一本極 NB 的書,早年彩印英文版的《小王子》。這在我的眼裏,幾乎就是字母同學生命中最為光輝的一瞬間。當然了,她這麽做,也是為了報答我送她的幾本小書。我們之間在書上的爭鬥,跟在書上的友愛一樣轟轟烈烈。沒辦法,誰讓我喜歡上她了呢。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的,不能光喜歡她的優點。
看這篇文章的同學,如果您要是在灣區的某個舊書市上看見這麽一個女人,懷裏抱一個孩子,另外一個孩子站在地上,死死地抱著她的一條大腿,而她,正披頭散發瘋了一樣地在書堆裏刨吃,雙眼充滿了貪婪,那個,百分之八九十就是著名的字母同學了。
六、溫馨時分
上個周末的晚上,我正在給孩子們念書,字母同學一通電話打來。是阿小 J 接的。電話交到我手裏,聽到字母的兩句寒喧:“是誰接的電話啊?比你的聲音溫柔多了!”,接下來就直奔主題:“無名妹妹(她小我好幾歲可總是無恥地管我叫妹妹),我今天去你的博客瞧你來的。一眼就瞅見那篇陶奇日記,太激動了!”
她這麽兩句,把我也弄得特激動,立刻扔下敖敖待哺的仨孩子,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興奮地說了起來:“那本兒書你也看過啊,真好真好!到目前為止,還沒人跟我說 TA 看過呢,想交流一下裏邊兒的內容都不成。印象太深刻了,尤其是她跟媽媽去逛菜市場,看完那段兒,我就鬧著讓我媽帶我去買菜。。。”
當晚聊過,她還不過癮,又在 我的老貼子“讀讀冰心的《陶奇的暑期日記》” 下頭寫了這樣一條評論:
阿小名,時間過去那麽久,我的評論你可能都看不到啦,嗬嗬,可我真想寫兩句啊。
前麵同學因著你這博文,探討了多麽深刻而有意義的話題呀;我呢,卻完全並僅僅因著你提拎出來陶奇而感動。許多許多年前的夏天,我也曾沉迷於這個小姑娘的世界 ---- 盡管同途殊歸,我卻沒有培養出傾訴的渴望與表達的能力。而此前此後看過的冰心作品,推而廣之,其他大小作家的作品,尤其是兒童作家的作品,再也沒有一篇,象這個日記那樣,簡單樸實,有最不造作的童心童趣。在互聯網不那麽發達的時代,我仿佛找不到渠道重溫,有時候,我都懷疑,冰心是否真的有這麽一部作品,還是什麽人假托她的名,抑或,就是我的一個夢。
好久沒來你這裏了,今天偶然進來,看到這篇博的題目,把我興奮得!你也知道我泡在個讀書論壇,少說也有三四年了,都沒有人曾經和我共鳴這本書。阿小名,那一刻,我特別特別愛你,真的 ---- 所以決定,不計較你經常在我不在的時候,偷摸說我壞話,時刻不忘了損我兩句的惡行了。
在我讀到她這條留言的那一刻,我也特別特別愛她。因為她是唯一一個針對這本書給我留言的人,而我寫這個貼子的目的,就是想要找個人,一起回憶回憶這本書,不然的話,我也總覺得它或許不過就是我童年的一個夢。
歌曲欣賞:樸樹“那些花兒”
音效不太好,再貼個視頻吧:
有時侯看彼此看的書.
那天在早請示的電話裏她說, “今天看到一段, 一定得找時間念給你聽!”兩個人都有些忙, 沒及時得逞.
可能是第二天晚上吧, 在晚匯報的電話裏, 就要收線的前一秒, 我說, “哎, 有空的話, 看看第501 頁, 我看了, 有觸動! ……”
她說, “不行, 現在我就想看, 你等著, 我去拿書!”
一小會, 我正全身心放鬆著, 就聽見電話裏震耳欲聾的 “麥某某同學!!!”
原來, 和她先前想念的是同一段文字!
(不過在她的版本裏, 是第503頁.)
可是, 還想不想讓人家要耳朵了?
誰受得了這樣的共振轟鳴?
後來, 一直也沒有具體的討論那段文字, 大概都覺得沒啥好說的了! 如雷灌耳的一聲“麥某某同學!!!” has said it all.
那書, 是沉悶的. 小時候看過, 唯一的印象, 或者說抱怨, 是冗長的俄文人名. 現在有了點人生經驗的積澱, 覺得沉悶中處處有閃光的字句.
最難得的, 是有人和你一起體驗, 時不時的還來點聲振寰宇, 不要耳朵的共鳴. 這年頭, 真該好好知足了!
快樂就這麽簡單!
那啥,投桃應該報李,對你這個大桃子,我連個小李子核都沒有。隻是兩年前我最後一次寫帖子時,把咱倆的偉大友誼(?)順帶提了一筆,可以旁證,要麽是字公同學的確把你的感慨傳達給我了,要麽你後來終於沒忍住打電話的衝動。
“……再後來,生活動蕩,追求無著,家累纏繞,讀書之心更趨死滅。然而,偶有機會,仍是飛蛾撲火般地去讀一切有用無用手所能及的閑書。難得異鄉,也會找到投契的朋友,在雙方的人世瑣務之外,還有一小方空間,可以形而上一把。在某個深夜,讀書讀到會心,我會想著給她傳過去,她會衝動到給我打電話。一燈如豆,孩子大人都睡了,讀書讀到淚流滿麵,知道有個人可以理解和懂得,這,不是巨大的幸福嗎?”(http://www.tianya.cn/New/PublicForum/Content.asp?idWriter=0&Key=0&strItem=laoba&idArticle=2642&flag=1)
好形象。哢哢哢
不過你把字母描繪的也太不高大全了。
這個音樂背景裏怎麽老有笑的?不過說實話,我第一次聽這首原唱。唱壇裏翻唱聽了好多。我從來就沒怎麽喜歡過樸樹。
另外:關於王小波的那段挖貓眼睛的文字,我未得其精髓,隻是一想像那場景就起雞皮疙瘩。
__前段時間看過的電影"Into the Wild"裏麵的.
沒想到字母姐姐文章這樣好,也是老北京。向你們偉大的友誼(或者逗逗說的那種感情)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