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麽不情願吧,網絡還是會賦予網蟲一係列的網絡身份,及其相應的網絡人格。
這些網絡人格,雖然也是完整人格的一部分,但是由於它特殊的表現方式和場所,總脫不了虛擬的幹係,走進現實生活就會顯得怪異。
我生活裏的親朋好友,好些人都知道我寫博客,有人看有人不看。看不看的,平時見麵都該幹嘛幹嘛,不大受我博客寫作的影響。這樣最好,想玩兒虛的了我就上網,想認真過日子了我就把電腦一關,呼朋喚友觥疇交錯。上網的人對於網絡能收能放,是種福氣。
但有些時候,現實生活中的交流,也會因為網絡生活的介入,而產生微妙的變化,使得虛實攙雜,好不別扭。
例一、
上周末天兒好,沒雨,大太陽。我拉了一大幫子人來我們家一聚,大人在客廳聊天,小孩在院兒裏玩耍。當時碰巧大俠要在教會幹個活兒,所以當他回來時,我們家裏已經滿坑滿穀都是人了。
他這一進門,整個兒一閃亮登場。人老先生看著這麽老些個人,一揮手臂,朗聲笑道:“好家夥,真夠熱鬧的,都來啦!好。好!”
這時,一直坐在角落抱孩子的熊爺,突然詭秘地笑了,怪兮兮地叫了一聲:“嗨,大俠!”
熊爺大概是覺得,當時大俠的出現,非常符合他在網絡上的形象,所以他是有感而喚。
可是大俠其實不叫大俠,他也很少玩兒網,對這個稱呼是相當陌生的。換句話說,在他自己看來,他是個沒有網絡 ID 因此也應該沒有網絡形象的人。但是因為我的緣故,他竟然也有了網絡形象,這種感覺很怪,有命運被老婆掌握了的意思,嗬嗬。當然了,他對此沒什麽意見,因為既然他沒有網絡生活,那麽他的網絡形象也就跟他本人無關。即便我哪天把他寫成一混蛋了,對他而言,混蛋大俠仍舊是網絡群眾甲乙丙丁,與他何幹?
倒是我,聽聞那一聲“大俠”,感覺到一個奇怪的交集。
例二、
其實就連切實有網絡 ID 存在的我自己,有時也不習慣虛實生活的交相呼應。
比如我們的圈子,要是新加入了什麽朋友,我老特怕老朋友對新朋友提起我的博客,同時不懷好意地提醒對方要努力巴結我,以免被我寫得十分不堪,言外之意呢,我乃用文字或收買人心或打擊報複的小人。
或者當我們一眾人等嘴仗打得正酣,我這一派勝利在望,便總會有個把無恥的家夥,放下戰事,轉而明目張膽地威脅我,說我要是再不閉嘴,就把我什麽什麽什麽糗事給抖落到網上去。
我說得正歡實,怎肯善罷甘休?當下一翻白眼說:隨便,就跟我會怕你丫似的。告訴你說吧,你丫要敢抖落我的事兒,我下一篇文章寫的就是你了。
TA 冷笑,翹起二郎腿:行啊,反正沒人知道我是??闥燈屏頌歟?艘膊恢?濫閽詬陝铩K?閱鬩?胂肭宄??悖?歉悴懷粑業摹?
我也冷笑,翹起二郎腿:你以為你搞得臭我麽?網上誰認識誰啊?
TA 說:嗬嗬,本來大家可能是不認識你,不過我要是把網上無名的照片配上香豔的圖片說明發布出去,你就是網上有名了。哼。你們這種上網寫博客的人,目標大,毀起你們來,很容易。
就是這樣。在類似的戰爭當中,不管我的言論多麽在理,被動的一定都會是我。時間久了,連願意跟我一條戰線的人都越來越少,因為我是個有把柄被人攥在手裏的網蟲,不宜戀戰。
例三、
一天在教會,我認識了 N 年有餘的某老伯突然對我說:“你的文章寫得太好了,對人生的認識非常深刻,很令我感動!”
這位年近九十且從不上網的老人家,他的目光已與從前大不相同,慈愛中加添仰慕,讓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噔噔噔倒退幾步,雙手抱拳道:“過獎過獎!錯愛錯愛!慚愧慚愧!敢問伯伯您是在什麽地方,看見了我哪一篇文章啊?”
他也趕快抱拳回說:“啊,是那誰誰誰,把你的那篇什麽什麽,給教會每人打印了一份,讓我們大家好好學習啊。”
就在那時候,我深深體會了什麽叫做狼狽。
當然了,我寫的文章都是實話,不怕人戳著我後脖梗子罵我胡說八道。可問題是,平日裏長輩眼中那個猴了叭嘰的我,現在被看到了人模人樣的文藝腔。我本來正攙著老人家往餐廳去,他卻突然間停下腳步,以相似的文藝腔開始跟我探討人生,這不論怎麽說,都不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情。
例四、
我在公司有一同事,跟我關係不錯,經常一起吃飯逛街聊大天。他是個神人,有好多稀奇古怪的故事,加上他很有表演的天份,總能把我逗得前仰後合。
但快樂也是有代價的。經常都是,我正樂著,他突然停止表演,嚴肅地對我說:“你看,我又為你寫博客提供了那麽好的素材,你還不趕快謝謝我?!”
我立刻對他獻上我最誠摯的謝意,盡管他給我講的故事,我還從來沒有寫進過我的博客。對他,我是一定要從頭好到底的,因為他知道,我在公司有一仇家,是個舌頭巨長的老八婆。要是哪天他生我氣了,把我的博客告訴那個八婆,那就等同於告訴了我們全公司的員工及家屬。我在公司的日子,就再也不會像現在這麽好過了。
例五、
本周末,有大俠一高中同學的老婆兼阿小 T 的幹媽,說是決定暫時將癌症晚期的老爹擱置不管,從南加州上來看我。在電話裏她說,她會攜帶一名女友同行,屆時向她隆重介紹網絡美女作家網上無名。因此,她說,你必須把你家裏收拾利索,晚上睡覺,睡衣一定要穿最有檔次的,用實際行動熱烈歡迎我們入住你家。記住了啊,不能讓我在我朋友麵前丟臉!
我說,姑奶奶,那我求您個事兒,您就別把您幹兒子當作阿小 T 隆重介紹給您朋友了,這總可以吧?
於是再聽到“大禮堂”,就是我寫池莉“花的快感” 一文用過的那首歌。突然發現,這原來是一首網蟲之歌啊。裏邊所說的很多感受,大概是許多泡過論壇的人都體會過的。而非網蟲一族,大概就不會覺得網絡歌手侃侃同學的這一首歌曲,跟上網有絲毫的聯係。
有些情感,它注定就隻能屬於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