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係列”開篇詞
這是一個追補的開篇詞，事實上我寫過兩個名人----王小波和杜憲。 孩童時期 ，我們總在談論名人，名作家，名畫家等等。隨著年齡增長，閱曆增加，對名人的觀念就逐漸改變。終於有一天我到了這樣一個工作場域，在電梯裏踩到任何一隻腳，都可能是名人或者至少是名人之後的腳。我工作的地方充斥著名人之後，而我的同事中，很多又是新起的名人。不過我的名人觀念早就徹底改變了。我對名人或者名人之後做為普通人的狀態更為感興趣，其實日常生活裏他們大多不會（不敢）把自己當作名人。這種現象挺有趣，同事之間看別人，那人好像就是名人，電視報紙上經常露臉，可是當事人卻誠惶誠恐不敢自認是名人。其實，很多名人成名是個錯誤，電視台報社來人經常不知道找誰合適，隻好順著職務找，結果各部門的主任成為名人的可能性最大。而其實那些經常露臉的人裏，胸無點墨卻滔滔不絕的人實在太多了。跟你討論問題的時候沒有任何有見地的思想，轉身就到電視上給全國人民啟蒙開竅，哈哈，實在很諷刺。所以，我想把對那些遙遠人群仰望甚至膜拜的名人的近距離觀察盡量地展示給大家。但是，我在記敘名人的時候，碰到的巨大的阻礙是，這些名人距離我這麽近，以至於我多寫一筆就可能透露我自己的信息，為了保護自己的信息， 我隻能從認識的時間上比較遙遠，工作關係較為間接的名人寫起。我寫這些名人，隻想再現我當時的觀察和當時或現在的理解。我不會查閱任何關於這些名人的資料，所以，可能在細節上會不準確，但是，這種帶著部分錯誤的記敘才是最真實的所見。我不知道這個係列能寫到哪一集，我想最多寫到我自己快暴露之前打住。
（1）“追尋”劉紹棠
我小學的時候，有兩個班主任對我的影響巨大，甚至說影響了一生都不為過。這兩個都是語文老師，盡管我小的時候語文和數學成績都一樣好-----都是最好，可是我受語文老師的關注好像比數學老師更甚，可能跟語文老師都是班主任有關係，他們豪不掩飾地要把我培養成他們科目的尖子而不是別的學科。第一個語文老師從一年級到三年級遭遇的，跟我要寫得這個故事沒有太多關係，第二個語文老師在我小學的最後一年做我的班主任，是他讓我跟我要記敘的兩個名人之間發生了戲劇性的關係。
這個老師姓張，他跟之前我見過的老師很不一樣，首先他是第一個男的班主任，第二，他是為數不多的男語文老師，第三也是最大的不同是，他不象從前那些老師從一開始就對我大加讚揚愛護有加，相反，他對我特別冷淡，開始的時候根本不誇獎我。比我成績差的他都表揚，就是不肯對我說兩句好話。我簡直有點困頓，我哪裏做得不比從前好了，怎麽感覺這麽怪怪的呢。有一次，我上課跟人說笑被他發現了，一怒之下把我罰到他的辦公室去麵壁思過。我就覺得好委屈，其實我玩鬧得一點不過分，為什麽對我不公平。他的課結束之後，他就放我離開辦公室。放學的路上，死黨悄悄告訴我，張老師誇你呢，整堂課就在把你的作文當範文講解呢。我心中暗喜，第一次隱約覺得這個老師其實對我不錯。後來幾次，他就當著我麵講解我的作文，我頗有點受寵若驚，親耳聆聽他如此不吝地誇獎我，生怕漏掉一個字。從前的女老師誇獎我，我可從來沒有這麽看重過。後來又有幾次，他找我的茬，把我弄到辦公室裏去馴話，幾乎每次都對我說同樣的話：你這點成績算什麽，就這麽驕傲，你長大了肯定跟劉紹棠一樣犯錯誤。劉紹棠可是張老師的偶像啊，他隔一陣就要跟我們講一點劉紹棠的故事：農村的孩子卻十分的用功，在文學創作上簡直是天才，在十六歲的時候自己的小說就收入高中語文教材，而那時他自己還是高中學生，後來因為反黨反社會主義所以變成了右派分子。當時我們聽了這樣的故事都覺得無比惋惜，似乎中國最偉大的作家本來應該是劉紹棠，如果他不變成右派的話那肯定就是。可是，張老師預言我有可能走劉紹棠的道路的時候，我是又驚又喜，喜的是他把我跟劉紹棠相提並論，驚的是，咱們家恰巧已經有了一個右派，我變成第二個右派好像是順理成章。可是我不能對老師說，您別再提右派啦，我好痛苦，我不知道老師是否了解我的家庭背景，我希望從他的嘴裏永遠不會說出，將來不要象劉紹棠或者你父親那樣犯錯誤。
很快，小學最後的一年就要結束了，有一天下大雨，母親給我送傘到學校，我在上課，結果張老師很熱情地把母親讓進辦公室，他們聊了很多。回到家裏，母親把張老師對她說的話和盤托出。張老師對母親說，我們語文組老師都看了你孩子的作文，覺得很有培養前途，所以，想交待他要升入的中學的好老師們好好培養他。但是，一定讓他不能驕傲，別象劉紹棠那樣。我母親聽懂了前半部分，對劉紹棠一說不得其解，我解釋了半天，也不知道她是否終於明白。小學和張老師很快就從我的生活裏消失了，可是劉紹棠卻實實在在成了我的一個追隨的目標。
那年我初一，又是一個語文老師班主任，在她的鼓勵下，我為學校的刊物寫了一篇作文。那篇作文描寫的是我的同桌。很快，校刊發表了，學校的廣播也一遍一遍地播送，然後又上了牆報。弄得我有點驚訝，這篇作文真的有那麽好嗎？可是我寫得很順利，並不比別的作文費勁。最後，那篇作文也上了教材，這有點像劉紹棠的小說上了教材。不過我的作文上的是當地師範學院的教材，我的同學幫我從他父親那裏得到了那本教材。那年月作品變成鉛字是極其稀罕的事情，看著自己的作品變成鉛字別提多興奮了。那一刻我又想到了劉紹棠，不知還得走多久才能挨近榜樣，也許永無時日。
之後又有很多日子，然後迎來了高考，可是，我卻選擇了考理科，不知道張老師知道的話會有多遺憾。那時候劉紹棠已經解禁了，跟王蒙、劉賓雁一道複出，他們本來都是同時期有為的文學青年，在風華正茂的時候紛紛成了右派，當年作品合集出版，如今又有出版社把他們的作品合集出版。隻是，我已經沒有興趣再讀他們了，從前年年代的觀念和寫作都實在很簡單。後來又看到劉紹棠繼續寫小說，特意借來看，卻沒能看完。跟王蒙不同，王蒙很快加入新潮作家行列，劉紹棠依然寫著老北京無聊無趣的故事。我想，劉紹棠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了，昨日黃花該隨流水而去了。
（2）遭遇司馬南
可是我怎麽也沒有想到，若幹年後劉紹棠又跟我的生活發生關聯。那是我在北大上學期間，有一次到姐姐家裏去，傍晚時分，來了一個年輕母親，帶著她的孩子串門來了。那時我外甥剛剛出生不久，從來不串門的姐姐也加入了大院裏麵年輕母親行列。夏天的傍晚要麽在樓下大院交流養育之道，要麽輪流在誰家裏讓孩子們聚在一起玩耍。當那個年輕母親帶著孩子離開之後，姐姐淡淡地說了一句，她是劉紹棠的女兒。天，我一下想到張老師，如果他知道此情此景，不知道該做何種慨歎。我仔細回憶了一下那個年輕的母親，身姿豐滿，麵貌還真不錯，言談舉止很顯親和力，臨走的時候一再讓我有空的時候上他們家坐坐。但是思想略顯簡單，根本不是可以靠文字謀生的那類人。 看我略顯驚訝，姐姐問了緣由，我講了張老師的故事，姐姐依然淡淡地說，那就哪天上他們家坐坐吧。過了一些日子，我到姐姐家，晚飯之後姐姐抱著外甥就領著我下樓去了。迎接我們的是男主人，也就是劉紹棠的女婿。矮小的身材，其貌不揚，但是聲音洪亮，而且極富熱情。看他招呼我的樣子，我的拘束感立即就消失了。姐姐跟他熟透了，隻簡單招呼一聲就跟另一個母親一起去哄孩子們玩去了。留下我跟那個女婿交談。這個女婿正是是後來的司馬南------那個全國各地跑著揭露偽氣功和偽科學的赫赫有名的司馬南，知道司馬南的人很多，但是知道司馬南就是就是劉紹棠的女婿的人恐怕就很少了。不過那時我眼前的這個女婿並不叫司馬南，而叫餘律 （我用了化名），跟我姐姐是同事。他們到那個部的時間差不多同時，背景也相似，甚至升遷的速度也一樣，所以有很多可以交談甚至需要交談的話題，本來同事間的串門是罕見的事情。那天我們談得很投機，記得他把所有的讚美之詞都給了我外甥而拿自己的兒子取笑逗樂。讓我覺得他不是小氣之人，因為我看的出來他很愛自己的兒子，他卻不吝稱讚別家的孩子。他的恭維話很慷慨卻也不離譜，話說得恰到好處。之後我在姐姐家裏又見過他幾次，他們先談單位裏的事情，然後我跟他談任何想到的話題。我壓根沒有料到，不久以後，眼前這個人就廣為人知，更沒有想到他會氣功，還能以自己所知的氣功揭露偽氣功。
他究竟什麽時候開始揭露偽氣功我記不確切了，但是我想，他後來往那個方向發展，可能跟六 四有關。六 四期間，餘律領頭拉著一撥同事就上街遊行去了，很快秋後算賬就算到他的頭上。稍後，他不得不離開單位，到部裏辦的一個公司裏去做頭，其實那倒成全他了。不僅經濟上鹹魚翻身，兼職做揭露氣功的事情也沒有阻礙了。漸漸地他和孩子他娘到我姐姐家的次數越來越少，最後差不多就沒有來往了，畢竟不在一個單位就沒有什麽共同話題。我差半年要畢業的時候，一天上我姐姐家，看到一個署名司馬南的講演打印稿，姐姐告訴我，是餘律送的，他現在叫司馬南。我覺得很有趣，硬是通讀了一番，原來正是我的同學們近期熱烈討論的人物。我當時並沒有多想，隻是覺得他居然會氣功，很奇怪。我有一次看壇子裏有人攻擊司馬南，意思是司馬南是混混，不是讀書人之類的。其實根本是歪曲，司馬南正經從東北一所名校畢業，否則他也不可能進入那個單位。在被迫離開之前，他上升趨勢很明顯，是能幹的人。曾經有一篇報道專門報道餘律為了工作與惡勢力搏鬥負傷的事情，如果沒有六 四的事情，他不會離開那個單位的。再後來，司馬南就搬出了姐姐住的那棟樓，原因有兩個，做了老總的他，又有演講掙的大錢，已經有能力買一個足夠豪華的新居。另一個原因是，因為揭露黑幕，得罪了很多人，他和他的家人收到了死亡威脅，不得不搬離原來的居所。我以為那以後不會再見到司馬南了，就在我畢業之際，我又見到他了，是在地鐵站見到的。他問了我的近況，知道我馬上畢業了，對我說：到我們那裏去吧，我們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我心裏嘀咕，我可不到你那裏去，嘴上卻說，好啊。其實那時候我的工作已經落定，我也不可能認真地跟他談論什麽。從那以後，司馬南越來越火，而我再也沒有司馬南的消息了。
我覺得遭遇司馬南是一件戲劇性的事情，因為早年我的班主任老師對劉紹棠的崇拜給這樣的遭遇埋下了伏筆。世界上的事情真的是很奇妙，我居然代替我的老師走近了劉紹棠。實在因為我那時對劉紹棠一點興趣都沒有了，否則進一步的接觸肯定有可能。而我在司馬南成名之前遭遇他，跟我在王小波成名之前遭遇他一樣是件有趣的事情。他們成名之後的故事太多的人比我清楚，而我的興趣是告訴大家他們成名前的一點點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