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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擋不住忘卻

(2005-06-05 14:07:35) 下一個


 文章來源: 饒舌 於 2005-06-04 16:26:05   
 

 

時值六 四前後,紀念六 四的文章不時出現。寫懷念的文章,尤其象懷念六 四這樣的文章,標題總愛用紀念和忘卻的字樣,因為魯迅為同為政府開槍射殺的劉和珍寫過《不能忘卻的紀念》。魯迅可能沒有想到這個標題比那篇文章的生命力要強得多。

每個六 四我都想寫點東西,或者我都覺得應該寫點東西,因為我在北大讀書時遭遇的最重要的事件就是六 四和他前後的一串政治事變。六 四事件最長可以從四月份悼念胡耀邦開始一直算到戒嚴部隊在北京街頭和校園附近的戒嚴撤消為止,但是六 四的前奏可和後續影響可能要從八六,八七年的學潮開始直至蘇聯和東歐社會主義體係解體。我這麽計算是有道理的,在九零年的六 四,北大校園在高壓和恐怖的氣氛裏依然發生了砸酒瓶子紀念八九六 四的事件,那天夜裏一個捷克學生跪在砸碎的酒瓶的玻璃碴上,雙膝流血,差不多是哭喊著說“謝謝你們,因為中國的六 四,捷克才這麽快就擺脫了社會主義”。

六三晚上八點多我到達木樨地,親耳聽到西路的第一聲槍響,看到市民跟軍隊的對抗,看到流血受傷的不知死活的人被抬下來,然後尾隨戒嚴部隊,他打到哪裏我就跟到哪裏,當時一心隻想見證這個曆史事件,一點恐懼也沒有,因為那一夜大街上幾乎每一個人都是勇士,你也不可能怯弱。第二天早上跟著軍隊到達天安門附近,但是他們派出坦克朝我們扔催淚彈,被迫遠離廣場,在六部口附近拐進胡同回轉。走了不久就碰上從天安門廣場撤離的學生,他們疲憊i但平靜,臉上並沒有驚恐,沿途還勒令某些建築物主人和一個公園的負責人撤掉擁護戒嚴部隊的標語。當被坦克驅趕的時候,我也注意到坦克的炮口和機關槍是油布包紮的,沒有射擊的可能。等我回到校園的時候,那些六三夜裏選擇心安理得誰個好覺的同學,卻在宿舍樓裏上竄下跳地傳播謠言:天安門血流成河啦,六部口坦克壓人啦。

我隻是很簡略地敘述了那晚上的經曆,其實如果詳細寫出來需要好幾個篇章。這個簡略的回憶可能不足以緬懷六 四,我的側重點也不在此,我想說的是,事件在發生的當時已經開始被曲解,那麽之後的紀念,回顧,反思中會有多少故意和無意的歪曲呢?我看到軍隊第一排槍是朝天上放的,第二排槍是朝地上放的,這個時候開始有人被從地麵濺起的子彈擊中,傷員被抬下來的時候人群從街道上散盡,剩下的則可能被瞄準射擊,那已經是非常非常少的個別人了,他們躲在樹後繼續“騷擾”軍隊。在六 四之後很長時間,人們抑製不住憤怒,關於戒 嚴部隊濫殺的流言不脛而走,這可以理解,但不是事實。其實更讓我吃驚的是,關於學生運動本身的故意和無意的歪曲在若幹年之後甚囂塵上,其間的謠言和詆毀比對戒 嚴部隊的有過之無不及。那些謠言首先利用海外民 運人物中的矛盾,對曾經的學生領袖不分青紅皂白大肆誣蔑誹謗,然後對海外民 運徹底否定,接著順著追究柴 玲 吾 爾 開 希等人六 四中的責任的勢頭,追究六 四學運領導的全部責任,更有因此懷疑六 四動機和價值的。我不能說這些對六 四的誣蔑和毀謗都是故意的,有很多實實在在是後來人的理解和判斷,這才是最可悲哀的事情。我曾經在壇子裏回擊某些人攻擊六 四的言論,但是回了幾個貼子之後,我放棄努力了,在今天這群把民 運和F-L-G還有台-獨相提並論的人中,你對六-四和民-運的任何中肯判斷都不會被他們理睬。

現在可以理解我為什麽把標題寫作:紀念擋不住忘卻。紀念是經常發生的事情,紀念二戰,紀念奧斯威辛集中營, 紀念南京大屠殺,紀念六-四。這些紀念地本意都是讓更多的人不忘曆史,吸取教訓。但是這些紀念從來達不到它們的本意,將來也不會達到。我這麽說的理由是:曆史從來是被忘記的,我指的是被大多數人,被普通的民眾忘記,如果人群不能忘記曆史,人群將不能麵對未來。想一想,對於曆史,我們是記住得多還是忘記得多?記憶是選擇性的,我們隻能記住我們選擇要記住得那些東西,結果各種紀念都被某種選擇所控製,每種紀念被舉辦紀念活動的人引導到曆史的某些方麵,而不是全部方麵。比如紀念二戰,同盟國隻讓人記住諾曼底登陸,卻不希望別人提起廣島原子彈。對於六-四的任何經過回憶的呈現都是選擇性的,這點跟任何其他紀念活動是一樣的,我們記住的是六 四被後人呈現的某些方麵而並非記住了六-四。這也是我不願意多提緬懷的原因。後來的人不在對這個感興趣,他們以為中國目前的更加民主是當前政治領導人和政治體製帶來的。你說服他們,六-四可能對今天的局麵有巨大的貢獻,他們會瞪大因對曆史無知而特顯純粹的眼睛,望著你問:你不會是在說胡話吧?我在文學城的論壇上看到了這樣的眼神,那一刻,我領悟到:何必說服他們呢?他們知道不知道六-四,記不記得六-四有什麽影響嗎?沒有。其實,曆史隻需要一些專家去記憶就好,有理解力的人在需要懂得曆史的時候,從專業的書籍和人員那裏了解就可以了。讓沒有理解力的人去記憶曆史,結局不堪設想,好在一般人都不去記憶曆史。

六-四後不久一個夏天的傍晚我在北大西門附近散布,偶然走入一條很少人涉足的小道,竟然看到兩個墓碑。墓碑很簡陋,用半文半白的語言記敘了這樣的事件:這裏埋著燕京大學的兩名女生,她們於民國某年某月某日參加對什麽的抗議活動,結果遭到射殺,謹此紀念。我一下想到魯迅的《不能忘卻的紀念》關於劉和珍被射殺的事件,我猜想這兩位跟劉和珍可能是同一天被射殺的吧。劉和珍還被人記住了,因為有魯迅那篇文字,而這兩位從來就沒聽人提起過,當然是被忘記了的。魯迅那篇紀念文章隻繼續了一個重大曆史事件的很局部的一個細節,可是那個事件真的被記住了嗎?如果被記住,半個多世紀之後就不會再度發生政府的軍隊開槍射殺抗議學生的事件了,而這才是魯迅紀念文章的本意。

六-四終究要被忘記,再怎麽紀念也擋不住忘卻,普通人也沒有必要對六-四去失勁記憶。我們應該知道的是,被忘卻的不等於不存在,六-四和它的貢獻曾經實實在在存在於中國的民-運進程中,我想專家們會記住這點,那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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