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在“圓明園畫家村”的一段舊“情"事 (6)

(2005-01-07 13:39:50) 下一個

 

 上次以後不久,終於有一個機會去見於珊的畫家朋友們。那天晚上他們預定有一個聚會,所以正好同時多見一些人。晚飯以後於珊跟我一起往她的住處走,夏天傍晚的校園是最令人覺得適意的地方,令我們不由放慢腳步。路上於珊告訴我,她剛賣出了五六幅畫,每幅一百美元左右,因為她的畫幅比較小,價錢也比較低。但是能賣出畫意味著被承認,價錢高低有很多因素,賣不出畫才是令人絕望的。很肯定的是,不是所有的人(圓明園畫家)都賣得出畫。我向於珊道賀,但她並沒有特別高興,畢竟畫家對自己的作品總是懷有難以割舍的感情。買畫的是華裔美國人,那些畫多辦要賣到國外去的,所以再見到自己的畫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當然那些偉大的畫家,偉大以後有能力召喚回自己的畫作作臨時的展覽,甚至用更多的金錢回收珍藏,於珊則不敢做那種奢望。九十年代最初的年份,人均月收入不及100元人民幣,也就是說於珊一幅畫的收入可以是一個普通工薪人員一年的收入。 不過,創作不是機器生產,需要等待靈感,這是為什麽以傳統美術為職業的人越來越少,後來的人更多地選擇了工藝美術。工藝美術一件作品通常可以批量地複製,一個普通作品換得的回報大大提高,當然畫家要跟工藝師和工匠分成。

到了畫家村,於珊拐進村口一戶人家,那裏有兩個剛剛入住畫家村的小男生。於珊說要去看看他們,照應一下,順便告訴他們今晚有聚會,問他們願意不願參加。兩個男生看於珊來很高興,也有點拘束,於珊跟他們談了一些在北京,在北大,在畫家村混生活之道。兩個男生頭點得跟什麽是的,我心忽生感慨,那些有體麵職業,穩定生活的人們,會不會想到這個世界上衣食無著的,或者溫飽尚能滿足,理想和抱負久久難以實現的人們的生活狀態和心理感受呢。其實我們每個人不都是在掙紮嗎,在某個階段上安逸一陣,新的念想出現了,新的目標樹立了,原來的平衡和安逸頃刻之間就破壞。優遊樂哉的生活立即變得茶飯不香。人為什麽總是那麽辛苦?每個人都渴望一勞永逸,但是絕大多數的人一生都在掙紮求生,因為未來的目標永遠以過去的成功為起點,作為起點的成功等於零。所以,一切又都要從頭開始,把曾經的辛苦,焦慮,茫然,等待等等心理狀態再複習一遍。重複幾遍之後,人生也就到頭了。有人說人生要如磁帶多好,可以擦洗重來。其實人生已經是磁帶,隻是我們重寫的時候不能擦洗,我們重複了幾遍,身心可能都磨痕累累,磁帶就壞了。

從於珊跟兩個小男生的對話裏,我除了感慨他人和自己,也不由地欽佩他們的勇氣和執著。差不多的經曆:拋棄現成的卻不能把他們帶到理想之境的工作,選擇動蕩和不確定,有多少人可以保持這種對理想的年輕的亢奮,又能保持多久呢?兩個小男生當然很願意通過聚會認識畫家村的朋友們,說隨後就到。我們於是先去了聚會的地點。

聚會地是每次換的,因為正好互相觀摩朋友們的畫。這次有幸(或是於珊特意的安排)在一個公認的高手住處聚會。一進門就感覺不一樣,他有三間房子,一個畫室,一個臥室,一個客廳。我想這是當年畫家村畫家們最理想的居住了(今天某些畫家有可能進駐SOHO了)。房間很大,卻沒有家具,就像到美國來的中國學生可以住很大的房子,卻幾乎沒有像樣的家具,因為一切都是臨時的。不同的是在美國你可以隨處見到你正好需要的家具,質量陳色還上好。在當年中國你根本見不到家具,見到的也是廢棄不能用的。在美國混生活比較沒有皮肉之苦,而在中國混生活甚至有體膚之痛,所以很多人不遠萬裏來到美國混著,其實都是掙紮求生,痛苦程度稍有差別吧。畫家們陸陸續續地到來,凳子變得不夠用了,慢慢地坐地上的,坐木樁上的,坐在幾塊堆起的磚上的,坐哪的都有。大家不鹹不淡地聊著,友好又淡泊,親近但缺乏激情,可能大家都太累了,愉快爬到喉結那地方的時候就沒有精氣神在往上行,掉落心底了。我感覺到一種壓抑,生活的壓抑。因為找好了工作,我剛剛從那種壓抑中走出來一兩個月,在畫家村又重新受到那種壓抑的感染。

大家在等待畫家村村長的到來(後來他成為媒體追逐的對象之一)。村長所以成為村長不是因為他畫得好,而是因為它年紀大。他好像是一個大學的教師,辭職不幹了。我敢說那本《梵高傳》對這群畫家的影響太大了,我知道那時他們中一些人擁有那本書,更多的人在傳看那本書。我想很多人是受了梵高的影響走上了辭職的道路。他們以梵高為榜樣而不以畢加索為榜樣,原因很明顯。梵高及其為代表的印象派是顛覆古典繪畫的先驅,所以承受了人類美術史上最大的壓力,凡高遲遲不被承認,擁有世界上價值最高的畫作,卻在貧病(心理疾病)交困中離開人世。到了畢加索,那些評論家和畫商都學乖了,如果還執迷不悟,就等於自毀前程。所以畢加索早早地就吃香的喝辣的了。從生活艱困的處境出發,圓明園畫家村的畫家以梵高為偶像,以梵高傳為精神支柱就不奇怪了。在我的思緒快要結束的時候,村長來了。村長比較低調,身上也沒有天才畫家的光輝閃射。一點藝術家氣質都沒有,我料定他將來沒有什麽作為。我一直在觀察每一個人,希望發現未來的偉大畫家,可惜,每個人都灰頭土臉,眼光呆滯。這就是所謂生活的印記吧。

當簡單的點心很快吃完之後,大家剩下唯一可以入口的是泡了無數多遍的比談話內容還淡的茶水。這時話題也拐上了正題。大家開始談偉大畫家和畫,談身邊的朋友和朋友的畫。我曾經讀過很多美術評論,我知道這些畫家談偉大的畫家有點困難,有點詞不達意。談朋友的畫又不能盡情,好的不願意使勁說好,壞的不忍心老實說壞,其實更多時候不知道畫的好壞差異有多少(但是畫商,準確地說是市場之道)。沒什麽可聊,話題就拐道了生存之道,這才是大家真正感興趣的。有人介紹了怎麽在北大清華食堂買飯菜票,怎麽應付門衛的盤問(6-4剛過的兩年裏,北大門衛戒備狀態堪稱世界校園之最)。有人說自己如何在北大旁聽文藝理論課程,哪個教授不介意你旁聽。

最後大家開始看戶主的畫。他的畫的幅麵很大,作品也多。但是說實在我看不懂。大家打聽他的畫的市場行情,他說賣出去了幾幅,在三到五百美元。然後指著一幅紅色基調的畫說,這幅畫他們給1000美元,但是我不賣。我不由第多看了好一陣那幅畫。畫麵雜亂無章地堆著很多黑色的條和塊,到今天也沒想清楚那畫的是什麽,但是我堅信那是幅好畫,嗬嗬。當畢加索把女人畫成兩個鋸片拚在一起的時候,那畫就有了天價。五,六年以後我在媒體和專業美術雜誌上看到一個報道,一個圓明園畫家畫了一個紅色中國係列,或者叫毛澤東時代係列?那個係列引起了轟動,開始是畫商因此蜂擁而入地搶購圓明園畫家作品,稍後,德國(或法國)的一個女文化參讚(或隻是使館人員?)慕名到畫家村,再後來,那個紅色係列在中國辦個展,並且多幅作品被歐洲國家的一些博物館收藏,最後那名德國姑娘嫁給了那個畫家。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