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屬於我但關於你的事情

回憶如雨水般浸透心房,而我卻依然活在明天。
正文

《禍》(一)

(2010-07-08 04:00:18) 下一個

一聲悶響。

老鄭的一生和他的車禍現場一樣冷清。在這二十一世紀的全新時代,見多識廣的人群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充滿好奇心的到處尋覓新鮮事兒了。對於躺在地上渾身鮮血的老鄭,過路的人隻有幾個駐步小窺,不多時便也匆匆離去,就像是經過一個肝炎或麻風病人的身旁生怕會被傳染一樣。唯一關心老鄭的隻有那個肇事司機。他一邊惡狠狠的抽著煙,一邊不停地翻閱著手機裏的各種關係,打著電話。嘴裏時不時的也有幾句咒罵。在這個以鋼筋水泥搭建而成的墳墓裏,老鄭的死不足為奇。老鄭說過,他死後要埋在滿是金黃色玉米堆的黃土地裏。

春耕,夏忙,秋收,冬藏。

一年就這樣很簡單的被分為四季,十二月,二十四節氣。老鄭也就是在這樣簡單忙碌的節氣中出生並成長。其實幾乎沒有人能叫出老鄭的全名。葛村裏的人隻知道老鄭叫“三兒”。由於簡單好記,大家也就這樣一直叫著。老鄭叫“三兒”,可其實他在家裏並不是排行第三。

老鄭的祖父輩還年輕的時候,因為征戰四起,到處饑荒,所以由關外逃到此地。當年的葛村也不叫葛村,叫“姚寨”。據說是一個姓姚的大財主興起的。清朝的時候,姚家的老大在朝中做官。十幾年下來,家產甚是豐厚。看中此地,便運用關係“租賃下來變為自家產業。小千畝的地自然需要許多人去打理。慢慢的,姚家由一個小家變成了一個寨子。這千畝地也養著百來人。因為地處偏僻,戰火難以及此,且依山旁水,所以寨子裏的人衣食無憂。宛如陶淵明筆下的那座“世外桃源”。葛村是新中國成立那年改的,因為是抗日革命村。但名頭太長,村裏識字的人又不多,所以便簡短的,以音代音的改叫葛村了。

老鄭家幸運,沒頭蠅似地竟也撞到了好地方。於是老鄭的祖父便停留此處。租了當時為姚家打工的一個張姓佃戶的八畝地來耕種,以為生活。得過且過的活了幾年,因和張租主家的二姑娘有了苟且之事被逐出姚寨。氣憤不過,提刀報複。一夜連殺租主家大小八條人命,唯留下了租主家二姑娘。後被抓獲,審也未審便當日問斬。前後不過一月,卻隻留下了張家二小姐,這也就是老鄭的奶奶。

此時的二小姐已有孕三月。對著留下的這兩進院落和十二畝田地就像醫生麵對末期癌症患者一樣束手無策。好在實還有些家底,靠著這些錢獨自生活了半年。寨子裏的李媒婆早已打上張家主意,困於一時找不到合適人選。一日趕五裏地外的趙家屯廟會時,相上了一個年畫手藝人。趙家屯的膠泥素質很高,用這種膠泥做成的磚塊十分的結實。所以趙家屯有一半以上的人賴著磚頭過活。像這樣畫畫的手藝人實不多見。這人也是苦命,指腹為婚的妻子未曾見麵便死在母體之中。加之他父母早亡,從此後也一直沒有相親。所謂“媒婆的口,荷官的手”,李媒婆沒費多大勁,兩邊一說,這事就成了。不出兩周,這年畫人便與張家二小姐成了親。拜天地那晚,張家二小姐臨盆了,順產一女嬰,跟了年畫人的姓趙,名為如。取“如意吉祥”之意。這便是老鄭的媽媽了。

雖然姚寨裏的人都說趙年畫沒入贅卻也得一便宜丫頭,但他卻十分的坦然。把張家留下的十二畝地其中的三畝改為挑染作坊,雇了二人幫他畫年畫。而其餘的九畝地則由他夫妻二人自己打理。一家三口,日子過得倒也井然有序。不出二年,張家二小姐又為趙年畫誕下一子,取名為趙擇才。趙年畫十分疼愛幼子趙擇才。因為姚寨沒有學堂,所以在擇才八歲那年便送他去了離姚寨十裏之外的私塾上學。這接送擇才上下學的任務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十歲的姐姐趙如身上。

年複一年,姐弟倆已長大成人。趙如是一個十分善良樸實的女人。雖不至國色天香,倒也長得有幾分姿色。而弟弟在經過了儒家傳統教育後便立誌要報效國家。擇才說:保家治國平天下,現如今天下都沒了,何來的家?!趙年畫反對兒子去參軍,因為產下擇才後,張家二小姐不知患了什麽病,從此無法生育。所以擇才是趙年畫唯一的希望。希望所至,不過是讓擇才有了學問,能管理好這十二畝地罷了。卻未曾想到他要去“平天下”。可是一方土地養育一方人。也許擇才隨了趙年畫的底子,就像趙家屯盛產的膠泥磚塊兒一樣硬。擇才十六歲那年踢壞了趙年畫鎖他的那間偏房的土牆,跑出去參了軍。這事是在趙如兩天後才發現的。直到三年後的那個除夕,當趙年畫一邊想著兒子一邊喝著悶酒時,擇才回來了。冷冷的雪夜,一個二十歲的小夥子拄著雙拐回到家中。坐定,吃團圓飯。沒有任何悲傷,也沒有提起任何事情。父子倆甚至在開心的喝酒。可是從第二天開始,擇才變了一個人。像一隻中了獵人埋下的陷阱而傷及骨髓無法忍受的野獸一樣,對著趙年畫全家不停地吼叫。再之後,他成天浸在姚寨的賭場和唯一的破爛不堪,充滿屍臭的大煙館裏。經常是自己拖著膝下全截的雙腿醉醺醺的倒在路旁,被姐姐拖回家。

這時的趙如,也就是老鄭的媽媽,二十二歲。背負著父親對兒子的失望與心痛,背負著母親不知所措的躲避,背負著弟弟如爛泥般的身體,如此的活著。她很少說話卻十分心痛這個即將散去的家。在趙如二十三歲的那個年末,她的母親因為肺癆死了。而她的父親還是接受不了兒子現狀對他的打擊,終日鬱鬱寡歡。最終也沒能撐過來年驚蟄。全家隻剩下趙如和她的癱瘓弟弟,還有那十二畝田地。趙如知道:她該嫁人了。有一天,趙如去找弟弟的時候,在賭場外遇見了鄭姓屠戶。這人唯一的缺點就是愛賭。可當下的趙如並不知情,甚至覺得鄭屠是一個好人——因為他幫著趙如把爛醉如泥,滿身嘔吐汙穢的弟弟給抬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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