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評社╱題：盟美和親華:日本的站位——NCP疫情中的日本對華關係 作者：趙宏偉(日本)，日本法政大學教授、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高級研究員
川普的戰略僅僅是美國第一。此後至今，他從未再提及“印度太平洋”。美國國務卿蓬皮奧和兩任國防部長，及一些美國議員們還堅持著用了幾次“印度太平洋戰略”一詞，但是全無預算措施，也就是說說而已。三十年外交努力一夕歸空，日本外交精英們所受精神打擊到了不可承受的境地。最右翼的安倍正是在這種世界戰略格局的巨變中，轉而積極尋求改善日中關係的。
安倍作為訪華“見麵禮”知會中國：日本不再使用印太戰略一詞，改為印太構想，送了個放棄“印度太平洋戰略”的空手人情①。他回國後，2019年11月13日，日本政府做了公開宣布。日本外務省網頁當天就改寫，刪掉了“戰略”二字，換上了“構想”。所以說，曾被國內外炒作得頗為凶猛的“美日印度太平洋戰略”，從開始就沒成形，不存在。
眾所周知，日本是美國軍事同盟體係中的全天候鐵杆盟友。知道的人也知道，日本又一直有一批全天候鐵杆親華派。可以說，這是日本與他國不同的一個特色。在本次中國抗擊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戰疫”之中，其親華的特色更是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顯現。這對中國人認識中日關係提供了一個實例。
一、全天候鐵杆親華派
在國人抗擊NCP病毒的戰疫中，日本鬆山芭蕾舞團舞女們用中文合唱中國國歌鼓舞中國人鬥誌的視頻傳遍了神州大地。國人感動之餘，又驚詫：那是《義勇軍進行曲》呀！原本是抗日歌曲呀！
我這代的老輩人都知道：鬆山芭蕾舞團是日本最高水準的芭蕾舞團，更是全天候鐵杆親華團體。鬆山芭蕾舞團1950年代世界首創“現代芭蕾舞劇”，劇碼是“現代革命戲劇”，是《白毛女》！並赴尚無外交關係的中國進行公演！這就先於中國開出了現代革命戲劇之局，影響了此後中國現代革命戲劇的發展。我這輩人還知道“革命樣板戲”這檔文藝現象，在1960年代文化大革命時期，鬆山芭蕾舞團也曾訪華與中國中央芭蕾舞團共演“革命樣板戲”《紅色娘子軍》。當然，毛、周夫婦，她們都見過麵（1955年周恩來總理接見三位“白毛女”王昆、鬆山樹子、田華照片）。
至1970年代，世界是社會主義革命的時代，社會主義人氣如日中天，世界資本主義處於抵抗社會主義革命多米諾骨牌效應的守勢。曾幾何時，1980年代世界社會主義陣營灰飛煙滅了。中國走上了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耗子就是好貓的改革開放之路。在芭蕾舞上待見的是歐美芭蕾了。
天變地變，不變的是鬆山芭蕾舞團的鐵杆親華！全天候親華！
當然，日本政界也一直存在全天候鐵杆親華派。如安倍晉三在其至今八年首相生涯中，他的二把手自民黨幹事長，一直是由鐵杆親華派擔任的。第一任是穀垣禎一，第二任是現在的二階俊博。
二階俊博是位真正的全天候鐵杆親華派。比如，二階俊博2000年5月就曾集結5200多人自費包機訪華，冠名“日中文化交流使節團”，在人民大會堂受到了江澤民國家主席的接見。他求下了一幅江主席揮毫：“登高望遠睦鄰友好”條幅，說是計畫為2002年紀念日中邦交正常化30周年，在自己的家鄉和歌山縣等地建立數座江主席題字紀念碑。日本反華派痛罵其“走狗”、“賣國奴”。
2015年5月，二階俊博在中日關係最低潮時，動員組織了3000人自費包機訪華。二階俊博真就邀出了習主席在人民大會堂接見。習主席一出現，台下自發性地全體起立，掌聲雷動。二階和習主席握手舉臂之時，台下有些日本老頭兒竟然老淚縱橫！日本反華派就大罵：“這是老不死們終於見到皇上啦。”
在今年的本次疫災，二階俊博又喊出以舉國之力支援中國戰疫。他跟阿裏巴巴合作，把10萬套防護服運到了武漢，而日本卻在因防護服不夠而為難。
二階俊博還說服安倍做出了一個黨決定：扣所屬全體國會議員每人5000日元工資捐給中國，表示自民黨全黨支持中國戰疫。這是要把黨內反華派也逼上架。後話是，一位叫青山繁晴的極右反華派議員踢館反對，二階俊博給了一句話：捐款當然由自願。
在常設體製機製方麵，國人較知曉的日中友好協會是從中央總會到縣市町村的分會的全國性群眾團體。國人不太知道的是，東京市中心有一處後樂園地區，其名取自“後天下之樂而樂”，是超貴地價區。這裏聚集了“日中友好會館”的全套設施，會館、賓館、中國留學生宿舍、日中學院。日中學院的功能類似於今天中國政府資助的孔子學院，不過，其是1951年作為日中友好事業的學校而設立的，比孔子學院的曆史長半個多世紀了。日中友好會館是日本外務省的事業單位，曆任館長都是按中國位階的話，要達到國級的德高望重的退休政治家，現館長江田五月是原參議院議長。上述常設體製機製，在日本對他國外交關係中並不存在，如被認為是最重要的日美關係當中也並不存在。
日本的不同於他國之處就是什麽時候都有一夥鐵杆親華派！而且是無條件的親，有感情的親，全天候的親。
吾輩無法否認，這其中有千年同文的文明密碼吧。“山川異域，風月同天”這句源於一千多年前的日本親王——長屋王的詩句，在日本人的援華戰疫中唱響了！這次，中國輿論似乎也感覺到了，發出了句感歎：“日本，你讓我怎麽還這個情！”
二、政界主流 盟美和中
以自民黨和中央行政官員為中心，不變的是全天候鐵杆盟美，同時也是在戰略戰術上堅持和中互惠。
世人都知道安倍是日本政界的最右翼，以改掉和平憲法、複興國防軍、構建鐵血日美同盟為己任，其也曾長期以盟美反華、封華、遏華為能事。現如今，日本民眾也並不是大都親華。在民意調查上，1970年代、80年代對中國抱有好感的曾高達80%以上。進入21世紀後，日本人的嫌中情緒長年高達90％以上，去年是85％。但是安倍首相又始終任命親華派政治家為二把手，操盤黨務。
為什麽？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安倍執政期，國際社會進入美中兩超時代。這是包括筆者在內的日本主流學者的認知。在這一天下格局之下，盟美和華就自然地成為了日本執政者考慮的平衡術之一。和中是為了互惠，“日中戰略互惠關係”這一現今中日關係的定位詞，就是2006年10月安倍晉三第一次任首相，首次訪華時，向胡錦濤主席提議的，得到了胡主席的認可。首相盟美，幹事長就需親華了，親華有實惠。親華派有挑半邊天的用處，政界當然就一定有卡位親華派來謀一官半職的。在日本政界，盟美派是第一大勢力，和中派就是第二大勢力，盟美和中是主流共識。
2017年以來，促使安倍政府積極地改善日中關係的國際因素是川普總統上任以來日益興盛的美國孤獨主義潮流。這裏，從日本的政策過程來做一個觀察。
日本盟美派1996年發明了“日美同盟是日本外交政策的基軸”這一定位詞，此後漸進活動美國行政官員接受，寫入美國領導人講話稿，並一步步擴大其適用範圍。這一手法可以說是日本政策過程中的慣用行動方式。至2015年，安倍·奧巴馬首腦會談達成了“日美同盟是兩國亞太乃至世界外交的基軸”的共識，意即以日美兩國協商為基軸領導國際社會。日本盟美派耗時30年，終於傍實了美國大款，蹭到了國際領導者的熱度。
2016年美國大選，安倍為保住至今的盟美成果，押寶奧巴馬的接班人希拉裏·克林頓。日本防衛大學前校長五百旗頭真教授回憶道：他在投票前的9月10月，去了哈佛大學一個多月，當時約瑟夫·奈教授正在為希拉裏新政府招募120人的外交團隊。顯然，五百旗頭真是銜安倍首相之命去參與美國外交團隊的組建，塞入日本可心的人選。可是，川普當選了！五百旗頭真老先生仰天長歎：經年曆練的美國外交精英們都在反建製派的逆流中被驅逐了！百年國際秩序竟然在老夫眼前自我坍塌了！老先生在極度失望之中，對日本媒體暴露了他親赴哈佛的這段辛密。
安倍身為首相無法失望，隻能奮身救場。2017年2月安倍搶到了川普上任後的首場首腦會談。可是，會談後發布的日美聯合聲明，竟把“日美同盟基軸論”給廢了！改為了“同盟和平和繁榮的基礎”，即一個“基礎”。“基軸”是唯一的，日本1996年造語，曆30年心血培育而成的“日美基軸主導亞太和世界”之論述。川普上任伊始就取消了“基軸”！英文單詞並未變，川普竟細致到要求把日譯從“基軸”改為“礎”！
安倍不能絕望，無法放棄，隻能忍辱負重。安倍又為原也是日本為川普量身打造“印度太平洋戰略”一詞。因為川普不會沿用奧巴馬時的“亞太再平衡戰略”一詞，這個詞也是日本促成的。日本在第一時間把“印度太平洋戰略”一詞塞入美國國務院和國防部，和謀將其寫入川普的發言稿。日本媒體在川普於2017年11月第一次訪問日韓中越菲，並出席亞太經濟合作組織和東亞首腦會議之前，興高采烈地炒作了川普將在首次出訪亞太期間發表美國的“印度太平洋戰略”這一新外交戰略②。可是，結果川普竟在講話中刪去了“戰略”二字，僅講到：“獨立的主權國家追求各自的夢的自由開放之印度太平洋地區是我們的期望。”③川普隻是強調了各做各的，他的戰略僅僅是美國第一。此後至2020年的今天，他從未再提及“印度太平洋”。美國國務卿蓬皮奧和兩任國防部長，及一些美國議員們還堅持著用了幾次“印度太平洋戰略”一詞，但是全無預算措施，也就是說說而已。
三十年外交努力一夕歸空，日本外交精英們所受精神打擊到了不可承受的境地。最右翼的安倍正是在這種世界戰略格局的巨變中，轉而積極尋求改善日中關係的。
日本政府開始擇路。2019年10月25日安倍首相訪華，在記者會上宣布：日中關係進入了新階段，新時代，新次元；日中關係從競爭轉為協調，從威脅回到夥伴，共同維護自由公正的國際貿易體製。安倍首相和習近平主席又親臨會場，見證了兩國企業家簽署共52項第三方市場合作專案④。
安倍作為訪華“見麵禮”知會中國：日本不再使用印太戰略一詞，改為印太構想，送了個放棄“印度太平洋戰略”的空手人情⑤。他回國後，11月13日，日本政府做了公開宣布。日本外務省網頁當天就改寫，刪掉了“戰略”二字，換上了“構想”。所以說，曾被國內外炒作得頗為凶猛的“美日印度太平洋戰略”，從開始就沒成形，不存在。事實也是連家常便飯式的美日美韓美日韓軍演，也因為川普說花錢太多而變成偶或有動靜了。
勢比人強，日本政界，盟美派也同時是和中派了。
縱觀日本的盟美和中，靜思日本的外交目的何在。日本盟美為的是傍美，傍美是為了爭一席國際地位。而和中是為了惠利。那麽，美國不理會日本提高國際地位的願望，中國來顧及日本的國際地位，如何？中日關係也應該升級至國際領導力和經濟社會互惠互利的全麵合作夥伴關係。具體來說，中日聲明一帶一路和印太構想的互聯，如何？東盟十國參加了一帶一路，去年又聲明東盟主導印太發展。中日可以進一步把一帶一路和印太發展的互聯做成東盟加六的共同事業。這就沒有美國什麽事兒了。更進一步設想，還可以拽上大西洋，構築一帶一路和三洋整合的互聯，實現歐亞非舊大陸的共同繁榮體係。
中日兩國都在籌畫戰勝NCP，習主席按原定計劃於4月對日本進行國事訪問，開辟春光明媚的中日關係新時代。
注釋：
①趙宏偉《中國外交論》明石書店（日本）2019年，200-201頁（北京外國語大學圖書館藏）。《日本經濟新聞》2018年10月25日。
②《每日新聞》（日本）2017年11月3日
③同上，同年11月11日
④《日本經濟新聞》2018年11月13日。
⑤趙宏偉《中國外交論》明石書店（日本）2019年，200-201頁（北京外國語大學圖書館藏）。《日本經濟新聞》2018年10月25日。
（全文刊載於《中國評論》月刊2020年3月號，總第26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