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柞裏子:《經學通論》摘錄(36)

(2011-07-30 15:16:42) 下一個

3 群經略說

 

3.4 春秋

 

3.4.3

 

左丘明所作之《春秋》之所以稱之為“左氏春秋”,當是視“左”為左丘明之姓氏。《史記·太史公自序》曰:“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司馬遷為何簡稱左丘明為“左丘”而不曰“丘明”?因此而有左丘明複姓“左丘”之說。其實,《史記》的這段文字並不足以支持左丘明複姓左丘之說。比如,《左氏春秋》、《國語》、《呂氏春秋》與《史記·管晏列傳》皆稱“鮑叔牙”為“鮑叔”,而鮑叔牙姓“鮑”,名“叔牙”,並非複姓“鮑叔”、名“牙”。又如,《晉書》合稱班固與司馬遷為“班馬”,《史通》簡稱司馬遷為“馬遷”,亦非司馬遷不複姓“司馬”而單姓“馬”之證。此外,所謂“左丘明”,也可能是姓“左”、名“丘”、 字“丘明”,故稱之為“左丘”、“左丘明”、或“丘明”,皆無不可。

            倘若《左氏春秋》中的傳文的確是孔子據以編成其《春秋》的魯國國史《春秋》的原文卻被後人誤會為孔子《春秋》之注釋,乍聽之下似是左丘明之不幸;再思之,或為左丘明之大幸亦未可知。何以言之?在孔子據《左氏春秋》編成孔氏《春秋》之前,《左氏春秋》自當有單行本。《左氏春秋》單行本而今安在?不獨左氏《春秋》單行本不存,其他各國之國史,如晉國之《乘》、楚國之《檮杌》等等,皆蕩然無存。由此可見,《左氏春秋》之所以能幸存,或許正因與孔氏《春秋》合抄並被誤以為是孔氏《春秋》的注解所致。

西晉初年盜墓者於河南汲縣發掘魏王墓,獲大量竹簡古籍,其中有十三篇史記之所記多與左氏《春秋》合,史稱《汲塚紀年》或《竹書紀年》。據晉代束皙、杜預等考證,《竹書紀年》當為先秦魏國之國史。此為先秦諸侯國史之中除左氏《春秋》之外的唯一幸存者,而之所以能幸存,亦非能幸存於世上,而是僅因沉埋方得幸存於地下。何以會如此?原因不外乎二:其一,重視史記,本是儒家傳統,而儒家自孔子出而獨尊孔,但凡經孔子之手者皆寶之、珍之、重之,而未嚐經孔子之手者遂遭冷落。因遭冷落,遂易於亡。其二,秦朝焚書,重點正在非秦國之諸侯國國史,故各諸侯國國史在劫難逃。而秦始皇未嚐不尊孔(說見2.42.5,此不複贅),故於孔子所經手者,亦未嚐不於朝廷圖書館收藏之。《左氏春秋》於是正因有孔子經文為其護身符而得以幸免。把左氏《春秋》說成是孔氏《春秋》的“傳文”,最初也極可能正為掩蓋其為魯國國史的真相而有意捏造,後人不明真相遂誤信為真。

據《漢書·景十三王傳》,河間獻王曾立《左氏春秋》博士於河間國,當是《左氏春秋》得以立於諸侯國學官之始。不過,西漢的《左氏春秋》學,並非始於河間獻王之時。據《漢書·儒林傳》,早於河間獻王的北平侯張蒼與梁王太傅賈誼,皆傳授過《左氏春秋》。

     張蒼,陽武人,秦時為柱下史。柱下史,周朝即有此官,老子曾為之,秦承周製而設,仍以掌管圖書文獻為務。張蒼在漢高祖時先後為計相、禦史大夫,漢文帝時為丞相。《史記·張蒼傳》稱“蒼本好書,無所不觀,無所不通,而尤善律曆”。所謂“本好”雲雲,想見張蒼之學問淵緣於在秦為柱下史之時。張蒼之所以能通《左氏春秋》,亦必然是因官居柱下史,有機會合法閱讀秦朝廷收藏,不受禁令影響之故。上文提到孔安國通過與今文的對照方才讀通古文《尚書》,又為推廣起見而把古文《尚書》改寫為“隸古定”本。《左氏春秋》既無今文本,張蒼何以能通讀?為何亦不聞《左氏春秋》有“隸古定”本?竊料但凡藏於秦朝廷的古籍,必然是先用秦篆通通改寫過一次,然後才再用隸書改由博士傳授者。秦篆雖然不是先秦之篆,亦為古文之一種而非今文。所謂古文《左氏春秋》,想必是用秦篆書寫的版本。張蒼既為秦之柱下史,故自無不通秦篆之理。隸書直接從秦篆出,與秦篆基本上存在一一對應的關係,故可以從秦篆直接改寫為隸書而無須通過“隸古定”的手段。《左氏春秋》為何無今文本?史無記載,未可斷言。一種合理的猜測是:因秦不曾設立《左氏春秋》博士,沒有便於傳習之必要,故不存在用今文改寫過的官方定本。

據孔穎達《春秋左傳正義》引劉向《別錄》,張蒼受《左氏春秋》於荀子,荀子受《左氏春秋》於虞卿。虞卿、荀子、張蒼,《史記》皆有傳,而皆不載其事。以此觀之,《別錄》所言恐未足信。據《史記·虞卿列傳》,虞卿別撰《虞氏春秋》,《別錄》或者因此而誤亦未可知。

 

            賈誼,雒陽人,十八歲即以通《詩》、《書》而受知於郡守吳公。吳公曾從李斯學,漢文帝時因治郡為天下第一而擢升為廷尉。吳公向漢文帝推薦賈誼,漢文帝召賈誼為博士,以博聞強記見稱,不越歲即超遷至太中大夫。然不久即因年輕躁進而受嫉於老臣,先後外放為長沙王太傅與梁王太傅,鬱鬱不得誌,年三十三而夭折。賈誼《左氏春秋》之學從何而出?據陸德明《經典釋文》,出張蒼。然《漢書》張蒼與賈誼本傳皆不載,《漢書·儒林傳》稱:“漢興,北平侯張蒼及梁太傅賈誼、京兆尹張敞、太中大夫劉公子皆修《春秋左氏傳》。”並列張蒼、賈誼等四人,可見當時並無賈誼師從張蒼之說。陸氏之說,既不明出處,又與《漢書》所記相悖,當不足信。

據《漢書·儒林傳》,賈誼曾著“左氏傳訓故”。如果賈誼的這部“左氏傳訓故”的確見諸文字,那麽,這部“左氏傳訓故”當是見諸記載的最早的注釋《左氏春秋》的著作。不過,《漢書·藝文誌》並沒有著錄賈誼的“左氏傳訓故”。為何不予著錄?難道當時已經失傳?抑或賈誼之“左氏傳訓故”也同申培的“詩訓故”一樣,隻是口頭的講義而並沒有成書?史料缺如,無從考核。

賈誼授趙人貫公,貫公為河間王博士,授其子、蕩陰令貫長卿。貫長卿授清河人張禹,張禹傳諫大夫尹更始,尹更始傳其子尹鹹及翟方進、房鳳、胡常。尹鹹官至大司農,房鳳官至五官中郎將。翟方進出身寒微,初以明經為博士,繼而進升刺史、京兆尹、禦史大夫,丞相,堪稱位極人臣,然最終賜死於家,不得善終。胡常傳賈護,賈護傳陳欽,陳欽傳王莽。尹鹹與翟方進傳劉歆。由此可見,賈誼實為後世《左氏春秋》學派之鼻祖。

《漢書·儒林傳》又稱:自西漢之末,言《左氏春秋》之學者,皆本之賈護與劉歆。為何以賈護為宗?語焉不詳。以史實推之,當因王莽為其再傳弟子,而王莽乃《左氏春秋》得以廣為流傳的最重要的政治勢力。至於劉歆對《左氏春秋》學的貢獻,則原委甚明。上文提到劉歆寫過一封致今文家派博士的公開信,史稱“移讓太常博士書”。那封信中雖也提到應立古文《尚書》於學官,其實是以建議立《左氏春秋》於學官為主。如前所述,那封信不僅沒有達到立《左氏春秋》與古文《尚書》於學官的目的,劉歆本人反而因此而遭排擠外放。然而不久王莽即掌握政權,劉歆也返回朝廷,身居要職,《左氏春秋》與古文《尚書》終於在劉歆的推動下得以立於學官。

據劉歆的“移讓太常博士書”可知,藏於朝廷的《左氏春秋》因長期無人問津,早已“經或脫簡,傳或間編”。劉歆當時身居“校秘書”之位,“校秘書”之執掌,正是校訂朝廷所藏圖書。劉歆既然身居其位,又極其推重《左氏春秋》,想必對於《左氏春秋》有校訂修補之功。

《漢書·楚元王傳》稱:“初,《左氏傳》多古字古言,學者傳訓故而已。及歆治《左氏》,引傳文以解經,轉相發明,由是章句意理備焉。”由此可見,令《左氏春秋》學突破古文字學的樊籬,走上經學與史學之路,亦從劉歆始。

 

            漢平帝時,王莽攝政,立《左氏春秋》於學官。王莽建立新朝之後,《左氏春秋》之在學官更不在話下。東漢之初,漢光武劉秀從尚書令韓歆之請,複立《左氏春秋》於學官,以魏郡李封為《左氏春秋》博士。這一措施遭到範升等人的極力反對,劉秀重議難違,李封死後遂不複補其缺。然而不久,《左氏春秋》又因漢章帝之特好古文經學流派而與古文《尚書》一同複興,雖不曾正式立於學官,而通習《左氏春秋》者皆得戳拔為講郎、給事近署。至曹魏之時,《左氏春秋》之學終於超越《公羊春秋》與《穀梁春秋》兩派而成為《春秋》學之主流。曹魏正始年間刻寫石經之時,舍《公羊春秋》與《穀梁春秋》而僅刻《左氏春秋》,即其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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