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柞裏子:《經學通論》摘錄(4)

(2011-07-02 16:16:41) 下一個

經學導論

 

1.2 (2)

 

至於“春秋”,其實本為“史記”之通稱。《墨子·明鬼中》有“周之《春秋》”、“燕之《春秋》”、“宋之《春秋》”、“齊之《春秋》”等語,即各國史記皆稱“春秋”之證。據《呂氏春秋·當染》,墨子為史角弟子。史角當為尹佚之裔。尹佚為周武王時史官,故亦稱史佚,其後裔遂以“史”為氏。《漢書·藝文誌》於墨家下首列《尹佚》,正墨子學派源自尹佚之證。墨子之學既從史官出,其說當非無稽之談。《慎子·遺文》:“《春秋》,往事也。”《莊子·齊物論》:“《春秋》,經世先王之誌。”“經世”,“編年”之意。“誌”,古文“識”字,意同“記錄”。所謂“經世先王之誌”,就是“以往君王的編年史記”之意。《禮記·經解》:“孔子曰:‘…… 屬辭比事,《春秋》教也。’”所謂“屬辭比事”,就是記錄言行之意。《慎子》、《莊子》、《禮記》所雲,亦皆“春秋”本是“史記”之通稱的旁證。

《左傳·昭公二年》:“韓起聘魯,見魯《春秋》”。《國語·晉語》載司馬侯對悼公曰:“羊舌肸習於《春秋》。”《國語·楚語上》載申叔時論傅太子之法雲:“教之以《春秋》。”以上諸說,皆孔子之前各國已有《春秋》之證。

由此可見,《史記·儒林列傳》所謂孔子“因史記而作《春秋》”,意思是“孔子根據以往的《春秋》而作孔子自己的《春秋》”。故所謂孔子“作《春秋》”之“作”,其實隻是“改作”而並非“創作”。

即使視《左傳》、《史記》、《國語》等等所雲為古文家之言,不足信;視《論語》所記為孔子之詭辯,亦不足信;今文家派的論點依然不能成立。何以言之?先秦非儒家著作引用詩、書、禮等之例屢見不鮮。例如:

《管子·法禁》引《書·泰誓》:“紂有臣億萬,亦有億萬之心,武王有臣三千而一心。”

《晏子春秋·內篇諫上》引《詩·小雅·采菽》:“哲夫成城,哲婦傾城”,又引《詩·大雅·瞻印》“載驂載駟,君子所誡”。

《晏子春秋·內篇諫下》引《書·無佚》:“昔文王不敢盤於遊田”。

《墨子·尚同中》:“是以先王之書《周頌》之道之曰:‘載來見彼王,聿求厥章’。……《詩》曰:‘我馬維駱,六轡沃若,載馳載驅,周爰谘度。’……又曰:‘我馬維騏,六轡若絲,載馳載驅,周爰谘謀’”。

《墨子·明鬼下》:“《大雅》曰:‘文王在上,於昭於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有周不顯,帝命不時。文王陟降,在帝左右。穆穆文王,令問不已’”。

《墨子·明鬼下》言及《夏書》、《商書》、《周書》,又引《書·禹誓》:“大戰於甘,”。

《墨子·尚同下》引《書·泰誓》“小人見奸巧,乃聞不言也,發罪鈞” 。

《墨子·兼愛下》接連征引《書·泰誓》、《書·禹誓》、《書·湯誓》。

 

管仲早於孔子一百六十年有奇,晏嬰亦早於孔子約二十年。雖然《管子》與《晏子》之內容並非盡出於管仲與晏嬰之手,並無證據排斥其中所引《書》與《詩》確乎出自管仲與晏嬰之口。墨翟雖然晚出,卻是反對儒家的主要角色。編輯、擴充《管子》與《晏子春秋》者,皆管仲、晏嬰之信徒,亦非儒家。倘若《詩》、《書》皆是出自孔子之手,則《管子》、《晏子春秋》、《墨子》斷無可能多方征引之以證管、晏、墨家學說之理。

要言之,先孔子之時六經是否全部編次成冊,流傳至今的《易》、《詩》、《書》等是否經過孔子的刪節與編輯而成,可以存疑、可以爭論,六經絕非孔子創作或者說捏造,實無可質疑。

 

引起後人爭論的第二點在於《樂》的存在與否。《莊子·天下》:“墨子…… 不與先王同,毀古之禮樂。黃帝有《鹹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武王、周公作《武》。” 《史記·孔子世家》:“孔子語魯大師:‘樂其可知也。….. 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 (詩)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 古文家大都據此而認為先秦本有《樂經》存在。

然而,漢武帝於建元五年設立五經博士。班固《白虎通》曰:“何謂五經?謂《易》、《尚書》、《詩》、《禮》、《春秋》也。” 倘若先秦本有《樂經》,漢武帝設立經學博士之時,為何獨缺?《漢書·藝文誌》載《易》、《詩》、《書》、《禮》、《春秋》五經皆悉,唯獨於《樂》之下無有先秦文獻而僅載漢人編撰之《樂記》、《王禹記》等六種。倘若先秦本有《樂經》,《漢書·藝文誌》為何獨缺?合理的解釋隻可能有一種:《樂經》在漢代已經不複存在。因何而不複存在?沈約《宋書·樂誌》:“及秦焚典籍,《樂經》佚亡。” 歸咎於秦火之說於是不脛而走。沈約之生去秦之亡已近六百年,漢人不曾提及之事,除非得之於後世出土文物,沈約從何而得知?而史無出土文物證明沈約之說的記載。由此可見,沈約所雲,實乃想當然之論耳,未足為據。

《漢書·武帝紀》:“讚曰:…… 孝武初立,卓然罷黜百家,表章六經。”顏師古《漢書注》:“六經,謂《易》、《詩》、《書》、《春秋》、《禮》、《樂》也。”《漢書·王莽傳》:“立《樂經》。” 或又據此而以為《樂經》在漢代尚存。其實,武帝紀讚所謂“表章六經”,隻是套用一個習慣用語以泛指儒家經典,倘若漢武帝所表章者確實為六經而不是五經,為何僅僅設立五經博士而不曾設立六經博士?顏師古之注,僅就字麵而言,與史實無涉。至於致力於複古的王莽新朝之設立《樂經》,語焉不詳,內容無從考核,充其量隻能說明王莽之時有《樂經》,不足以證王莽時之《樂經》即先秦《樂經》之遺留。

今文家派大都以為《樂經》本不存在。清人邵懿辰《禮經通論·論樂本無經》:“樂本無經也。…… 故曰:詩為樂心,聲為樂體,……樂之原在《詩》三百篇中,樂之用在《禮》十七篇之中,…… 先儒惜《樂經》之亡,不知四術有樂,六經無樂。樂亡,非經亡也。” 邵氏之說,堪稱本無《樂經》論之代表作。然而,邵氏所雲,不僅言語有欠分明、邏輯有欠嚴謹,更不能解答為何先秦既有“六經”的通稱,又有“樂經”的名目。

竊以為所謂《樂經》,本當有簡冊。不過,記錄於簡冊者,乃是聲譜而非文字。《漢書·藝文誌》:禮樂“二者相與並存,周衰俱壞,樂尤微渺,以音律為節,又為鄭衛所亂,故無遺法。” 顏師古《漢書注》:“渺,細也。言其道精微。節在音律,不可具於書。” 所謂“不可具於書”,正不得以文字形式記錄之意。樂道之所以尤其微渺,當由聲譜不普及,非專業樂師莫能知其奧妙所致。而早在孔子之先,專業樂師業已趨向鄭衛之新聲,遂令著於《樂經》之聲譜失傳。所謂“又為鄭衛所亂,故無遺法”者,此之謂也。

自漢武帝設立《易》、《詩》、《書》、《禮》、《春秋》等五經博士,爾後經學陸續增添《論語》、《孝經》、《爾雅》。解釋《春秋》的《公羊傳》、《穀梁傳》以及據說同為解釋《春秋》而作的《左傳》也被視同經典。因三傳皆包含《春秋》本文在內,故《春秋》不再另設。《禮》則由一增而為三,通稱之為“三禮”,分別為《周禮》、《儀禮》、《禮記》,於是而為十二經。降至宋末,又增入《孟子》而為十三經。經學內容的緣起與發展,大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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