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柞裏子:秦失其鹿(16)

(2009-05-31 21:03:41) 下一個

 

      夏陽縣從周邊農村總共征得民工一千出頭,經過十天集訓,淘汰老弱病殘,留下九百人,整編為兩個屯。叫誰為屯長?決定權操在漁陽派來的兩位校尉之手。夏陽縣令推薦吳廣為屯長之一,縣令的麵子校尉自然得買下。剩下一名屯長由充任?

      校尉甲說:“那個叫陳勝的好像不錯。”

      “哪兒不錯?”校尉乙問。

      “看著不錯。”

      “說不定隻是個繡花枕頭。”

      繡花枕頭是什麽意思?難道不正好說明你也覺得這人長相不錯麽?校尉甲想。不過他沒戳破這一層,隻是順著校尉乙的意思說道:“不過叫他管管那些泥腿子,又不是叫他當咱們的頭兒。就算是個繡花枕頭,能壞什麽事?”校尉乙聽了,撚須一笑,不置可否,陳勝於是而成為另一個屯長。

      陳勝當真是個繡花枕頭麽?倘若以成敗論,不錯,隻是個繡花枕頭。不過,並不是壞不了什麽事的繡花枕頭,而是個能壞大事的繡花枕頭。這就不是瑣屑如校尉甲或者校尉乙所能知的了,甚至也不是才高八鬥如孟軻所能知的了。或問:此事與孟軻何幹?孟軻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古往今來,賢哲歎為至當不移之論。而陳勝之所以能壞大事,卻因天時而起。倘若不是一場大雨,陳勝縱有鴻鵠之誌,難免不為燕雀之死。

      兩千二百年的那場雨,連續下了多少天?沒人能夠記憶。隻知道淮、淝、沱、德四水,微山、洪澤兩湖一齊漲水,陳勝、吳廣等九百人行至蘄縣大澤鄉時,因北上道路斷絕,不得不在村中紮營暫住。

      “百年不見的大水,偏偏叫咱趕上了。”吳廣搖頭一歎,“真是飛來鴻福!”。

      吳廣感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之時,與陳勝對坐在福來客棧的酒館之內。

      “可不。”陳勝舉盞仰頭,一飲而盡,喊一聲:“再來二兩!”

      “你還真喝得來勁。”吳廣有些不解。憑他的感覺,陳勝不是個糊塗蟲。既然不糊塗,怎麽還能有心思喝得這麽暢快?

      “咱已經晚了。前麵的路什麽時候能修複?咱什麽時候才能到漁陽?”看看陳勝不搭腔,吳廣說出他心中的隱憂。

      “你還真想去漁陽?”陳勝勒須一笑,然後順手端起店小二送過來的二兩酒。

      “什麽意思?”吳廣想了一想,沒想明白。“難道咱還能不去?”

      “咱已經誤期了。你知道誤期是什麽罪嗎?”陳勝不答,卻反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依法,無故誤期,罰甲一套、杖三十。如今咱是因道路斷絕而誤期,何罪之有?”

      “不對。”

      “怎麽不對?秦法分明如此。”

      “什麽秦法!你說的那是始皇帝的法。如今是二世皇帝的天下。倘若二世皇帝依舊遵守始皇帝的法,怎麽會征發閭左與咱這幫泥腿子?既然可以叫閭左與咱這幫泥腿子戍邊,怎麽就不能因咱誤期而處斬?”

      “你別嚇唬我,二世皇帝能這麽不講道理?”

      “不是我想嚇唬你。還真說不定。皇帝是同你我這號泥腿子講道理的麽?”

      陳勝一口一個泥腿子,令吳廣聽了發煩。同陳勝一樣,他也並非泥腿子出身,頗以淪落為泥腿子為恥。

      “因道路斷絕誤期而處斬?當真如此,嘿嘿,還不如……

      還不如怎樣?吳廣及時收口,沒有說出來。畢竟,他與陳勝隻是萍水相逢,還是謹慎些為好。

      陳勝見了,嘿嘿一笑,道:“就是。與其死法,何如死國?”

      吳廣聽了,心中一驚。“死法”,是因犯法而死的意思。“死國”呢?因謀國而死?因竊國而死?作為國士而死?後世的書呆子們琢磨不定。其實,怎麽解釋都無所謂,反正吳廣明白了陳勝的用意。明白了,所以心中不禁一驚。方才他吳廣自己差點兒把“造反”兩字說出口,怎麽聽了陳勝說出“死國”兩字反而一驚?因為方才吳廣不過一時衝動,並未仔細思量。陳勝也是出於一時衝動麽?吳廣認真盯了陳勝兩眼,不像。是開玩笑麽?也不像。

      既然是認真之言,吳廣也不得不認真想一想。自從二世皇帝登基,新政頻出,荒謬者十居其九。不問青紅皂白、誤期一概處斬的法令可能頒行麽?還真不好說。即使陳勝的說詞純屬虛聲恫嚇,漁陽一去能有什麽結果?老死邊陲?那還得命大。否則,曝屍荒野在所難免。想到這些,方才的一時衝動就演變而成理性的思維。於是,吳廣問:“就咱倆?”

      “咱不是有九百人麽?”

      “這幫人會跟咱走?”

      “隻要你不犯傻,怎麽不會?”

      “什麽意思?”

      “這幫泥腿子不識字,不知道什麽秦法不秦法。我把誤期當斬的謠言散發出去,隻要你不點破,一準信以為真。一旦信以為真,還能不鋌而走險麽?”

      聽了這話,吳廣又認真想了一想,覺得陳勝所言,言之有理。不過,造反這事兒畢竟風險極高,搞不好還沒動手就先掉了腦袋,那就不是什麽死國,而是死得窩囊了,吳廣不敢造次。

      “對麵有個龜策先生,咱去問問吉凶如何?”吳廣這麽建議。

      別笑吳廣優柔寡斷,當時的龜策,就是如今的科學。當年吳廣的信任龜策先生,正如今人的信任科學家。

      “這個主意不錯,這事兒是得格外慎重。”陳勝略一遲疑,表示同意。“不過,今日為時已遲,恐龜策先生精力不濟,明日一早再去討教不晚。”

      吳廣的酒量不及陳勝,雖然喝得遠比陳勝少,卻已經感到酒後的困乏,於是順水推舟道:“此言甚是。”

      當下兩人道過晚安,吳廣先退,回到臥房,架不住酒勁湧上來,倒頭便睡,一夜無話。所謂一夜無話,自然是僅就吳廣而言。至於陳勝,則不僅有話,而且那話還至關緊要,忽略不得。

      話說陳勝目送吳廣走後,起身步出酒館,疾步跨過石鋪的小徑,消失在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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