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柞裏子:玄武門之變( 38 )

(2008-07-19 15:07:17) 下一個

跑江湖的人喜歡說什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實,人在朝廷,也一樣身不由己。當時尉遲敬德跟隨李世民在洛陽前線,無論他自己覺得值不值,都得替主子出生入死,李世民一日不拿下洛陽,他尉遲敬德一日休想去長安享受聲色犬馬,即使有大把金子在手也不成。

據《舊唐書·尉遲敬德傳》的記載,尉遲敬德在洛陽之役戰功顯赫,而其尤著者,在於救過李世民一命。簡言之,事情的經過如下:一日李世民在洛陽城外觀望,被單雄信在城樓上覷個正著。單雄信提槊策馬,出城奔襲。李世民招架不住。性命危在旦夕之時,尉遲敬德趕到,隻一槊,刺單雄信下馬。這說法有些離奇古怪。因為根據同書《單雄信傳》,趕來救主的,不是尉遲敬德而是李世勣。單雄信也並沒被誰刺傷,隻不過看在李世勣的情麵上放李世民一馬而已。

難道同樣的事情接連發生兩次?不大可能。究竟哪一說更加可信?以後事推之,當以李世勣救主之說更為可信。什麽後事?其一,下洛陽、生擒王世充、竇建德之後,李淵在慶功典禮上冊封李世民為上將、李世勣為下將,兩人皆披金甲、乘戎車,聯袂赴太廟告捷。嘿嘿!好不威風!檢閱史冊,李世勣在洛陽之役的戰功並不在尉遲敬德之上,如果救主之功亦複屬於尉遲敬德而不屬於李世勣,受此殊榮的,難道不該是尉遲敬德麽?怎麽輪得到李世勣?其二,洛陽城破之時,單雄信被俘。李世勣為單雄信求情,李世民不許。不僅不許,而且也不待回長安請示李淵,迫不及待立即處斬。倘若救主的不是李世勣,李世勣也許根本不敢出麵替單雄信求情。臨刑之時,單雄信報怨李世勣:我早就知道你辦不成事兒!一腔怨氣由何而來?正由原本對李世勣的求情滿懷希望而來。倘若救主的不是李世勣,又怎能滿懷希望?再進一步說,倘若李世民的逃脫,因單雄信被尉遲敬德一槊刺倒,李世民未必對單雄信耿耿於懷。畢竟是他手下的敗將,饒他一死又何妨?隻有其逃脫出於單雄信的高抬貴手,這“逃脫”,才會成為李世民“終身藏之、何日忘之”之恥。有恥如此,才會必殺之而後快。當年劉邦之殺丁公,亦正因有恥如此。

不過,尉遲敬德雖未必救過李世民之命,卻幹了件令李世民心中大快之事。洛陽未下之時,李淵遣李元吉前來助戰。李世民得了這消息,起先極其不悅。轉念一想,未嚐不是機會。什麽機會?他叫人把尉遲敬德喚來。

“聽說你曾徒手擊敗尋相?”

“不錯。”

“有興趣同齊王過幾招麽?”

什麽意思?尉遲敬德沒問,隻是笑了一笑,不置可否,等著李世民給出更多的訊息。

“沒什麽別的意思。”看出尉遲敬德狐疑不決,李世民撚須一笑,做了這麽一番解釋:“我這老弟生性輕狂,自以為握槊的本事天下第一。我怕他將來早晚吃虧,想讓你教訓教訓他,讓他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道理。”

真這麽簡單麽?其實不然。三年前,李世民做了個惡夢,夢見李元吉將他打翻在地,騎在他身上,雙手握槊,卡在他脖子之上,令他喘不過氣來。他也雙手握槊,奮力抵抗,無奈力不從心。正覺手軟力怯之際,猛聽得李元吉一聲大吼。往下應當是個什麽結局?被李元吉掐死?他沒法兒知道,因為這一聲吼,令他頓時驚醒,隻知道嚇出一身冷汗。從此以後,每逢他見到李元吉,這夢中情景就不由得重現腦海,令他惶恐不安。夢因何而生?自古以來,不乏解說者。街邊的風水先生,道觀裏的道士,甚至朝廷上的太史令,隻要你問,未嚐不能娓娓而談。不過,李世民沒去問。這種夢也好意思問?沒問過人,自然沒有人知道,除去他自己。

雖說尉遲敬德歸唐的日子不多,他已經風聞李世民與李元吉不睦的流言。李世民的這番解釋恰似此地無銀三百兩,更令他相信所聞屬實。他並不想卷入李世民與李元吉之爭,不過,他知道除去應承李世民,別無選擇,於是便道:“成。隻要齊王肯。俺必定奉陪。”

齊王李元吉肯嗎?一年以前的李元吉不是被尉遲敬德嚇破了膽,躲在晉陽不敢出城麽?別忘了“士別三日便當刮目相看”這句話,更何況當時距李元吉的敗走晉陽已經時隔三百八十日!自從李元吉從晉陽逃歸長安,羞愧難以自容。怎麽辦?他問師父。李元吉的師父是何許人?史逸其名姓。這不足為怪,因為李元吉的師父並非什麽武功高手,沒有什麽驚人的業績,屬於光說不練的那一類。不過,千萬別小瞧了這種師父。一流高手往往出自一流光說不練的師父之手,而不出自身為一流高手的師父之手。當然,能否成為一流高手,主要看自己的資質。資質不夠高,拜誰為師皆無濟於事。李元吉的資質如何?按其師父之見,去一流稍差一分。差在哪一分?差在心態急於求成。當然,這話,師父並沒說。師父告訴他的是:切莫忘記柔能克剛之道。尉遲敬德的徒手入白刃是什麽招式?不就是以柔克剛的招式麽?

“怎麽破解以柔克剛之道?”李元吉問。

“得須內力深厚。”

“師父的意思是:我的內力還不成?還得練多久?”

“急不得。假以時日,水到渠成。”

所謂“假以時日”,少說也得三年五載。可每隔一旬,李元吉就按奈不住問一回:怎麽樣?有長進麽?師父撚撚須,做沉思狀。長進麽?嗯。自然是有。不過嘛,水還沒到。臨離開長安赴洛陽前夕,李元吉又這麽問了一次。師父依舊這麽回答了一回。不過,師父的回答雖然並不鼓舞,李元吉的自我感覺卻相當不錯,因為他感覺到他的內力與日俱增。

“你來得正好。”李元吉來到洛陽大營,寒暄的客套既畢,李世民說。

“什麽意思?”李世民這話令李元吉一愣:什麽時候對我這麽客氣過?又憋著什麽壞主意?

“尉遲敬德自恃手段高強,目中無人,出言不遜。段誌玄、程咬金、秦叔寶都怕他三分。你來了,正好煞煞他的威風,叫他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之理。”

李元吉翻了李世民一眼,心中暗笑:你哄誰呢?明明是想看我露怯嘛!你以為我還是一年前的我?還當真怕他尉遲敬德不成!

“行。什麽時候過招?”

“你遠道而來,想必累了。先歇個三五日?”

“不必。明日一早就在你帳前空地一決雌雄。如何?”

“一言為定!”

次日的天氣沒什麽特別,同前兩天差不多。有點兒風,不大;有點兒雲,不厚。正是比武的好日子。風大,處在下風的難免不會吃虧;有太陽,麵向陽光的也難免不吃虧。倘若下雨,那自然就更掃興了,說不定還得換日子。李元吉與尉遲敬德沒來,觀眾先到。觀眾不多,除李世民之外,隻有段誌玄、秦叔寶與李世勣三人。程咬金怎麽不在?被李世民找個由頭支走了,免得勾起令他不悅的回憶。

“你們看好誰?”李世民問。他本來相信尉遲敬德絕對能贏,否則,就不會安排這場比武了。不過,昨日李元吉的那副信心十足的樣子令他忽然有些心虛。難道他李元吉在這一年中潛修了什麽武功秘笈?別搞不好又搞成程咬金對李元吉的翻版。

段誌玄、秦叔寶、李世勣三人皆作沉思狀,沒有一個開口。

“怎麽?都不是行家?都看不出來?”李世民勉強笑了一笑,盡量藏起心中的不悅。

“依我之見,齊王恐怕不是尉遲敬德的對手。”段誌玄看出李世民的不悅,趕緊接過話茬。其實,秦叔寶與李世勣又何嚐沒聽出李世民的不悅。不過,兩人都知道段誌玄一向自負是武功行家。這種問題,自然得讓他段誌玄先行開口。

“何以見得?”李世民追問。

“尉遲敬德每日早起必在帳外練功,那一日碰巧讓我撞見,沒好意思細瞅,大致看了幾眼,他練的好像是 … ”

段誌玄說到這兒,把話頓住,對各人瞟了一眼。然後不緊不慢地吐出三個字來。三個什麽字?“散餘霞”。段誌玄為何說得這麽慎重其事?不是故弄玄虛,實因“散餘霞”這三字不簡單。因何而不簡單?因為散餘霞是名動江湖的上乘拳法,招法詭異,會的人極少,最近甚至有傳言,說這套拳法已經失傳了。

“散餘霞?”這三個字果然令秦叔寶吃了一驚,“他真會散餘霞?那拳法不是已經失傳了麽?”

李世勣搖頭一笑:“失傳之說,未必可靠。而且所謂失傳,僅指散餘霞的絕招瀟瀟雨十式,並非指散餘霞的全套招式。”

“哈!這麽說,你原來竟是散餘霞的行家?”李世民道,語氣似問非問。

“行家嘛,豈敢!略會幾招幾式而已。”

“人說‘真人不露相’。果不其然!趁他兩人還沒來,快露幾手,叫咱開開眼!”

李世勣脫下外衣,順手一甩,撂到身後的兵器架上。剛剛向前邁了一步,柵欄之外傳來馬蹄雜遝之聲。

“高手既然已經來了,我就不露怯了。”李世勣說罷,退回原處。

“怎麽個玩法?摘去槊頭?還是留著?”李元吉從兵器架上挑選長槊的時候,問李世民。

同樣的問題,李世民也問過。不是在當時,而是在昨晚李、房、杜的三人例會上。

“各有優劣。”房玄齡略一思索,答道。“摘去槊頭,無死傷之憂。不過,不能逼真,恐怕有礙發揮。”

“你的意思呢?”李世民扭頭問杜如晦。

“不摘槊頭,尉遲敬德必輸無疑。”

“哦?”這話顯然令李世民大吃一驚,“願聞其說。”

“不摘,就是玩真的。誰敢玩真的而毫無顧忌?”

杜如晦提出這麽個問題,卻並沒有解答的意思。他用不著答,李世民與房玄齡都不是傻冒,經他這麽一點,早已明白問題的答案:毫無顧忌的自然是李元吉。尉遲敬德敢傷著齊王?更別說誤殺了!

“這還用問?”李世民聽了李元吉的問題之時不禁大笑,不隻是笑李元吉傻,也笑他自己不怎麽聰明。換成是杜如晦,必定不問,拿起槊就下場,視留著槊頭為當然的玩法。笑完了,李世民又補充這麽一句:“當然是把槊頭去掉了,難道你還想把尉遲敬德捅死不成?”

這句補充補得妙,把李元吉抬舉得高高在上,叫他找不著台階下坡。

“我當然得把槊頭摘下。至於齊王的槊頭嘛,留著不妨。” 尉遲敬德說。

尉遲敬德這話令李世民、段誌玄、秦叔寶各吃一驚。李世勣呢?他沒吃驚?沒有。不僅沒有吃驚,而且心中暗笑:高!這尉遲敬德真是高人!不僅武功高不可及,謀慮也高不可及。隻要讓李元吉先刺著,他尉遲敬德就是輸了。有無槊頭,有何相幹?有,不過出點兒血;沒有,其實也會出血。區別僅在於:前者是外出血,後者是內出血。但凡練內功的,寧可外出血,不願內出血。這就是李世勣之所以感歎尉遲敬德謀慮高不可及之一。自己不留槊頭,卻叫李元吉留。言外之意是什麽?不是分明等於說:你我不在一個級別之上,我不過哄你玩麽?李元吉聽出這意思能不大怒?怒氣發作而不影響手腳功夫的發揮者,有。怒氣發作而不影響內力釋放者,無有。倘若尉遲敬德真把散餘霞的拳法用到槊法上,李元吉唯一的破解法,在於以內力相克。內力釋放不能如意,還怎麽贏?這就是李世勣之所以感歎尉遲敬德謀慮高不可及之二。有這麽兩個高不可及,李元吉還能有獲勝的希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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