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柞裏子:玄武門之變(33)

(2008-05-12 20:23:47) 下一個

13   

     

      “什麽主意?先下手為強!”程咬金不假思索,回應了這麽一句。

      “這不能算是什麽主意。你得說出怎麽下手,那才能算是個主意。”說這話的是侯君集。

      “有道理。”

      “言之有理。”

      “不錯。”

      “可不!”

      ……

      侯君集的話引起眾人的共鳴,大夥兒七嘴八舌附議,隻是沒有一個人能說出個該怎麽下手的法子來。一陣嘈雜過後,忽然陷入令人不安的寂靜。寂靜之中,不知是誰輕聲嘟囔了這麽一句:“小事不決看黃曆,大事不決問龜策。咱不如占個卦以斷吉凶?”

      說這話的人顯然缺乏自信,所以連聲音都不敢放大。其他的人呢?居然繼續保持沉默。竟然沒有一個表示不同意見?可不是什麽好兆頭。李世民貌似平靜地望著席上的客人,心裏卻在發慌。他回想起方才在長孫無忌書房裏高士廉追問他手下的人可靠得住,當時覺得高士廉過於多疑,如今麵對一廳的寂靜,不由得佩服高士廉的高見。佩服過了,竟然效仿程咬金的粗口,在心中暗自感歎了一句:他奶奶的,薑還真是老的辣!

      薑果然是到老才辣麽?一般來說,不錯。不過,例外的情形總是有的。人也一樣,不見得非到老之將至方才能夠老練。就在李世民暗自感歎與心慌之時,有人開口了。

      “說是‘大事’,不錯。豈止是大事而已,實乃性命攸關。說‘大事不決’,那就說錯了。知節不是說了麽:狗急跳牆。咱難道連狗都不如?不會吧?所以,大事肯定是已經決了,那就是趁早動手。不決的隻是如何動手的細節。占卦能占出細節來?肯定不行。所以,占卦嘛,我看就免了。至於動手的細節該如何,竊料主公已經有了安排,咱隻消按著主公的安排去做,必然去凶趨吉。”

      說話的聲音不怎麽老,語氣卻很老。眾人順著聲音望過去,看到一張雖然認識卻不怎麽熟悉的麵孔。不怎麽熟悉?不錯。這人原本不是他們一夥,加入他們這一夥的日子還不長。竟然是他?李世民心頭不禁輕微一震。

      他是誰?魏州繁水人張公瑾。史稱張公瑾本是王世充的洧州長史,618年隨洧州太守一起投奔李淵,授鄒州別駕,轉任右武候長史。這說法有欠妥當,因為618年之時,隋尚未曾亡,王世充也不曾稱帝自立,洧州還是隋的洧州。所以,正確的說法應當是:張公瑾本是隋洧州長史,爾後叛降李淵。

      別駕就是長史,鄒州並不比洧州高一個層次。從鄒州別駕轉任右武候長史,總算是從外地內遷為京官了,不過,也隻是個平級的調動,談不上升遷。換言之,張公瑾投靠李淵,並未曾撈到什麽好處。何為如此?官運不亨通,無非兩個原因。其一,上頭沒人。其二,不善溜須拍馬。張公瑾二者兼而有之,官運不亨通,自然是如水之走下,勢必如此。可即使是像張公瑾這樣的人,也未必就不能時來運轉。如何能時來運轉?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從不會溜須拍馬變為善於溜須拍馬的可能性不大。排除了這一條,那就隻剩下從“上頭沒人”變成“上頭有人”了。

     

      上頭那人是這麽來的:那一日,長安南市鳳孤飛酒樓的生意出奇繁忙。張公瑾進門的時候,領位的居然忙得不知去向。張公瑾登上二樓,間間雅座客滿,卻也居然不見一個酒保的蹤影。張公瑾順著過道走了一個來回,正想退下,忽然發現樓梯口拐彎處藏著一間雅座居然空著。沒人發現?張公瑾暗自慶幸。走進去一看,東南兩麵各有一窗,南窗正對蒓溪,夾岸桃李盛開。東窗麵對一片楓林,泛紫新芽初吐。張公瑾見了,心中徒然一驚。為何吃驚?因為五年前張公瑾在鄒州玄武觀抽過一支畫簽。所謂畫簽,是字簽的變種,正麵一幅小畫,背麵幾個小字。張公瑾抽的那支畫簽,正麵畫一隻鳳鳥,背麵寫“東南兩麵皆春色,從此衝天不可尋”。什麽意思?張公瑾主持道士問。道士撚須一笑,道:天機不可泄漏,時至便知。這叫什麽話?抽簽算命,不就是想預知麽?時至自知,還抽簽幹什麽?換成別人,也許會這麽反問。張公瑾卻沒有,不僅沒同道士爭執,反倒多打賞道士兩個銅板。他的想法是:孔夫子不是說過麽:“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這道士比信口開河、胡謅亂說、強不知以為知者高明多矣。

      難道那道士所謂的“時至便知”的“時”,正應在今日?張公瑾正如此這般琢磨之際,樓道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張公瑾的思緒。一個酒保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卻不是恭請張公瑾入席,而是恭請張公瑾退出。什麽意思?這請求令張公瑾一愣。什麽意思?你這人怎麽這麽傻!意思不是清楚得很麽?酒保心想。不過,他當然並沒有這麽說。他要是這麽口沒遮攔,早就被老板炒魷魚了,哪還能留下來專門侍候這間雅座!

      “這雅座是留給李大人的。”酒保說,臉上保持職業性的堆笑。

      “李大人?誰是李大人?”張公瑾沒好氣地反問。

      “這個嘛,小人說不好。”

      “李大人什麽時候訂下的這雅座?”

      “這個嘛,小人也說不好。李大人今日也許來,也許不來。總之,來與不來,這雅座都是留給李大人的,別人不得占用。”

      酒保說的兩個說不好,說的都是實話。作為一個打雜的,一切聽從老板吩咐就夠了,打聽那麽多幹什麽?可這兩句實話在別人聽來,難免就不被誤會成刻意的蒙混與刁難。更何況張公瑾當時正琢磨五年前抽中的那支畫簽,如同好夢被人驚醒,一股怒氣不禁油然而生。

      “笑話!不來也白留著?難道隻有李大人的錢才是錢?我張某人的錢就不是錢了麽?這間雅座,我張某今日坐定了。酒與菜,揀頂好的給我端上來。不好時,休怪張某不付錢!”

      說過這句氣話,也許是氣猶未消,也許是想增添幾分分量,張公瑾舉起左手,一掌砍在桌上。砰然一聲響過之後,接連幾聲哢嚓嚓,三寸厚的硬木八仙桌竟然順著張公瑾手掌砍下之處慢慢地一分為二。酒保看了,呆若木雞自不在話下,張公瑾自己似乎也吃了一驚。據唐律,無端生事、損毀店鋪財物,除照價賠償外,輕處罰款,重可入獄。這算是“無端生事”麽?張公瑾拿不準。別搞不好因此而下獄,他是來喝酒的,絕對不想招惹官非。這破桌子怎麽就經不住自己一掌?難道方才於無意之中竟然使出了混元一氣掌?張公瑾為自己無端使出無極掌法的殺手而懊悔不已,無可奈何搖頭一歎,從懷裏摸出十枚銅錢來放到窗台上,道:你這不經打的破桌子最多也就值八枚銅錢,多給你兩枚錢壓壓驚。說罷,正要轉身下樓,冷不防聽到門外傳來兩聲擊掌與一聲“好掌法”的喝彩。擊掌聲與喝彩聲過後,從門外走進一個人來,兩手抱拳施禮道:“在下李世勣。敢問壯士尊姓大名?”

      原來酒保口中的李大人竟然是李世勣,難怪酒家要把這間雅座專門為他留下!不留,那才叫怪。方才怎麽就沒想著叫酒保把老板喚來問個明白?這麽一想,張公瑾又懊悔了一回,通過姓名之後,著實說了幾句抱歉的話。什麽話!但凡有種的,誰能不生氣?李世勣回了這麽一句,令張公瑾精神一震。早就聽說李世勣為人豪爽,果然名不虛傳,的確是個人物!他想。

      李世勣說的的確不是虛文客氣的假話,換上他自己,他當真也會生氣。不過,這種“有種”的人,他在瓦崗寨見得多了。令李世勣對張公瑾另眼相看的,不是“有種”,甚至也不是那不同凡響的掌法,而是正在氣頭上卻能及時收斂的本事。這人不簡單,他想,一瞬之間便屈伸自如,換上我自己都辦不來嘛。李世勣自以為久經磨練,克製能力遠非為常人所能及。如今撞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竟然令他自愧弗如,他不想就此放過。

      “俗話說:有緣千裏來相見,無緣對麵不相逢。咱既然不期而遇,就是有緣。既然有緣,交個朋友?”李世勣試探著問。

      張公瑾雖然不善溜須拍馬,卻並非不通人情世故,不會無緣無故放棄高攀的機會;況且,不是還有那支畫簽麽?“從此衝天不可尋”,難道不是應在這“高攀”之上麽?張公瑾自然是欣然應允了。李世勣大喜,當即吩咐酒家上一桌好酒菜來,同張公瑾喝個盡興。從此,張公瑾就成了李世勣座上常客,從切磋掌法開始,直到無話不談。

     

      “有個機會,不知你有興趣否?” 李世勣問張公瑾。

      那是李世勣拒絕李世民邀他入夥之後的次日,兩人在鳳孤飛酒樓的那間雅座對酌。

      “機會?現在天下已定,哪還有什麽機會?除非是造反。”張公瑾趁著酒興,說了這麽句瘋話。

      “嘿!還真讓你說著了。”

      “開什麽玩笑!”

      “誰同你開玩笑,的確是有人要玩真的。”

      “有人?你說的那人,莫非是‘他’?”

      “除了‘他’,還能是誰?”

      “你已經上了他的船?”

      “沒有。他來找過我,我謝絕了。” 

      這回答出乎張公瑾的意料之外,稍事琢磨之後,他說:“你鼠首兩端、坐觀成敗。憑什麽我就會奮不顧身、鋌而走險?”

      “大丈夫不能流芳千古,就當遺臭萬年。你甘心沉淪下階,湮沒無聞麽?我想不會吧?”

      聽了這話,張公瑾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可不,人家李世勣已經功成名就,早晚是個史冊留名的人物。咱自己呢?能跟他比?

      “他手下武功高強的,有;見識不凡的,也有。就算我去了,能奔出頭?”

      “武功高強的,見識都尋常。見識不凡的,武功都稀鬆。”

      什麽意思?難道是說武功與見識都如我一般出色的,他手下還真沒有麽?張公瑾沒有問,隻是笑了一笑。笑是什麽意思?拿定主意上“他”的船了?李世勣也沒有問。兩下心照不宣。

           

      次日晚,李世民在書房召見房玄齡、杜如晦與段誌玄。

      “聽說過張公瑾其人麽?”李世民問。

      過了半晌,沒人答話。李世民咳嗽一聲,把眼光投向段誌玄。段誌玄在晉陽的那幫手下早已滲透長安的三教九流,外麵的小道消息,罕有能夠不落入段誌玄的耳朵的。

      “聽說這人掌法十分了得。”感覺到李世民的眼光,段誌玄匆匆應了這麽一句。他本來不想開口,因為這消息是輾轉經過幾個人的口才傳到他的耳朵的,很難確定其正確性,他不想因誤傳消息而敗壞了自己穩重的名聲。

      “什麽掌法?”李世民追問。

            “沒見過,不敢肯定,據說是什麽混元一氣掌。” 

            “還聽到什麽別的沒有?”

            “聽說這人同李世勣的來往相當密切,兩人經常一起在鳳孤飛酒樓飲酒吃飯。”

            聽到這句話,李世民捋須一笑。他想要落實的,正是張公瑾同李世勣的關係。如果兩人的關係生疏,那麽,李世勣之所以推薦張公瑾,就是受其請托。倘若是受其請托,他就可以隨便敷衍。兩人的關係既然密切,那麽,李世勣的推薦張公瑾,意義就非同尋常,必有深意。        

            “李世勣向我推薦這人,你說,我該怎麽安置他?”遇有疑難,李世民照例先問房玄齡,這回也不例外。

            “既是李世勣推薦來的,主公未嚐不可委以重任。不過,為慎重起見嘛,也未嚐不可先給他個虛位,觀察一段時間再做決定不遲。”

            “你的意思呢?”李世民問杜如晦。    

            “我的意思嘛,主公不妨視張公瑾為李世勣的替身。”

            “好!好一個替身之說!” 

            每逢房玄齡模棱兩可,李世民照例問杜如晦討個斷決,這回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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