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柞裏子:玄武門之變(26)

(2008-01-06 20:13:39) 下一個

 

 

            事態的發展果然如魏征所料,斬盡殺絕的手段不能安撫民心,恰恰適得其反,劉黑闥舊部流亡逃竄,化為小股流寇,令山東、河北州縣防不勝防,安寧無日。不久,劉黑闥在突厥的支持下卷土從來,流竄各地的殘部重新回歸至其麾下。行軍總管淮陽王李道玄素以驍勇著稱,統兵三萬與劉黑闥戰於下博,輕敵冒進,兵敗陣亡。洺州總管、廬江王李瑗棄城西竄。一敗亡,一逃竄,山東為之震駭。齊王李元吉畏劉軍之強,畏縮不前。不出十日,劉黑闥竟然完全收複其故地。

            “這會兒是咱動手的時候了。”壞消息傳到京師,魏征大喜。

            於是李建成請李淵下詔:令太子為討劉軍統帥,令陝西道大行台、山東道大行台行軍元帥、河南、河北諸州一並接受太子處分。此外,還特別指明:太子得以便宜從事。所謂大行台,是臨時設置的軍事轄區,大致相當於如今的大軍區。陝西道、山東道,再加上河南、河北諸州,簡直就是半壁江山。所謂“便宜從事”,就是凡是隻要太子以為便的,就可執行,用不著請示皇上。換言之,除去軍權之外,半壁江山的行政、錢糧、生殺大權也都交給了太子。

            李建成東出函穀關伊始,魏征便請李建成行使“便宜行事”的特權,特赦一切在押竇建德、劉黑闥舊部及其家屬;通令山東、河北郡縣:罪止劉黑闥一人,其餘黨羽脅從,隻要解甲歸田,一概不問;各級地方官吏,敢有抗令或拖延者,以軍法處斬。如此寬大的懷柔政策,顯然瓦解了劉黑闥的軍心。兩個月後,李建成在魏州城外永濟渠畔大破劉軍。劉黑闥雖然又有幸走脫,不過,這一回沒有上一回運氣好,沒能走到突厥,在饒州為其部下所賣。

            據史冊記載,劉黑闥臨刑前大發感歎,說什麽:我本來好好地在家種菜,被高雅賢等人所誤!劉黑闥當真說過這種話麽?竊以為值得懷疑。如果劉黑闥真是安於在家種菜的那號人,一開始恐怕就不會鋌而走險,上瓦崗為盜。貧乏不能自存之時,難道不能學魏征出家為道士麽?李密、王世充、竇建德,三個劉黑闥先前的主子都不免吃了一碗板刀麵。這難道還不夠讓他認清闖蕩江湖的風險麽?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在家種地的多的去了,有誰能像劉黑闥這樣留下名字?那麽,史書捏造這感歎,目的何在?無非是想令不怎麽安分的人聽了,心灰意冷,做一輩子縮頭烏龜。如此這般,真命天子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不是麽?

           

            不出兩月,李建成就得勝回朝。不僅令李淵大悅,也令滿朝文武對李建成刮目相看。一個看似儒雅的主兒,居然能夠如此輕易剪除劉黑闥這麽個勁敵,真是人不可以貌相!李世民看在眼裏,心急如焚,夜不能寐。深更半夜把房玄齡、杜如晦招到府中。

            “咱本想經營關東半壁江山,以待日後起事。”李世民說,“看如今這樣子,這想法是要泡湯了。”

            李世民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李建成這次東出函穀,不止是剪除了劉黑闥那麽簡單。魏征叫李建成趁便結交關東豪傑,結果十分成功。這不足為奇,李建成本是既定的接班人,再加上出手懷柔與威猛兼施並發,令關東豪傑大為折服。孟子曰:“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所謂“豪傑”,未必個個都是什麽英豪傑出之士,其實就是“巨室”的雅號。關東巨室既然都叫李建成籠絡去了,李世民的經營關東之計可不是要泡湯麽!

            房玄齡道:“咱得趕緊擬出個行動方案來。”

            杜如晦隨聲附和:“可不。不能讓那道士處處占了先機。”

            道士!聽見這兩字,李世民心中一動,不禁失口笑道:“嘿嘿!有了!”

            什麽有了?有什麽了?房玄齡、杜如晦沒問,李世民沒說,可並不是心照不宣。兩人都不問,因為都知道不該問的就不該問。李世民沒說,因為他知道即使親信如房玄齡、杜如晦,也沒必要什麽都知道。一方不問,另一方不說,三人核心會議到此結束。

            會議就此結束,並不等於李世民所謂的“有了”,就這麽不了了之。次日一早,魏征踏出家門,迎麵走來一個道士。怎麽知道是道士?穿著打扮是個道士。人罕有不從衣裝打扮下判斷的,詭計多端如魏征亦不能例外。那道士走到魏征麵前,衝魏征一笑,道:“道可道,非常道。果不其然!”

            “道可道,非常道”,是《老子》的開場白,《老子》是道教的最高經典,但凡是道士,沒有不知道這句開場白的。從一個道士口中聽到這句開場白,再平淡無奇不過了。可是,魏征聽了卻一愣。因為他的道號就叫“非常道人”,這道士口中的“果不其然”,難道不是衝他來的麽?這道士怎麽知道我的底細?雖然魏征並未曾刻意隱瞞其曾為道士的過去,自從上了瓦崗,也從來沒有對外人提起過這段曆史。這道士衝我而來,難道有什麽目的?他想問個究竟。於是衝道士拱手施禮道:“敢問道長此話怎講?”

            那道士見魏征施禮,慌忙長揖還禮,口稱:“無名道人拜見非常道人。”

            無名道人?簡直同我的道號天生一對嘛!魏征不由得對道士仔細看了一眼,但見那道士眉目清秀,儀態不俗。

            “在下魏征,非常道人嘛,嘿嘿!早已化為烏有。”

            “好一個化為烏有。正是貧道之願。”

            原來如此,想走我的門徑,棄道為官。魏征想笑,可是沒笑出口,因為他忽然在這個陌生的非常道人身上看見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非常道人這道號,魏征不曾對外人提及,敢問道長從何處聽來?”魏征追問。雖說他對這道士產生了同病相鄰之情,卻並沒放鬆警惕,他不想同來曆不清的任何人打交道,即使是道士也不例外。

            “倘若不是杜如晦指點迷津,貧道緣何得知?”

            杜如晦?魏征聽了,心中一驚。杜如晦自持門第顯赫,一向蔑視寒門出身的魏征。他杜如晦怎麽會指使這道士來找我?

            “道長既然是杜大人的朋友,如何還用得著我魏征?”

            道士歎口氣,道:“不說也罷,說來氣人!”

            “此話怎講?”

            “實不相瞞,貧道本來希冀杜如晦提攜一把,豈料杜如晦盛氣淩人,說什麽:找我幹什麽?我又不是道教徒!你們道家不是有個非常道人在太子府上麽?怎麽不去求他?”

            原來如此。魏征聽了,頓時放鬆了警惕之心。 

            “敢問道長有何能?”

            “嘿嘿!貧道一無所能。”

            “有何好?”

            “一無所好。”

            “很好!”魏征捋須一笑。決定幫幫這個當年的自己。

            為什麽很好?因為魏征的問話出自《戰國策》,而無名道人的回答也出自《戰國策》。讀過《戰國策》,就必然“很好”麽?人難免不以自己的好惡為判斷的準則,魏征自己最好《戰國策》,但凡讀過《戰國策》的人,在魏征眼裏,不知不覺之中就都成了好人。

            魏征不是空口說白話的那種人,既然以“很好”兩字見許,他不會叫那無名道人空喜歡一場。於是不久,世上就少了個無名道人,太子府上就多了個叫做王晊的更率丞。

                       

            那一日,李世民從李世勣府上出來,望見魏征正往李世勣府上去,心中發一聲冷笑。哼!你也想來打李世勣的主意?晚了!李世民相信李世勣是個重承諾的人,既然已經答應不參與他與太子之爭,就絕對不會幫太子對付他李世民。李世民對李世勣為人的判斷不錯,李世勣果然謝絕了魏征之請。其實,魏征輸在李世民手上的,當然並不止這一著。就在那一日的傍晚,魏征輸了第二著。

            那一日的傍晚發生了什麽?太子李建成在太子府上宴請了秦王李世民。兩人雖然暗裏鬥得厲害,表麵上的兄弟還得照做。太子為什麽要宴請秦王?因為秦王兩天前剛剛在秦王府宴請過太子。“來而不往,非禮也”,即使不想回請,也不得不回請,否則,在皇上麵前怎麽交待?

            秦王宴請太子的名義是“奉旨賠罪”,堂而皇之,叫太子沒法兒謝絕。李淵為何叫李世民向李建成賠罪?因為據魏征替太子寫的申辯,傳播太子與張婕妤、尹德妃有染的謠言,出自秦王府屬。李淵看了大怒,房玄齡、杜如晦、秦叔寶、程咬金皆因此而貶竄。李世民因有失管教,挨了老子一頓痛罵,並被責令反省與賠罪。回到天冊上將府中,李世民覺得心中堵塞不堪,叫人把秦王府的專用醫生喚來。秦王府專用醫師是誰?並非什麽外人,就是替房玄齡的老婆釧兒治過眼傷的小蒼公。醫師這種人,最要緊的是信得過。禦醫的醫道高明,自不在話下,可禦醫是咱們的人麽?有一回,李世民在李、房、杜三人例行秘密會議時說過這麽一番話。房玄齡聽了,立即割愛,把小蒼公推薦給了自己的主子。割愛?不錯。當時的小倉公早已不在上郡那邊遠之地跑江湖,成為房玄齡府上的專用醫師已經有不少日子了。

            替李世民把過脈,小蒼公搖頭。“大王並無心疾,不過心情抑鬱罷了。”

            李世民大笑。“房玄齡誇你手段不凡,還真不是替你吹牛。我這兒是沒病。叫你來,也不是為了看病。”

            小蒼公吃了一驚:幸虧方才沒有信口胡謅。原來叫我把脈,隻是試探我老實不老實!不是為了看病,那是為什麽?跑江湖的經驗立即令他警覺。不會是什麽好兆頭,莫非是要毒藥不成?

            小蒼公的預感還真靈,李世民喚來小蒼公,果然要毒藥。不過,既不是要用來毒死太子,也不是要用來毒死任何人。這就大大出乎小蒼公的意料之外了。

            “藥的性質,必須能夠毒死人。不過,不能一沾就致人於死地,得能控製到隻是瀉瀉肚子、出出火氣。明白了麽?”李世民這麽吩咐小蒼公。

            聽到如此這般吩咐,小蒼公鬆了一口氣。小菜一碟,嘿嘿!詐死藥我小蒼公都會配,別說什麽毒而不死的瀉藥了。毒藥配製好了,李世民用重劑量拌在狗食裏,可憐跟著主子多年的一條哈巴狗吃了一命嗚呼。如此試過了,李世民又用小劑量摻入水中,叫一條看門的狼狗來喝了,狼狗當即瀉了兩三回,過了一日,方才康複無恙。

           

            李世民的馬車在太子府上門前停下來的時候,太子更率丞王晊早已在門口恭候多時。替太子在門口迎接客人,本是更率丞份內的工作,用不著他爭取,也不可能引起任何人注意。李世民舉步走上門前的石頭台階,一個不小心,踩滑了腳,王晊慌忙趨前攙扶。待到李世民重新站穩腳步之時,王晊的掌心裏多了一個半寸大小的紙包。有誰看見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神不知鬼不覺。

            宴會的氣氛遠較太子預料的要輕鬆和諧,除了喝酒與吃肉,李世民的注意力好像隻集中在一個舞妓身上。不怪秦王好色,隻怪那舞妓的身材著實惹火,任誰都難以臉不變色、心不跳。安排這名新近招來的舞妓登場主演,是魏征的主意。看來這主意還真不錯。否則,未免冷場就得找話說。可說什麽話好呢?說什麽都難免不別扭。不是麽?太子見秦王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心中暗自叫好。

            酒菜一掃而空之時,侍女捧上清茶。李世民伸手來接,眼睛卻依舊直勾勾地盯著那舞妓不動。又一個不小心,這回是把茶杯打翻了。嘿嘿!別急!這類事情經常發生,宴席旁邊的條桌上現成有預備好了茶杯,專為這類尷尬場合而設。立在席旁隨時準備應急的太子更率丞王晊趕緊走過去,從條桌上拿起一個茶杯,遞到李世民手上,又從提著茶壺的侍女手中搶過茶壺,親自把茶杯給斟滿。茶過三盞,侍女捧上瓜果。李世民選了一塊西瓜,豈料西瓜剛剛下咽,忽然兩手捧腹,大喊一聲“啊呀”,頓時臉色發紫。李世民手下的親隨聽見了,立即從堂下跑上來,七手八腳把李世民攙扶著,匆匆退出太子府。

            次日一早,秦王在太子府上食物中毒的消息傳遍京城。李淵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正在用早膳。聽了之後,沉默不語。可能嗎?建成有那麽心狠手辣?難道是他手下那個道士瞞著他做的手腳?不錯,的確是太子手下的一個道士做的手腳,不過不是李淵猜想的那一個。王晊是個不相幹的小角色,李淵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稍事猶豫之後,李淵把禦醫喚到跟前。

            “去秦王府走一趟,務必查清中毒的原因。明白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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