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柞裏子:玄武門之變(25)

(2008-01-02 19:42:03)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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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不宜遲。”

            這是七月十八日夜晚劉黑闥對高雅賢等五人說的最後一句話。怎麽叫做“不遲”?五人都沒問,一個個吹燈就寢。跑了一整天,吃多了牛肉,喝多了酒,困乏不堪,明日再從長計議不遲。次日一早,五人被人馬嘈雜之聲驚醒,跳起來看時,竟然發現劉黑闥已經在莊院裏糾集了百十來號人馬,整裝待發。

            “這麽快就動手?”高雅賢等五人不約而同地問。

            “昨晚上不是跟你們說了事不宜遲麽?”劉黑闥擺擺手,意思是叫五人趕緊約束,準備出征。

            七月十九日一早,劉黑闥率領一百來人輕而易舉地拿下漳南縣城,縣令還沒來得及出被窩就成了階下之囚。不出一日,劉黑闥以同樣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陷相鄰的鄃縣。統轄漳南、鄃縣的魏、貝兩州刺史聞亂不敢怠慢,慌忙趕去增援,結果不僅是遲了一步,而且是相繼敗死。李淵聞訊,急遣淮南王李神通、燕王李藝合兵五萬圍剿。李神通與李藝也都不是劉黑闥的對手,都被劉黑闥殺得幾乎片甲不留。竇建德餘黨紛紛趁機而起,劉黑闥的兵力不出三月便由區區百數十人驟增至數十萬。十二月,劉黑闥攻陷冀州,時任黎州總管、鎮守宗城的李世勣無心戀戰,望風而逃。劉黑闥追及於洺州,李世勣僅以身免,麾下步卒五千無一生還。次年春,劉黑闥自稱漢東王,定都洺州。

 

            “該是咱有所建樹的時候了吧?”李神通、李藝、李世勣相繼大敗的消息傳到京師,李建成問魏征。

            “嘿嘿!且慢。”魏征不慌不忙地撚須一笑。

            “且慢?他今日一早已經在皇上麵前請命了。你不是說不能再叫他把頭功搶了麽?”

            “是功勞,咱自然是不能讓他再搶了。不過嘛,要是敗績呢?”

            “此話怎講?”

            “劉黑闥這人,我同他打過交道,勇決果敢,深謀遠慮,李密、竇建德皆不及。如今他鋒頭正盛,如猛虎下山,誰去撩撥他,都難以取勝。不過,為保險起見,咱也不能讓他一個人去。”

            “你的意思是?”

            “叫齊王元吉同去。萬一成功,也好分他一份功勞。”

           

            李元吉肯不肯去?李淵肯不肯叫李元吉去?難道都由魏征或者李建成說了算?當然並非如此。不過,魏征之計,切實可行。李淵已老,老人的通病之一,是偏疼少子,更何況李元吉本來就是李淵的寵兒。所以,隻要李元吉肯去,李淵斷無不肯首之理。李元吉肯去麽?他巴不得有機會顯顯本事。因為他覺得有這必要。因為什麽而覺得有此必要?因為女人。這女人是誰?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的老婆齊王王妃楊氏。

            楊氏是隋朝的宗室,並非如某些小說所說,原本是什麽長安當紅的妓女。寫曆史小說而編造些故事,無可非議。但如果編造的目的旨在歪曲曆史,就相當無聊了。編造楊氏為妓女的目的,旨在掩蓋李世民於殺齊王李元吉之後,奪取楊氏為妃的醜行,堪稱無聊之極。其實,李世民殺兄弟而奪其妻,並不止於李元吉一案,另外還有廬江王李瑗一案。掩蓋一案而忘卻另一案,藏頭露尾,欲蓋彌彰,不僅無聊,而且可發一笑。

            不是妓女,並不等於就不會令好色之徒垂涎;不是妓女,也並不等於就不會對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的男人心存好感。每逢見著楊氏,李世民都兩眼發呆、魂不守舍。李世民的失態不曾引起楊氏的厭惡或者氣憤,恰恰相反,楊氏心裏邊樂不可支。對於李世民看上自己的老婆,李元吉並不覺得意外,也不覺得可氣。他自己是男人,他明白在楊氏麵前沒什麽男人能夠鎮定自若,更別說是像他二哥那號男人了。可他氣不過楊氏因李世民垂涎而沾沾自喜,有什麽可樂的?難道我不如他?但凡到手的,總是一錢不值。這道理李元吉難道不明白?還是因為色令智昏,本來明白的,因為有女人攪和於其中就又變成不明不白的了?無案可稽,姑置之勿論。總之,因為這個女人,李元吉覺得有必要走出李世民的陰影。

            破夏滅鄭之役,他李世民自以為功居第一。其實,我李元吉起的作用非同小可。他李世民迎戰竇建德的援軍之時,負責圍困王世充於洛陽的,不正是我李元吉麽?王世充令大將樂仁昉率精兵突圍,意圖與竇建德合軍,前後夾擊他李世民。我李元吉早已料到這一招,設伏以待,大破鄭軍於洛陽城外,斬首八百級,俘虜一千有餘,生擒樂仁昉。倘若王世充、竇建德前後夾擊他李世民之計,不曾受挫於我李元吉,那一戰的結局會如何?一敗塗地的能是王世充、竇建德麽?絕對不能。

            李元吉不止一次這麽同楊氏叨叨。每逢李元吉這麽叨叨,楊氏就會撇嘴一笑。那是什麽意思?分明是不以為然麽!如果李元吉這些叨叨是胡亂吹牛,對於楊氏的撇嘴,他可能也就一笑置之了。可他說的分明是事實,他的功勞的確是不小,的確是被忽略了。所以,楊氏這麽撇嘴一笑,就令他恨不得左右開弓,給楊氏兩嘴巴。可是又偏偏舍不得,已經舉起的手總得有個著落吧?既然不敢落在女人的腮幫子上,就隻好怪個彎,落在女人麵前的茶幾上。一掌拍下去,硬木茶幾麵居然裂開一道縫兒來。嘿嘿!厲害。可並沒嚇著楊氏,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回。看見楊氏神態自若,李元吉氣憤憤地補罵一句:“你個女人懂個屁!”

            “哼!我是不懂。可怎麽隻見皇上搞個什麽天策上將的頭銜給他?難道皇上也是女人?”楊氏不僅回嘴,而且回完嘴之後還沒忘記再撇一回嘴。

            這當然無異於火上加油,可他李元吉能怎麽辦?李元吉正覺無可奈何之際,魏征來訪,說出下麵這麽一番話來:

            “劉黑闥不就是個機會麽?不幾個月的工夫,他劉黑闥就把竇建德的舊地盤全都給搶了回去,李神通、李藝、李世勣,一個個號稱名將,可都隻會望風而逃。你去把劉黑闥拿下來,還不把他給比下去?”

            淮南王李神通雖然不是常勝將軍,至少也是個久經沙場的老手。李世勣能征慣戰,威名遠揚自不在話下。至於燕王李藝,本名羅藝,就是流行小說中的名人羅成之父,因驍勇善戰倍受李淵寵愛,從而賜姓李氏,絕對不是個飯桶。三人接連大敗於劉黑闥,可見魏征對劉黑闥的吹捧並非虛言。能把劉黑闥這麽個棘手的家夥拿下,的確是個大出風頭的良機。問題是:他拿得下麽?這問題,李元吉不曾想過。要在女人麵前逞能的時候,男人一般都不怎麽理智。

            於是李元吉道:“說的是。事不宜遲。否則,必定叫他把這機會搶走了。”

            魏征點頭稱是,雖然他心裏明白把李世民撤換下來的機會並不多。

            同劉黑闥一樣,李元吉也是個果敢勇決的實幹家,想做的事兒,絕不拖泥帶水。他立即就起身送客,接著直奔皇宮。可李淵不同意李元吉單獨行動,原因之一,是派遣李世民的命令已經下達,臨時換將,難免不擾亂軍心,未見其利。原因之二,是李淵畢竟對李元吉獨當一麵的能力心存疑惑。所以,李淵隻肯加下一道聖旨,令李元吉與李世民共同統軍前往。

           

            “來了個礙事的。”接到叫李元吉同去的命令,李世民不以為然。

            “說不定也好。”說這話的是李世勣,他本來受命為李世民之副,如今既然來了個李元吉,他當然至少就名義而言就得退居第三位了。可他並不以為意,為什麽?因為他心中沒有女人,所以能夠心平氣和、通情達理?也許。

            “此話怎講?”李世民反問。

            “劉黑闥乘勝而來,其鋒未易擋。他手下大將,大都是些匹夫之勇,齊王使槊的功夫高強,說不定能夠於陣前生擒一二,也好滅一滅劉的威風。”

            李世民心中所謂的“礙事”,意思是來了個搶功的。這意思,難道李世勣不明白?李世民瞟了李世勣一眼,他想看看這人是真不明白事理呢?還是高深莫測?李世民素以善於察言觀色著稱,可這一回竟然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於是,他決定把李世勣做為高人處理。什麽是高人?有時候是令你佩服得五體投地的人,有時候是令你敬而遠之的人。當時李世民心目中的高人,屬於後者。於是,他把李世勣支走,遣人把羅士信喚來。

            羅士信是個什麽人物?以史實考之,或者就是小說戲劇虛構人物羅成的影子。不過,羅士信並非羅藝之子,乃齊郡曆城縣人士,十四歲從軍,投在郡丞張須陀麾下。其為人,驍勇而殘忍。於陣每殺一人,輒割其鼻以懷之,凱旋之時用以驗數取賞。張須陀對羅士信的本事歎賞不已,不移時便擢拔羅為自己的副手。張、羅兩人英勇善戰的事跡傳到隋煬帝的耳朵,龍顏大悅,不僅遣使慰問,並且令畫工圖張、羅二人殺敵之狀以為觀賞。可是好景不長,三年後,隋煬帝派遣張須陀討李密,張、羅兩人都在徐世勣手上栽了個大跟鬥。張須陀陣亡,羅士信被俘,屈膝投降,跟從了李密。李密失敗之際,羅士信夥同單雄信、秦叔寶、程咬金一起投奔王世充。王世充待羅士信寵信無比,以至於與同寢食,令羅士信得意之極。可是好景也不長。不久,李密舊部邴元真投奔王世充,王世充待之亦如羅士信。羅士信於是醋意大發,趁領軍攻擊穀州之便,重施陣前倒戈的故計,投降李淵。李淵立即令羅士信反噬其舊主,攻取千金堡。羅士信不僅幹得極其賣力,而且也幹得極其卑鄙與殘忍。他先從老百姓手中搶來嬰兒,用做誘餌,撞開千金堡大門,然後大開殺戒,將堡中男女老幼殺個精光。

            李世民把羅士信喚去有何貴幹?他吩咐羅士信:但凡有艱巨任務當前,一定不可退讓,不能讓別人搶了頭功。當年羅士信不過二十歲,正是好勇鬥狠的年齡,更兼生性狠毒好勝,聽了這話,正中下懷,哈哈一笑,道:“主公放心。這意思我懂了。”

           

            李世民的意思,羅士信當真懂了麽?不久,就有了答案。秦、齊二王領兵出關,劉黑闥洺水守將望風歸順。劉黑闥聞訊,自洺州引兵反攻洺水。李世民三度率兵增援,皆遭劉黑闥擊退。

            李世民問:“誰敢入城固守?”

            李世勣道:“洺水,看樣子劉黑闥誌在必得,不如叫守城的王君郭突圍算了。”

            李世民道:“王君郭不是守城的料,叫他突圍,不錯。不過,咱不能就這麽算了。放棄洺水,豈不是長他人的威風!”

            聽了這話,李元吉咳嗽一聲,正待答話,卻被羅士信搶先道:“我去!”

            李元吉不曾爭,雖然他並非不想冒險立功,畢竟比羅士信多幾個心眼兒,明白此去凶多吉少。於是,李世民令羅成率敢死隊二百人拚死殺入城中,替下王君郭。劉黑闥晝夜急攻,李世民卻按兵不救。羅士信死守八日,城破不屈見殺。羅士信反反複複,投靠過好幾個主子,堪稱常降將軍,或者常叛將軍,為什麽偏偏這一回大義凜然、堅貞不屈?難道是中“士為知己者用”之毒過深?好像李淵、李世民之待他羅士信,並不如王世充嘛。那麽,難道是因為與劉黑闥同在王世充手下之時,劉黑闥的地位遠在他羅士信之下,因而如今恥為之下?羅士信既死,死無對證,無從考核。

            小說與戲劇皆把羅成之死,說成是見害於李元吉。可史冊言之鑿鑿,分明是死在李世民的手上。李世民為何要叫羅士信去送死?就因為唯恐李元吉搶了功勞?也是無從考核。如果入城固守的是李元吉而不是羅士信,洺水能守得住麽?也許。因為李世民恐怕不敢按兵不救。如果洺水守住了,李世民能否重複洛陽的勝利,在洺水城外圍殲劉黑闥?也許成,也許不成。畢竟未曾發生,結果難以預料。

            李世民與劉黑闥在洺水相持六十餘日,各有勝負。劉軍因糧盡,強渡洺水,欲與唐軍決一死戰。李世民重施韓信於濰水擊殺龍且之故計,令人在洺水上遊以沙袋截水,等劉軍半渡之際,提起沙袋,河水滔滔,夾泥沙俱下,劉軍從而大潰。不過,李世民未能如韓信之斬龍且,讓劉黑闥給跑了。眼見大功告成,卻成了個功虧一簣。

            劉黑闥亡走突厥,李世民追之不及,正待留在關外掃除劉黑闥殘餘勢力,卻得李淵聖旨,叫他隻身回朝,把軍隊交給齊王李元吉。

            “什麽意思?準是太子在搗鬼!”李世民氣氛不平,情有可原。

            “太子為人忠厚,未必會想得出這一招。”杜如晦這麽替李世民分析。

            “那依你之見,這是誰的主意?”

            “除去竇建德手下那個道士,還能是誰!”

            “是嗎?魏征這家夥端的可惡!”

           

            其實,魏征的“可惡”,還遠不止於此。李淵的聖旨,除去叫李世民回朝,還指示李元吉對竇建德、劉黑闥餘黨及其家屬趕盡殺絕,活口一個不留。這主意也是魏征出的。李建成一開始不肯把這主意轉達李淵,反駁道:“孫子曰:‘攻心為上’。如此殘殺,如何得人心?不得人心,如何能順利安撫?”

            “嗨!”魏征搖頭大笑,“齊王成功了,雖然比秦王成功了好,畢竟不如太子自己成功了好。”

            “難道你的意思是故意出這麽個餿主意?”李建成問,一臉狐疑。

            “誰說不是呢!否則,太子的建樹怎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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