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柞裏子:《美國風》(12)

(2007-03-28 19:24:21) 下一個

柞裏子:《美國風·政法雜說之一》(2

 

 

            同一九八零年的選舉相比,一九八四年的選舉更加沒看頭,因為根本用不著依靠什麽民意測驗就能預測出裏根總統一定能夠連任。原因在於裏根任內利率和失業率雙雙下降了。據有人在報上分析,裏根並沒有什麽經濟高招,不過沿用卡特政府製定的經濟政策。或是因為這些政策不能立杆見影,須假以時日方能生效,而這日子恰恰落在裏根任上。或是因為經濟自行好轉,同任何經濟政策均無關係,而這好轉的日子恰恰落在裏根任上。然而,不管怎麽說,飲不能否認裏根鴻運當頭,福星高照。

不過,民主黨同共和黨之爭雖然沒看頭,民主黨內的競選卻不乏新意。新意之一,有黑人牧師傑西ܯ傑克遜出麵競選民主黨的候選人。在此以前,隻見過黑人從事地方性的競選,諸如競選州長、市長、國會議員。傑克遜的競選總統標誌著黑人從政進入一個新階段。新意之二,紐約州的吉娜黛ܭ法洛拉成為美國有史以來第一位獲得主要政黨提名為副總統候選人的女人。美國的婦女解放運動可以說是雷聲大雨聲小,喊得比誰都起勁,實際成效卻甚小。英國人素以保守著稱,卻能選出女首相。西班牙在歐洲不算激進,卻能選出女總理。亞洲各國,尤其是信奉伊斯蘭教諸國,在美國人眼中更是保守得一蹋糊塗,可是巴基斯坦、土耳其和孟加拉卻都能選出女總理。在美國不要說在國家領導人這一級別不存在女性,連個夠份量的女部長有沒有。

法洛拉獲得民主黨的提名,算是給美國女人爭了口氣。不過,卻未能給民主黨的總統候選人蒙代爾幫上什麽忙,也沒有給自己的政治前途帶來什麽好處。說沒帶來什麽好處,其實還是說得太輕描淡寫,事實上是把本來好端端的政治生涯給斷送了。起先是有人查出她漏繳所得稅,然後是傳聞其夫的房地產生意做得不規矩,最後是有報紙揭露其子在大學裏販賣毒品。結果不僅副總統沒當成,連眾議員的席位也沒好意思再競選連任。簡直是不折不扣的“羊肉沒吃著,惹得一身臊”。有些人認為法洛拉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場,是性別歧視的結果。竊以為不然,至少是不盡然。性別歧視在美國不能說不嚴重,但同種族歧視相比,就是小巫而不是大巫了。黑人牧師傑西ܯ傑克遜雖然敗在蒙代爾手下,沒有獲得民主黨總統候選人資格,卻並沒有因此而身敗名裂。恰恰相反,傑克遜的知名度和影響力均因競選而大增,成為民主黨內舉足輕重的人物。傑西·傑克遜其人,在電視上見過幾次。演講口若懸河,娓娓動聽;答記者問言簡意賅,左右逢圓。換成個白人,就當時看來,競選總統說不定還有些希望。

說起傑西·傑克遜,不禁想起個題外的故事。正當傑西·傑克遜在美國因競選而名聲大噪之際,有個美國記者在北京街頭詢問中國人對傑克遜的印象,卻不料一連問了幾個人,所得反應均是“傑西·傑克遜?你是說麥可·傑克遜吧?”除去流行歌和流行歌手,美國大有其他的事物和人物值得認識。但願這位記者的經驗並不代表一般中國人對美國的認識水平。說來有意思,這兩傑克遜都因性事而出醜。那是後話,且與本題無關,按下不表。

            除去法洛拉之外,這一年民主黨內的競選還搞出另外一個曇花一現式的人物。此人姓哈特,名嘎裏,科羅拉多州的國會參議員。哈特寫了本題為《新思想》的小冊子,作為競選的綱領。這本小冊子中究竟有無新意,老實說,從來沒有想去了解過。不過,即使有,珩料想無多,因為蒙代爾用來反擊他的口號是“牛肉在哪兒?”。牛肉是美國最普通的葷菜。問哈特“牛肉在哪兒?”,等於是說沒菜,也就是譏笑他的所謂新思想空洞無物。蒙代爾的這句“牛肉在哪兒?”被替快餐店麥記做廣告的公司看上了,借用到廣告中譏笑其他快餐店賣的漢堡包有麵包沒肉,成為轟動一時的廣告名作。

哈特的曇花一現自然不是因為這廣告,其實,他的曇花一現也並非發生在一九八四年的選舉,而是發生在一九八八年的選舉。不過,他之所以能在一九八八年的選舉中成為一枝花,則完全是因為在一九八四年的競選中,獲票僅次於蒙代爾的結果。同一九八零和一九八四年的選舉不同,在一九八八年的選舉中,民主黨沒有現任總統和前任副總統這樣重量級人物出馬。哈特因在上次的競選中名列第二,這回即被一致看好有希望贏得民主黨的提名。由於總統的寶座已由共和黨的裏根坐了八年之久,不少人以為該是換民主黨上台的時候了。於是,在競選之初,頗有一些人預料哈特會成為下一屆總統。熟料竟選的開場鑼鼓剛剛敲響,哈特就成了個笑話。美國有不少年輕人喜歡義務幫人競選。既然是義務,當然是不計報酬。不過,卻不意味著一無所得。倘若得以因此而結識參加競選的大人物,而這大人物又碰巧獲勝,可能獲得的好處遠非一年幾萬美元的薪水能買得到。

幫哈特義務競選的人之中有位年輕貌美的時裝女模特兒。競選一開張就有報紙爆出一條花邊新聞,說哈特同這位女模特兒有不尋常的關係。凡是看過馬克ܧ吐溫的《競選州長》的人都會知道,在競選中造謠中傷對手的伎倆在美國由來已久,早已司空見慣。所以這消息換出之後,一經哈特矢口否認,也就沒多少人理會了。但是,沒多少人理會,卻不等於沒人理會。有某新聞記者在首都哥倫比亞區哈特的公寓門外神不知鬼不覺地裝上一台錄像機,不分晝夜暗中監視哈特的行蹤。結果,錄像機在某個周末錄到傳聞中的女主角在中午時分踏進哈特的公寓,直到次日下午方才出來。這個周末又恰好有證據證明哈特太太在科羅拉多州丹佛市郊外哈特夫婦的家裏,隻有哈特先生一人在哥倫比亞區的公寓。於是,本來已經近乎熄滅的謠言又重新燃起。這一回,既有證據操在記者之手,哈特不能像前一次那樣推得一幹二淨。隻能否認同女模特兒上過床。這種否認不免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但記者的錄像機隻能錄到門前的活動,不能登堂入室,自然也不能證明哈特在說謊。

不多久,哈特似乎又能把這樁桃色新聞置諸腦後,集中精力於競選活動了。誰知有人對哈特窮追不舍,沒隔幾星期,報上又刊登出哈特在邁阿密海灘外的遊艇上摟著身著三點式泳裝的這位女模特兒相親相愛的照片。哈特照舊否認同這女人有染,不過,這一回他不得不承認不善於處世,並以保護個人和家庭尊嚴為借口,宣布退出競選。如過哈特就此隱退,雖然也像法洛拉一樣,“羊肉沒吃著,惹得一身臊”,卻還不致成為笑話。豈料不出數星期,哈特竟然又在太太和女兒的蔟擁下宣布再度參加競選。把太太和女兒請出來護駕,無非是想向人表白:我哈特有太太和女兒的支持,我哈特同別的女人上過床也好,沒上過床也好,補你們別人個屁事。可是,這些“別人”卻不這麽想。哈特複出之後不再有人捧場,甚至也不再有人去跟蹤他,看看還有什麽新的桃色新聞可以爆光。最後有關哈特的消息是他太太同他離了婚,他也不打算再競選參議員。我對哈特從來不曾有過深刻的印象,自從他的影子從電視新聞中消失之後,連他長得是個什麽模樣也記不清了。倒是哈特太太在哈特宣布複出競選的記者招待會上所展示的那副對哈特百般信賴和百般支持的嘴臉,至今記憶猶新,難以忘懷。如果美國選民沒有棄哈特如棄敝履,真的把他捧上了總統的寶座,哈特太太仍會同哈特離異呢?還是會心安理得地扮演總統夫人的角色?  

自從哈特的因素消失之後,一九八八年民主黨內的競選一度呈現群龍無首的狀態,最後由馬薩諸塞州的州長杜卡基斯獲得提名為總統候選人。杜卡基斯是希臘移民之子,杜卡基斯太太是猶太人。二者都不是競選總統的有利因素。可是在民主共和兩黨角逐之初,杜卡基斯居然領先於共和黨候選人布什。布什的個人履曆包括國會參議員、共和黨全國委員會主席、中央情報局局長、駐北京美中聯絡處主任、副總統。內務、外交、政治、行政、立法無所不包,簡直可以說是沒有可挑剔的餘地。在美國找工作,經驗第一重要,大多數招工廣告上都明文寫著“無經驗免談”一類的字樣。找總統這份工卻例外,沒有經驗的候選人往往可以把自己標榜為“不是官僚”而化不利為有利。布什的經驗太多,多到給人以循吏和能吏的形像,以至於不少人覺得他沒有當總統的氣概。

但是杜卡基斯的好景不長,臨近投票的日子,布什在民意測驗中已經後來居上,最終以四百五十六對一百一十二張選舉人票的優勢當選總統。布什靠什麽手段扭轉局勢? 靠兩項人身攻擊。第一,廣為宣傳杜卡基斯是個高級知識分子。不錯,美國不曾有過文化大革命,沒有臭老九的說法,甚至也不存在“高級知識分子”這麽個詞匯。不過,相當於中國的高級眭識分子的人在美國不受一般人歡迎卻是有案可稽的事實。記得六十年代在北京曾經看過一本《美國曆史學會主席演講集》,集中收錄了自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七年間美國曆史學會主席在一年一度的年會上所作的演講。其中一篇的標題是“知識分子和其他人”。文中談到知識分子在美國如何不受尊重,甚至遭人看不起,在其他人心目之中,知識分子自負甚高而不識時務,更缺乏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至於何以會如此,該文作者以為是由於美國不像歐洲,不存在尊重知識和知識分子的封建社會。

其實,亞洲各國尊重知識和知識分子的傳統遠不在歐洲諸國之下,或是因為該文作者對亞洲的文化傳統不甚了了,或是因為歐洲是絕大多數美國人的發源地,所以該文對亞洲略而未提,僅標出歐洲的傳統作為對比。我看的那本演講集是中文譯本,不知所謂“知識分子”對應的原文是否是“intelligentsia”。把這個詞譯為“知識分子”談不上錯,隻是不夠貼切。“知識分子”一詞在中國極為普通,幾乎是人人天天掛在口頭上的用語〔“intelligentsia”一詞在美國卻極為生僻,幾乎是純學術的,隻有在知識分子打成堆的地方才能偶然聽到的詞匯。此其不夠貼切之一。在中弊大凡受過大學教育的人都會自視,也會被別人看成知識分子。在美國卻隻有在學術領域內有一定成就者方能算得上“intelligentsia”中的成員。此其不夠貼切之二。“知識分子”不具有職業上的歧視性,而一般來說,“intelligentsia”是不包括技術性和商業性的職業的。比如,醫生、律師、工程師,無論其專業知識水平多高,都不預“intelligentsia”之列;而大學教授,無論是教哪一行,都可算是其中之一員。此其不夠貼切之三。如果不嫌羅嗦,“intelligentsia”可以譯作“從事學術和理論研究的高級知識分子”。簡化為“高級知識分子”雖然也不見得妥當,至少比泛稱之為“知識分子”要準確一些。“intelligentsia”一詞在美國既然極其生僻,如果搬用這個詞去攻擊杜卡基斯,一定會費力不討好,搞不好還有可能落得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下場。布什既然想得出用這一招攻擊杜卡基斯,當然不會傻到這個地步。

布什在競選時從來不曾用“intelligentsia”這個詞,隻是時時提醒選民別忘了杜卡價斯在出任州長之前本是哈佛大學法學院的教授,一任選民自己去參杜卡基斯想象為清談誤國的書生。布什對杜卡基斯發動的第二項攻擊,是在電視上大做廣告,把杜卡基斯刻畫成不顧受害者利益,卻喂談犯罪份子人權的“自由派”。近年來美國社會比較明顯地分成“conservative”和“liberal”兩派別,姑按字麵譯為“保守派”和“自由派”。之所以說“姑按字麵”,是因為“conservative”和“liberal”究器意味著什麽,並不是個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問題。所謂“保守派”,雖然有限製個人自由的傾向,卻又堅決反對政府插手社會問題。所謂“自由派”,雖然極力申張個人的自由,卻又傾向於擴大政府的職權。

布什之所以能成功地把杜卡基斯打成極端“自由派”,是因為馬薩諸塞州有個黑人強奸犯在假釋期間再次猖狂作惡,而這個罪犯之所以能獲得假釋,是因為馬薩諸塞州在杜卡基斯任州長時通過的一項假釋法。其實,該法律是由共和黨占多數的州議會製訂的,杜卡基斯不過是沒有行使州長的否決權。布什不由分說,把責任加在杜卡基斯頭上。如果杜卡基斯站出來澄清事實,也許不致敗落下風。可是,杜卡基斯的的確確像個不識時務的高級知識分子,麵對布什的攻擊,競然擺出一副充耳不聞,行若無事的架勢。不但如此,當某記者問他,如果那個強奸犯假釋期間作案的受害人是他老婆,他是否會後悔當初不該讓那假釋法通過時,他竟麵不改色,慢條斯理地據法理作一番分析,最後的結論是他自己的老婆同其他人就法律而言並沒有什麽不同。自從這次答記者問在電視上廣為傳播之後,杜卡基斯的優勢就有若決堤的洪水,一泄而不可複止。據競恁專家們事後的分析,杜卡基斯在聽到那位記者的問題之後,應當指著那位記者的鼻子破口大罵,那樣才會讓選民覺得他是個有種可靠的男子漢。沒種得像個女人,想當總統,難矣哉。是耶? 非耶? 不敢妄下斷語,杜卡基斯沒當成總統倒是不假。一九八八年的競選塵埃落定之後,杜卡基斯的老婆進了專門治療酒癮的診所,想是總統夫人的夢沒做成,借酒消愁所致。杜卡基斯本人倒是安然無疾,依舊是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理性麵孔。看來,高級知識分子固然贏不了,卻還輸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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