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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非馬:《最後的刺客》(29)

(2007-03-27 19:29:54) 下一個

司馬非馬:《最後的刺客·曹沫》(29

§6 1

 

           

            曹沫與我在薑姬府上躲了一夜,本以為第二日還得勞薑姬的大駕才能出得了臨淄城,沒想到第二日臨淄城裏亂得一塌糊塗,連正常的秩序都沒人管,更談不上封城門、挨家挨戶搜查這類特別行動了。這情形我其實是應該料到的,公孫無知殺諸兒固然是大快人心,自己急忙忙就篡奪國君之位則畢竟是不得人心,況且國君的位子也還沒坐穩。俗話說:樹倒猢猻散。公孫無知這棵樹,根本還沒樹起來;猢猻,也還沒來得及投靠,這麽一死,其淒涼與混亂,怎麽會不比樹倒猢猻散還有過之無不及呢?我沒料到這一點,說明我的料事能力還很不到家,至少是還不到雜家應有的份兒。這麽一想,我就不禁流露出一絲懊喪。曹沫見了,疑惑不解。怎麽了?事情不是順利結束了麽?你怎麽好像反倒有點兒不

高興?他這麽問我。我這人沒有向別人坦白心思的習慣,我不想把我為什麽懊喪的原因告訴任何人,於是我就裝出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說:事情結束了嗎?我看還隻不過是開始。開始太順利,結果往往不利。我當時這麽說,其實隻是敷衍曹沫,誰知竟讓我說中了,令曹沫誤以為我料事如神。

            每逢混亂發生的時候,想渾水摸魚的,如果恰在混亂中,自然會留下不走;如果本來不在混亂中,大都會趁機從外麵鑽進來;至於擔心被別人當魚摸了的,當然會倉惶出走,唯恐不及。所以,十六日那一天,臨淄城的八個城門,無論是出是進,都是人潮湧湧。曹沫與我是從淄川門出去的,淄川門是座水門,出入都得乘船。我們在太平橋碼頭包了條小船,船出淄川門洞的時候,迎麵衝過來一條大船,四個撐篙的,一個個大模大樣,跟本沒把我們這小船放在眼裏,差點兒把我們這小船撞翻。曹沫破口罵了句“該死!”我懶得同船工費口水,隻抬頭朝那船望了一眼。一個頭纏絲巾、手著麈尾的人恰好從船艙裏鑽出來,令我大吃一驚。因為那人竟是鮑叔!鮑叔怎麽不在莒國陪同公子小白,卻在這時

候跑到臨淄來湊熱鬧?難道他也是來渾水摸魚的?

            “怎麽可能?”曹沫不信,他說:“從莒國到臨淄,少說也得三天,鮑叔絕不可能是因為聽到公孫無知的死訊而趕來的。”

            “如果他像咱一樣,預先知道公孫無知會在昨晚死呢?”

            “他怎麽可能像咱一樣?雍廩怎麽可能把謀殺公孫無知的計劃告訴他?”

            “如果雍廩把謀殺公孫無知的計劃透露給了別人,而那別人又恰好是公子小白的朋友,鮑叔之來,難道不就可以是奉命而來的麽?”

            “你是說高奚?”

            “不錯。我想雍廩原來是不會把這件事情透露給任何人的,不過,後來情況變了,公孫無知變成了國君,沒有大臣的支持,雍廩可能沒有刺殺公孫無知的膽量。”

            “他為什麽放著別的大臣不找,偏會去找高奚?”

            “這我就不知道了,隻是這麽猜想而已。也許,他同高奚有交情。也許,他並沒有找高奚,是他找的那個‘別人’把話傳給了高奚。誰知道呢?”

            乘船比乘車舒服,我們本來是計劃順著水路多走一程的,撞見了鮑叔,沒敢再貪舒適,即時改變主意,船出臨淄不到十裏就下船登岸,改乘馬車,日夜兼程趕回曲阜。

           

            回到曲阜後的第三天,魯君在聽賢館召集了一次緊急會議,出席會議的除魯君與我之外,還有公子糾、召忽與曹沫。這會是應我的催促召開的,所以魯君叫我首先發言。我說:我覺得咱的動作太慢了,不抓緊,準讓公子小白搶了先手。他在齊國有內應,讓他先到臨淄,事情就不好辦了。魯君扭頭問曹沫:兵馬已經準備就緒了嗎?曹沫說:大致不差。曹沫這話令我失望,不過,並沒有令我吃驚。這三天裏我天天都找點兒借口去見曹沫,目的就是在看他如何調兵遣將、籌糧備草。曹沫辦事過於認真、過於過細,事無大小都要親自過問,這樣的人辦事絕不可能效率高,因為在這樣的人手下幹活的人,絕不會積極主動。我把我的擔憂告訴了召忽,召忽說:你既然看出了他的毛病,怎麽也不勸勸他?

我說:想法不對頭,或者計劃疏忽,勸說也許能行。曹沫這毛病在性格,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哪是勸得了的事兒!

            “什麽時候可以啟程?我覺得咱得把日子確定下來。”我催促魯君。

            魯君不直接回答我,還是問曹沫:“你說呢?”

            曹沫說:“就差糧草還沒有備齊,什麽時候糧草備齊了,什麽時候就可以動身。”

            “一天?兩天?總得給個具體日子吧?”我追問。    

            曹沫還沒回答,一個使者匆匆從外麵進來,湊在魯君耳邊悄悄地說了幾句話,然後又匆匆退出去。公子糾、召忽、曹沫與我,四個人有六隻眼都盯著魯君,隻有我的一雙眼在冷眼旁觀。魯君卻偏偏轉過頭來衝我說:還真讓你說中了!公子糾聽了一驚,急切地問:管仲說中了什麽?難道小白已經動身了?魯君點點頭,好像還要說什麽,卻被曹沫插嘴道:那咱明日一早就走!公子糾與召忽隨聲附和,我沒吱聲。魯君卻說:且慢!兵法:三軍未動,糧草先行。你剛才不是說糧草還沒備齊麽?倉促啟程,未見其利!曹沫說:兵法說的是萬全之策,如今恐怕是顧不得那麽多了,糧草不夠也得走!等公子糾當了齊侯,還怕不能調撥齊國的軍餉給魯軍用?曹沫這話不能算錯,不過包含一個極大的風險:要是

公子糾當不成齊侯呢?讓魯軍去喝西北風?不過,我沒把這風險指出來,事到如今,也隻有挺而走險這一條路可走。當然,挺而走險也可以走得更有技巧,並不必是一味魯莽。

            “你的意思呢?”魯君這回居然沒有聽信曹沫的話,轉過頭來問我。顯然,魯君不僅也看出了風險,而且並不想冒這風險。魯與齊鬥,負多勝少,魯君的膽怯,不難理解。

            我說:“就算咱明日一早就走,恐怕已經來不及了。”

            “可不是麽!”召忽說:“從莒到臨淄,比從曲阜到臨淄距離略近。公子小白既然已經啟程了,咱還怎麽可能在他之前趕到臨淄?”

            “日夜兼程也不行嗎?”公子糾問。

            “公子小白難道就不會日夜兼程?”說這話的是曹沫,曹沫說完,還不屑地一笑。每逢公子糾在場,曹沫的思維都顯得格外清晰,隻要公子糾說錯話,他一準能挑出毛病來。顯然,那次留春苑之爭,不僅在公子糾心裏留下了心病,也在曹沫心裏留下了心病,隻是症狀不同而已。

            “怎麽辦?管仲!”片刻沉默過後,公子糾問我,“公孫無知是咱幹掉的,咱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小白白撿便宜吧?”

            “辦法嘛,倒是有。”我說,”不過,……”

            我把話頓住,讓他們四個人都盯著我,我不是故弄玄虛,隻是為了提高我的話的入聽度。什麽叫入聽度?沒聽說過吧?這辭兒是我自創的,意思是:說出去的話被人家聽進去的程度。說的話要是被人當成耳邊風,那自然是白說;讓人左耳朵聽進去,右耳朵聽出來,那也是等於白說。讓人聽了,言必信、計必從,那才是真正叫人聽進去了。話說得過於緩,聽的人以為你自己尚且猶疑不決,如何能令人必信、必從?話說得過於急,聽的人來不及反應,也難得令人必信、必從。所以,話要說得不急不緩。說到緊要關頭頓一頓,正是不急不緩之術。

            頓過了,我咳嗽一聲,清清嗓子,接著說道:“不過,咱得兵分兩路。曹大夫率大軍護送公子糾沿驛道直奔臨淄。我領輕騎十人取小路去攔截公子小白,拖他一程,替曹大夫、公子糾一行爭取時間。我現在立刻就走,曹大夫與公子糾最好也能連夜起程,天明恐怕就來不及了。”

            “好!好辦法!”公子糾聽了,笑逐顏開。

            曹沫說:“辦法是不錯,不過,你領十騎人馬,就能攔得住公子小白?難道你以為莒國不會派人護送他?”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召忽撚須一笑,搶先道:“所謂攔截拖延,當然隻是個婉轉的說法。如果我猜得不錯,管仲一定是想在公子小白之前趕到石苓塢埋伏,等公子小白到時,放冷箭將他射死。”

            “你是這麽計劃的麽?”魯君問我。

            我本來是不想把這計劃說出來的,不過,召忽既然點破了,我還怎麽隱瞞?隻得點點頭。 

            魯君說:“既然如此,公子糾與曹大夫一行還何必這麽著急?等糧草齊備了再走不遲嘛。”

            我本來不想把我的想法說出來,就是擔心魯君會這麽想。果不期然!我白了召忽一眼,召忽醒悟了自己的多嘴,慌忙說道:“這恐怕不妥,誰知道管仲會不會失手,讓公子小白走脫了?”

            魯君捋須一笑說:“管仲箭術高明得很,怎麽會失手?不過,你既然放心不下,這樣吧,叫曹大夫再多帶幾個射手同管仲一起去。反正石苓塢不遠,一來回也不過就兩天,到時候糧草也齊備了,正好趕趟。”

            魯君說完就站起身來,意思再明白不過:他已經拿定這主意了,不必再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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