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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非馬:《最後的刺客》(24)

(2007-03-12 17:59:17) 下一個

司馬非馬:《最後的刺客·曹沫》(24

§3 2

 

            曹沫是個真正的酒徒。真正的酒徒是什麽意思?不好喝酒的,不能喝酒的,酒量不大的,都不是酒徒。既然不是酒徒,當然也就不可能是真正的酒徒。好喝酒的,能喝酒的,酒量大的,不能不稱之為酒徒,但不見得是真正的酒徒。好喝、能喝、既有海量,又能適可而止、從不喝醉,這樣的酒徒才是真正的酒徒。真正的酒徒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喝到不喝的時候,心情最舒暢。俗話說:急中生智。我很懷疑這說法。什麽時候頭腦最清醒?根據我的經驗,不是情急的時候,是心情最舒暢的時候。以曹沫與我那天去喝酒為例,我們一邊喝,一邊探討刺殺公孫無知的細節。等到曹沫以為一切都已經討論過了,再沒有什麽可說了的時候,他的酒還沒喝完。他就開始講他未發跡以前幹過的那些勾當,包

括在齊魯邊境走私、在齊國當殺手等等。他說這些勾當雖然不光彩,但他並不後悔,因為他不擇手段掙錢,不是因為自己貪,隻是因為家有老母要供養。我說因為家有老母,我也幹過些不怎麽光彩的事情。曹沫擱下酒杯,白我一眼說:我就不信你也幹過走私、殺人的勾當。我說:不光彩的事情多了,何必是走私與殺人。曹沫說:舉個例子。我說:臨陣逃脫算不算?臨陣逃脫?曹沫一邊反問,一邊搖頭,好像臨陣脫逃比當殺手還要不光彩。能當殺手說明心恨,臨陣脫逃說明膽怯。心恨與膽怯,孰優孰劣?大多數的人寧取心恨而舍膽怯,曹沫屬於大多數,我屬於一小撮。我說:不錯,臨陣脫逃。而且不是一次,是三次。最後一次就發生在三年前。曹沫說:三年前?三年前齊國糾集魯、宋、陳、蔡四國一起伐衛,你說的就是那一次?我說:不錯。曹沫聽了,哈哈一笑,說:說來倒巧了,我就是靠的那一仗發的跡!那一仗本來應當贏得輕鬆,沒料到魯君的戰車不巧陷在泥裏,三、四輛衛國的戰車趁機衝過來,要不是我奮力拚殺,連傷衛國三員猛將,魯君的性命難保。這件事我不止一次聽別人說過,不過,從曹沫口中聽來,還是第一回,曹沫不是個喜歡吹噓的人。那一天他說出這話來,也許是因為我湊巧提起那一仗我當了逃兵,也許是因為

他喝得差不多了,放鬆了警惕。放鬆了警惕?不錯。得意的事情,深藏心中,不輕易說出來,那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兒,不警惕辦不到。

            當然,把這話說出來,雖然同心情舒暢不無關係,卻與頭腦清醒不沾邊際。說這話的時候,曹沫還不夠清醒,因為他還在喝酒,隻是喝得差不多了。當曹沫喝完最後一杯酒的時候,他用餐巾把胡子擦乾淨,然後沉默不語。我呢,靜靜地奉陪。那時候,外麵正下著小雨。雨滴從屋簷滴下,滴在走廊的地板上,“嘀噠”有聲,好像是計時的刻漏。曹沫這時候在想些什麽,或者沒想什麽,我不知道。我自己什麽也沒想,隻是在暗暗數著雨滴,或者隻是以為我在暗暗數著雨滴。我這麽說,絕不是故弄玄虛,我的確是以為我在數,可是又經常忘記我究竟數到哪兒了,結果隻好又從“一”開始。在我不知道是第幾次不知道是數到哪兒的時候,曹沫忽然打破寂靜,說:萬一公孫無知不再去雍廩家,你說我該怎麽辦?我等他問這句話等了很久了,我當然早就可以問他,不過,我決定等他來問我。如果他想不起問這問題,他的聰明程度隻能算是中下。如果他真是中人以下之資,我以後同他打交道就得加倍小心,不聰明的人常常會幹傻事,不加倍小心,說不定就會被連累進去一塊兒遭殃。曹沫終於在頭腦最清醒的時候想起來這問題,這雖然有點兒令我失望,畢竟比根本想不起來問令我放心多了。這時候我才明白我剛才之所以數雨滴,之所以數不清雨滴,並不是因為無聊,或者心不在焉,而是因為多少有點兒緊張,唯恐曹沫不夠聰明。

            “問得好!”我說,真誠地笑了一笑。

            曹沫沒有說話,他等我繼續往下說。

            “公孫無知要是不去雍廩家,這事兒就算了。”我說。

            曹沫聽了一愣,顯然,我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不算了,你還能怎麽樣?別忘了你隻答應雍廩去殺一個奸夫,沒答應替他去行刺齊君。”

            曹沫捋須一笑,說:“這區別我懂。我隻是沒想到你會說算了,更沒想到你會說得這麽痛快。”

            “你以為我應當怎麽說?”

            曹沫不直接回答,卻反問道:“算了。你同公子糾的計劃不就泡湯了麽?”

            “不算了,難道就不會泡湯?”

            “什麽意思?你以為我隻配躲在床底下捉奸,沒膽量去宮裏行刺?”

            “我不僅相信你有這膽量,而且也相信你有這本事。不過,我不相信你得手之後還能逃得出來。”

            聽了這話,曹沫沒有立刻回答,隔了一會兒,方才說:“你以為我沒有死的勇氣?”

            顯然,經過一番琢磨之後,他不得不同意我的判斷,他知道他逃不出來,隻有一條死路可走。

            “我也相信你有勇氣死。不過,你死了並無濟於事,他們會認出你是誰,隻要你的身份暴露了,不僅公子糾的諸侯夢難成,恐怕連帶魯國都會遭殃。”

            聽了這話,曹沫也沒有立即反應,也是隔了一會兒方才說:“人說‘利令智昏’,這話怎麽在你身上不靈了?”

            我說:“這都虧了你。”            

            “都虧了我?”曹沫不敢置信地反問。

            “可不。”我說,“如果你不把我當成知己,我就不會替你著想。如果我不替你著想,我就會心存僥幸,讓你去冒險行刺。結果也就難逃‘利令智昏’的下場,不僅自己一無所獲,還讓你白搭進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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