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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非馬:《最後的刺客》(12)

(2007-02-12 17:35:03) 下一個

司馬非馬:《最後的刺客·專諸》(12 

§6 2 

公子光的確沒有忘記專諸,這一點讓伍子胥說中了。不過,公子光還是被人小覷了,而且這小覷了公子光的,不是別人,正是伍子胥自己。伍子胥以為把專諸說成是鄭國來的張武就可以蒙混過關,沒料到公子光在鄭國有他的細作。就在伍子胥告誡專諸別小覷了公子光的那個晚上,公子光獨自坐在燈下沉思,手中捏著細作遞回的報告。那細作顯然是個老手,報告隻有四個字,既簡明扼要,又不泄露秘密。四個什麽字?“查無此人”。果然不出我所料!公子光想,可他並沒有自以為料事如神而得意,因為他隻是料到張武是個化名,卻並沒有揣摩出所謂張武究竟是誰,也沒有揣摩出伍子胥為什麽要瞞他,而這兩點恰好遠比知道張武是個化名更為重要。鄭國的線索既然斷了,再應當從何下手呢? 

公子光正琢磨的時候,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公子光聽出是黑臀,於是把細作的報告藏到衣袖裏,喊一聲“進來”!
    
“有消息了?”公子光問。他怎麽知道黑臀有消息了?因為黑臀的步履輕鬆。善於揣摩的人,不僅懂得察言觀色,也懂得聽音。笑音、話音、步音,都能泄露一個人的心。

“不錯。”黑臀說,一邊跨進門檻,“主公真是料事如神。”

“少來這一套!”公子光瞪了黑臀一眼。

“我還沒開口,主公就知道有了消息,難道不是料事如神?”黑臀說,一副正氣凜然、威武不能屈的樣子。

公子光想:嗬!這小子還挺會裝。不過,拍馬屁的話,怎麽說也讓人生氣不起來,公子光隻是不耐煩地擺擺手,說:“什麽消息?還不快說!”

“他今日到湖上去轉了一轉。”

“你說的‘他’,可是我叫你盯住的那一個?”公子光問。

黑臀點頭。

“就是去轉了一轉?”

“打了幾隻鳥,釣了幾條魚。手段高明之極,打鳥百發百中,釣魚……”       

“等等!”公子光伸出手掌,把黑臀的話截斷,“百發百中?你再說一遍。”

“百發百中。”黑臀沒聽明白公子光的意思,莫明其妙地重複了這四個字。

“他打下了一百隻鳥?”

“沒有。”

“打了幾隻?”

“五隻。”

“五隻?”公子光發一聲冷笑,“他隻打了五隻鳥,怎麽到你嘴裏就成了百發百中?”

“我的意思是……”,黑臀一時心慌,支支吾吾找不出合適的詞兒來。

“你的意思是‘彈無虛發’,對吧?”公子光不慌,替黑臀把話說完。

“是!是!正是!”黑臀點頭不迭,看見公子光一臉的不快,沒敢把“主公料事如神”這類拍馬屁的話再搬出來。

“五發五中雖然與百發百中同是彈無虛發,可五發五中比百發百中差遠了,不可同日而語!明白了?往後說話要留神,要精確無誤,不要誇大其詞。記住了?”

黑臀又點頭不迭,嘴裏連聲“是!”“是!”

“接著說,你說他釣魚怎麽啦?”

“他釣魚……”黑臀本想說“他釣魚神得很”,“神”字還沒說出口,想起了“不要誇大其詞”的最高指示,慌忙改口,說:“他釣魚不用魚竿,也不用魚鉤。”

“不用魚竿?也不用魚鉤?”公子光反問,好像吃了一驚。

“不錯。他隻用魚線一甩就釣上一條魚來。我當時也吃了一驚。”

你當時也吃了一驚?公子光白了黑臀一眼,心中暗笑,你以為我的吃驚跟你的吃驚是一碼事?自作聰明! 

公子光的吃驚與黑臀的吃驚的確不是一碼事。黑臀吃驚,因為做夢也沒想到過可以這麽釣魚。公子光也沒做過這種夢,不過瀟瀟子早已把專諸的本事詳細地告訴過他。難道這所謂張武,竟然就是專諸?絕對是!有那本事釣魚的,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個人。至少,公子光不信有。伍子胥初來乍到,怎麽就能結識專諸?專諸怎麽舍得撇下瀟瀟子那麽一個銷魂的尤物,跟上伍子胥這麽一個落難的逃犯?這才是公子光吃驚的原因。吃驚之餘,轉念一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公子光於是決定去虎穴走一趟。 

次日午後,閑閑園臨湖的亭子裏對坐著兩個人。一個是伍子胥,另一個不是專諸。專諸又像昨日一樣,到湖上遊蕩去了。與昨日不同的是,昨日是專諸向黑臀要船,今日是黑臀主動問專諸要不要船。這黑臀還真是善解人意,專諸想。黑臀也許善解人意,也許並不善解人意。不過,這並不相幹,黑臀隻是按公子光的既定方針辦事而已。閑閑園不過是公子光自己的別業,公子光叫黑臀把專諸支開,自己去閑閑園見伍子胥,這就叫入虎穴?不錯。閑閑園雖然既不陌生,也不險惡,公子光卻是懷著探虎穴的緊張心態去的:他準備向伍子胥透露他那要命的秘密。如果伍子胥也能對他敞開胸襟,很好!那他公子光與伍子胥,還有那專諸就上了同一條船,那正是他公子光希望的結果:有伍子胥做他的謀士,有專著做他的刺客,還怕成不了那事麽!如果伍子胥仍舊深藏不露,對不起,他公子光就非得要伍子胥與專諸的命不可。他那要命的秘密隻能讓願意與他一起去要別人的命的人知道,否則,那要命的秘密就會要他自己的命。沒有人會願意要自己的命,所以,除去要伍子胥與專諸的命,他別無選擇。這與他為人是否狠毒無關,至少,他自己對此深信不疑。有殺機隱含如此,那座平常、平靜、平淡無奇的閑閑園,難道與虎穴有什麽兩樣?沒有。至少,公子光對此深信不疑。 

水邊的亭子總是有風。不過,那天從湖上吹來的風並沒給水亭增添一分涼意,水是熱的,空氣也是熱的。與伍子胥對坐在亭子裏的是公子光。公子光先問了幾句無關痛癢的閑話,伍子胥不著邊際的應對著。然後是一陣寂寥,再然後公子光咳嗽一聲,清清嗓子,鄭重其事地說:一直沒來看你,不是因為忙,是因為閑。因為閑?伍子胥有些詫異,不過,他沒有這麽問,隻是這麽想。他猜想用不著他問,公子光自會說出個名堂來。果不期然,公子光頓了一頓,笑了一笑,接著道:閑,就是無所事事。怎麽會無所事事?因為吳王已經決定把興師滅楚的計劃暫時擱置。公子光說到這兒,又停下來,不過沒有笑,隻拿眼睛盯著伍子胥。伍子胥不動聲色,好像早已料到如此。公子光於是又接著說:這消息對你來說當然不是什麽好消息,我這人臉皮薄,壞消息嘛,總是不好意思說出口,所以才拖到今日,實在是抱歉得很。伍子胥聽了,捋須一笑,說:嗨,其實這也不是什麽壞消息,我還真有些後悔不該急著勸吳王興師動眾。公子光說:你這麽說我就有點兒不明白了,難道出了什麽事兒,令你那報仇雪恨的心思淡忘了?伍子胥說:殺父殺兄之仇,何日敢忘!不過,仔細一想,時機似乎還不成熟。輕舉妄動,未見其利。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何必爭這一朝一夕!公子光聽了,點頭大笑,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好!說得好!隻可惜這世上利令智昏的多,能夠有這般耐心的少!伍子胥說:世上雖然不多,這水亭裏卻不少。伍子胥這話令公子光一驚,心想:我本來想來試探他,他卻先拿話來套我,於是假裝不懂,說:這水亭裏總共不過兩個人,怎談得上多?伍子胥說:總共兩個人,卻偏偏兩個人都有耐心,名副其實人人都有耐心。既然是人人都有耐心,怎能說是少?公子光白一眼伍子胥,說:你大仇未報,能忍、能等,你有耐心,有目共睹。我呢,心中無事,一無所待,不知你說我也有耐心,究竟從何說起? 

伍子胥不答,站起身來,踱到亭外,背著雙手,對湖水望了半晌,等到公子光也走出亭外,立在他的身邊,方才搖一搖頭,歎口氣道:知人難呀!什麽意思?公子光問。人說子產有知人之鑒,連子產都看走眼,你能說知人不難嗎?伍子胥反問。公子光說:你我不是在談論耐心的麽,怎麽忽然又扯到子產頭上去了?伍子胥說:我臨離開鄭國前,向子產透露過投奔吳國的意思。子產說,吳國有英雄在,你這一去,想必是能報仇雪恨的了。我問:你說的英雄,指吳王僚?子產搖頭,說吳王僚誌大才疏,雄而不英。我又問:指季劄?子產又搖頭,說季劄賢能有餘,卻沒 心思幹大事,英而不雄。我說:我在楚國的時候有幸與公子光見過一麵,不知……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子產打斷。他說,你既然見過公子光,心中想必已經有數,何必再問!既然子產那麽說,我也就沒再問。豈料,……這回伍子胥的話也是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不是被子產,是被子產稱道過的公子光。 

公子光說:怎麽?你認為我是英而不雄呢?還是雄而不英?伍子胥說:我曆盡千辛萬苦而來,把你當作我的依靠。你呢,卻還把我當外人,信我不過。心中秘密已經讓我給點破,仍然一味裝傻。我看你是既不英、也不雄。英雄兩字,一個字也沾不著邊。公子光聽了,哈哈一笑,說:言之有理。不過,照你這麽說,不是英雄的恐怕也包括你伍子胥自己在內。你不遠千裏而來,投在我的門下,想依靠我實現你報仇雪恨之願,卻不肯推心置腹,暗地裏搞些不三不四的陰謀,如今倒反過來怪我信你不過!這回是伍子胥吃了一驚,心想:原來他早已識破專諸,我還當真小覷了他!於是慌忙賠笑道:專諸來曆不明、出身不清,怕引起你的疑心,所以才出此下策,暫時化名張武,並未作長期隱瞞之想,其實並無陰謀。公子光聽了,又哈哈一笑,不再如方才那麽誇張,透出幾分誠意。笑完之後,說:英雄不問出身嘛!你既然信得過專諸,怎麽就怕我信不過?伍子胥又賠笑道:這你就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了。這裏麵另有緣由。什麽緣由?專諸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他,我伍子胥早已化作強人劍下冤魂,我怎能信不過他!接著,伍子胥就把專諸如何救他性命之事,細細地說了一回。公子光聽罷,如釋重負,歎口氣道:原來如此! 

雙方的秘密既然已經說破,再曲折迂回自然是沒有必要的了。公子光於是問伍子胥:要了卻我的心願,除去行刺,還有沒有別的辦法?伍子胥搖頭說:恐怕隻有這一招。公子光說:吳王為人謹慎得很,對我的防範尤其嚴,搞不好要不了他的命,反而要了自己的命。伍子胥說:搞不搞得好,雖然在於謀劃,也在於用人是否得當。怎麽謀劃嘛,我想你比我高明,用不著我瞎攙和。我猜你之所以遲遲未能下手,也許是還沒找著適當的時機,也許是還沒找著適當的人選,也許是兩樣都還不曾找著。時機難得,人選更難得。等到時機,用非所人,必然要自己的命,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有了人,時機可以等。即使等不來,充其量是要不了別人的命,至少不會要自己的命。公子光一邊聽,一邊點頭。伍子胥見自己的話深得公子光讚許,於是接著說道:機會嘛,我自愧無能,不能替你創造。至於人嘛,我已經給你帶來了一個。專諸手段高強,行事果敢,絕對不會誤事。公子光略一沉吟,說:我相信你不會看錯人,隻是不知道他肯不肯為我用。伍子胥說: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用。隻要你能為他的知己,何愁他不為你盡力?公子光說:這道理我倒也懂,我敢對天發誓,不管他要求什麽,但凡我能辦得到的,我絕不會拒絕。不過,刺客這角色畢竟不比尋常,不是盡力那麽簡單。公子光說這句話的時候,把“盡力”的“力”字說得特別重。伍子胥會意,說:依我看,他不是苟且貪生的人,他要死後留名。否則,也就不會跟我來投奔你了。不過,慎重總是對的,我去替你試探試探他的口風,你等我的消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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