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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近讀:唯女人與小人為難養也

(2010-12-21 09:29:25) 下一個

古文近讀:唯女人與小人為難養也
(假仙真人,2010年12月21日)

從古文到白話文,本質上是一種翻譯。翻譯界有個說法,就是詩不可譯,指的是詩詞翻譯很難在形、意、神、韻等方麵全部兼顧。把這個說法套用到古語經典上,就是經不可譯。
古語經典,人人都熟悉,人人都理解,可人與人之間的理解卻差異很大,甚至截然不同。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主要有下麵幾個:
1. 古文不加標點。不同的斷句和不同的語氣,帶來不同的理解。
2. 古文一字多義。文字的多義性,導致古文的多義性。
3. 古文文字概括。古文簡練,文字含意豐富,現代文字難以兼顧。
本係列注重探索古人的原意,同時也注重探討現代人對古文經典的理解和解讀。

《論語∙陽貨》: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

這句話,字詞都很麵善,意思不難理解,似乎每個人知道是什麽意思。
比如有男女兩人在爭論,男方拖腔拿調地拋出一句“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那這場爭論算是結束了,雙方不歡而散。如果女方要問“你說誰呢?!”,那男方必定推諉說“又不是說你。‘女子’是泛指。”但如果有第三方在場,碰巧也是個女的,也問“你說誰呢?!”男方必定搪塞道“又不是說你。‘女子’是特指,就是那位。”正是古語中的這種不確定性,為男方狡辯留下了轉圜的餘地,也為後人解讀古語留下了空間。

這句話的用詞,現代人不感陌生,字麵上容易理解,因此大家都心照不宣。正是這種心照不宣,把相互之間理解上的差異掩蓋起來了。

比如說話裏麵“小人”這個詞,至少有四種不同的解讀:
一是相對於“大人”來說的“小人”,而“大人”又有兩種不同的意思。
從年齡上分:“大人”指成年人,“小人”指未成年的小孩。
從地位上分:“大人”指“官大人”,勞心者;“小人”指底層百姓,勞力者。
二是相對於“君子”來說的“小人”,同樣也有兩種意思。
從品德上分: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之。”
從學問上分:生而知之者,聖人也;學而知之者,君子也;困而不學者,小人也。

既然在“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中,“女子”是與“小人”相提並論,那“小人”的性質屬性決定了“女子”的性質屬性。道德上的小人,是一般的理解,因此這句話被反孔人士認作孔老二歧視婦女的證據,這在七十年代批孔運動中達到極致。即便是一些尊孔人士,也認為老夫子這句話說得不妥,是個不堪提起的瑕疵。但另外一些尊孔人士認為,“小人”不必是道德上的小人,完全可以是地位上的小人,或學問上的小人,而這畢竟是當時社會現實的客觀描述,不存在歧視婦女的問題。這種看法,在一個對小人存在普遍厭惡心理的社會裏,顯得那麽無力,以至於對社會的主流意識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盡管沒有什麽影響,但尊孔人士仍在不懈地努力,為孔丘洗白。確實,如果“女子”是特指,而不是泛指,那一切都解決了。

對,“女子”是特指。想當年,孔夫子見過南子,拜會過衛靈帝。孔夫子這樣做,到底僅僅是為了推銷自己的學說,還是為了謀個一官半職來一展抱負,不得而知。其間,衛靈公與南子曾帶上孔子,招搖過市,公開炫耀,顯然是在消費孔子。孔夫子歸來後,心裏不是滋味,想著想著,隨口感歎道:“女人;小人;難纏啊。這一對,不地道,近之則遜,遠則怨。”可畢竟孔子在衛國受到的是禮遇,禮迎入境,禮送出境。如果套用孔子的說法,那在衛靈公和南子看來,孔子如此說話,是不是正是“近之則遜,遠則怨”呢?看來“女子”特指南子的說法,有後遺症。

那“女子”還可以特指誰呢?“女子”還可以特指孔子的老婆。不管孔丘夫婦以前是否恩愛,最後他們的婚姻是以失敗告終的:夫人離孔丘而去。為此,孔子的心中可能留下了病根,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隨口感歎道:“妻妾;下人;難以理喻啊——與他們太親近了,他們就會沒大沒小,與他們疏遠了,他們又會怨你。”這樣,“女子與小人”被局限在家庭裏麵,隻與齊家有關,而與外麵的社會無關,不是泛指。但畢竟夫妻一場,生兒育女,無可挑剔。如此說話,那孔聖人豈不成了薄恩寡義之人,與他所提倡的仁義禮儀背道而馳?看來,這樣解讀,也有弊端。

上麵是特指,都是確定性的特指,有具體所指,結果都有不妥之處。那是否存在不確定的特指呢?所幸的是:存在。一個辦法就是把前句“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看作論斷,而後句“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看作是論據或限定語。這樣,原話的意思就是“女子與小人都難養。但並非所有的女子與小人都難養,隻是‘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的‘女子與小人’難養。”這樣,就不存在輕視婦女的問題了。這個問題解決了,新的問題又來了: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者,均為難養也,為何孔子要單單挑出“女子與小人”來說事呢?看來,這樣解讀也難自圓其說。

那是否還有其他不確定特指的可能呢?有。就是加個標點,把“女子”分開,而女、子、小人為三股政治勢力。其中,“女”指的是君主的妻妾,“子”指的是君主的兒子,“小人”指的是君主周圍的寵臣、宦官之類。《韓非子》論“八奸”,頭三條正是,“一曰同床”(“女”),“二曰在旁”(“小人”),“三曰父兄”(“子”)。“隻有妻妾、孩子和近臣難以對付:親近了,不謙遜;疏遠了,又埋怨。”這樣解讀,就不存在歧視婦女的問題了。可問題是,《論語∙陽貨》通篇談論的是人性,中間插了這麽一句治國之道,實在突兀,不合常理。

特指的路,不太好走。那泛指一定是歧視婦女嗎?不一定,“女子與小人”不一定是指人本身,而是指人的那種性格,即“女人性格”和“小人性格”。拿現代來說,如果說一個男人“女裏女氣的”,大家肯定會認為是這個男人的性格有缺陷,而不是在歧視婦女;如果說一個女人有“男子氣概”,不但感覺不到歧視婦女的味道,就連那個女人自己也認為是在頌揚她。按此可以解讀為“隻有女人和小人才是最難同他們相處的。你對他們好,他們便不知天高地厚,試探你、冒犯你、攪你;你對他們板下臉來,他們便埋怨個不停,說你對不起他。”雖然說的是性格,怎麽聽著還像是在說人呢?

既然在特指泛指上整不出什麽東西,那就在文字和斷句上做文章。

“與”,古文是“歟”,有並列的意思,也有感歎的意思。因此原文可以斷句為“唯女子歟,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解讀為“要不是有女人啊,小孩子就難養了——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不但不是歧視婦女,反而是在表彰婦女的貢獻。但這話聽著,像是街頭老太太聊大天的口氣。孔夫子會說這個來逗悶子嗎?

“唯”,古義同“對”(應答詞),音也是“對”。“女”,古義同“汝”,音也是“汝”。斷句為“唯!女子歟!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按這種斷句,有如下幾種解讀:

“對!您(這位)先生(說得是對的)啊!小人(實在是)很難對待、侍候、對付的——親近他吧,(他)就會傲慢不恭;疏遠他吧,(他)就會怨恨在心。”

“隻有你們這些小子們和小人一樣難養啊。接近你們,管束你們,你們就不謙遜,沒有禮貌,離你們遠點,你們又會怨恨我。”

“唯(汝子,指子貢)你這個人啊,與小人(指意識形態不合道德的人)是很難共同相處的了,相近了你就會看不順眼,即使走遠了你還是有滿腹怨言啊。”

“隻有你們幾個學生和小人一樣是不好教養的,傳授給你們淺近的知識就不謙遜,傳授給你們深遠的知識就埋怨。”

如果這樣斷句成立,那原話與女人沒有半點關係,孔夫子則得以洗白,冤案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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