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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仙真人再讀《圍城》 (一、怎樣讀)

(2007-02-25 18:00:27) 下一個

假仙真人再讀《圍城》

(作者:假仙真人,200689日)

假仙真人人生第一定律——人生經曆定律:

住在城裏的人,有出來的,有不出來的;城外的人,有進去的,有不進去的。進進出出,出出進進;進了出,出了進。對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經曆大都如此。

假仙真人人生第二定律——人生願望定律:

圈在城裏的人,有想出來的,有不想出來的;城外的人,有想進去的,有不想進去的。想進,想出,不想進,不想出。對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願望大都如此。

假仙真人人生第三定律——人生境遇定律:

城裏的人,有想出來卻出不來的,有不想出來卻被趕出來的;城外的人,有想進去卻進不去的,有不想進去卻被逼進去的。要你進出,不想也得進出;不要你進出,想也不能進出。對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境遇大都如此。

讀了遍《圍城》,寫了篇“假仙真人批《圍城》”,本想借網絡討個巧,不想沒討來好,反惹來一身騷。有人說,這種評法不合理。但是啊,法無定法,一切要以能否有效地傳達出評論意見為準,而不是以合胃口對脾氣為準。再說,《圍城》的作者也曾提到:“讀者於書,隨心施為。所謂公認準確之讀法,初無其事。讀書乃自由操業。無人能命我當何所讀或如何讀也。”還有人說,有本事自己寫本小說出來再說。實話實說,俺真被將著了:俺確實沒有本事寫,證明便是過去沒有寫過,現在也沒有寫。那個,那個肖伯納不是早就說過嘛:有本事,寫;沒本事,評。那俺就繼續評了哈:假仙真人再讀《圍城》。

一、怎樣讀《圍城》

俺結婚十多年了,還沒有想“出城”去,這對錢先生的“圍城”理論是不是一種褻瀆呢?問之於友,友曰:凡事都有例外,錢先生夫婦不也是攜手慢慢變老的嘛。一語解千愁,頓時釋然,可以繼續安心地做俺的錢迷。不管俺個人是否想出城進城,都是對 “圍城”偉大理論的佐證,因為例外造就規則嘛。這次底氣更足了,來個再讀《圍城》。

有人對俺的《圍城》讀法有意見。網友的意見當然要考慮,那《圍城》應該怎樣讀呢?揣著糊塗,到網上去尋明白,看看別人是怎樣讀的。尋來尋去尋到了,教人怎樣讀《圍城》,北大教授寫的。咱來看看他老人家是怎麽說的。這位教授認為,讀《圍城》要讀出三層意蘊,即社會反映層麵、文化批判層麵和哲理思考層麵。咱就來看看這個最深層的哲理思考:

所以整個《圍城》呢,如果把它抽象、高度地概括性,結構化,那就是發現寫的實際上就是兩個字叫“圍城”。……實際上看完以後啊,小說的秘密,就寫在這書的封麵上,就是書名。要看完整本書以後,透過剛才說的那兩個層麵再來思考,才發現錢鍾書是一個智者,他有對人生的思考,就寫了《圍城》。事實上錢鍾書在該書一個情節描寫中已點明了這個小說的含義。……(就是座談鳥籠城堡那段)。其實這裏呢就點明了整本書的秘密,所謂密碼藏在這裏,不仔細閱讀,不透過剛才那兩層,可能發現不了,這是更深一層哲理性意蘊的挖掘。

這個,這個,這個點題的東西,可能沒有幾個讀者會錯過的吧?俺想。電視劇不也是用這個點題的嗎?就是開場那個男中音:圍在城裏的人想出來,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對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願望大都如此。這涉及到人生的願望,當然可以看作是人性方麵的哲理性思考。一本小說,能明確地給人以哲理方麵的思考,應該說已經很難得了,作為讀者按理說也應該感到滿足了,但心裏就是還有一絲遺憾。還遺憾什麽呢?遺憾的是,這個道理或哲理,在外國文化裏幾百年前就被闡明了,是盡人皆知的諺語,獨有咱國人還當個寶。也有一事讓俺稍感欣慰,就是這個哲理,是咱中國人使用中國文字以小說的形式加以詮釋,使其在中國廣為人知,以至於有人認為這是中國的一個古老的諺語。自豪啊!別人有的,咱都有,咱老祖宗那裏都找得到——事實也好,幻覺也好,都可以讓人快活一陣自豪一時。可是,就這麽可憐憐的一點自豪感,也時時麵臨著被徹底摧毀的危險。

具體到哲理性思考,教授寫道:

到底錢鍾書要寫什麽,如果你讀完這個小說以後,把它充分的簡化,抽出幾條來,我想呢可以注意兩個詞,或兩個動作,一個動作呢叫“進城”,一個動作叫“出城”。這兩個動作反複出現的,進城然後又出城,然後又進城,再進再出,整個小說就寫這個。所以如果說把《圍城》的結構,簡化成類似於一個公式,那就是方鴻漸 = 進城 + 出城 + 進城 + 出城 + ……。……所以說整個方鴻漸的這個動作啊,他的經曆啊,就是進城出城,出城進城。……所以整個《圍城》啊就是這樣,進城、出城、進城……

看到這些,真想罵上幾句,批他個n.x.p.。上麵剛剛講過,人家錢先生想說的是“想進想出”,到這兒咋就變成“進進出出”這樣的機械動作了呢?莫名其妙哇。你沒看出這有什麽不同?告訴你,這差別,就像是私情男女,“偷著”和“偷不著”的差別。一字之差,就與人的本性扯不上什麽關係了,不過是些人類社會中的表麵現象罷了。何其淺陋也!誰之淺陋?

先拋開這位教授的說法,咱自個兒按時間順序來讀讀主角方先生所經曆過的各種圍城,看看能讀出什麽。

1.  方先生與周家小姐的訂婚關係,可以看作一個圍城。方先生想解除這個關係走出這個圍城嗎?想。但方老太爺的快信痛罵,以停款休學相要挾,把方先生嚇矮了半截,忙寫回信討饒,從此死心不敢妄想。最後讓方先生走出這個圍城的,是周家小姐的意外病逝。這種類型,我們歸之於“想而不能,意外出城”。

2.  方先生留學的歐洲,可以看作一個圍城。這是他想進的嗎?不好說,隻能說是天上掉餡餅——周家把準備為女兒陪嫁辦喜事的那筆款子給他做留學費,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想出這個圍城嗎?看不出有這個想頭。不過銀行裏隻剩下四百多鎊,沒錢繼續呆下去了,不得不走。這叫做“意外進城,被逼出城”。

3.  小說開頭那條船,可以看作一個圍城。方先生在船上那真是如魚得水,左右逢源,可以說是他一生中既快樂又風光的一段時光。他想下船嗎?不想。但“船到碼頭車到站”,不下船不出城也不行。我們說這屬於“不想也不行,隨波逐流”型。

4.  方先生工作的上海,可以看作一個圍城。他自己急著進這個城嗎?說不好,如果不是自己在省立中學演講什麽梅毒和鴉片鬧了笑話、不是日本飛機來投彈炸坍了火車站,他還不知在老家要拖到什麽時候呢。他想出城離開上海嗎?不想。但是問題是待不下去了:女人沒了,掛名丈母娘惱了,掛名丈人送客了。這叫“想而不能,無奈出城”。

5.  方先生與蘇小姐的親密關係,可以看作一個圍城。他想去聯係上蘇小姐嗎?說不上想:他擔心從此多事,但現成的女朋友太缺乏了,他隻得鑽進去。他想出城嗎?如果不是唐小姐的出現,他可能就想不出城了,聊勝於無嘛。但出城是要付出代價的。這隻好算作“無奈進城,拚命出城”。

6.  方先生與唐小姐的戀愛關係,可以看作一個圍城。他想戀愛唐小姐嗎?想。妙齡少女,圓臉嫵媚帶酒渦,皮膚仿佛好水果,眼睛溫柔又靈活。這樣的女孩,誰個不想?他想結束這個戀愛關係嗎?不想。但一切還是結束了,結束是為結束方蘇關係所付出的代價。這叫做“拚命進城,無奈出城”。

7.  方先生教書的三閭大學,可以看作一個圍城。他想去三閭大學嗎?猶豫。對於三閭大學禮聘教授,方雖認為是增加身價的事,但一時也沒有決定去不去。隻是等到雞飛蛋打之後,三閭大學的電報自動冒到他記憶麵上來,他歎口氣,毫無願力地複電應允了。即便是已經坐到了船上,他還愈想愈乏味,自恨沒有勇氣原船退回上海。他想離開三閭大學嗎?等到他認識到校長升他做教授已經變成是看得見吃不著的胡蘿卜時,他不得不想離開了。正所謂“無奈進城,被逼出城。”

8.  方先生與孫小姐的婚姻關係,可以看作一個圍城。他想走進孫小姐這個婚姻圍城嗎?一筆糊塗帳,既想又不想,彼此不討厭。想,是因為在三閭大學還能找到第二個不讓人討厭的適婚女人嘛?不想,證據是他自己在外人的提醒暗示下認為是落入了別人精心設計的婚姻陷阱。他想結束這段婚姻嗎?不想,至少直到小說結束前都沒有想。這叫做“順路進城,隨波逐流”。

書讀到這裏,回頭再看看,裏麵寫的不像是“圍在城裏的人想出來,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對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願望大都如此。”至少具體文字已經表明,“想”的不多,而更多的卻是“無奈”,是“不想”,是“被迫”。如果你仍然堅持這部小說的主題就是裏麵的人想出來而外麵的人又想衝進去,那俺隻能說:這部小說的敘事層麵與其他層麵嚴重脫節,也就是常說的“言行不一”。讀到這裏,感覺有必要為教授平反了,他的看法沒有錯,小說在講故事層麵上寫的就是“進進出出”,而不局限於“想進想出”。教授還是教授。這種脫節,他看到了,列出來了,但就是不點破。咳,教授就是教授。

如果這個“想進想出”不是主題,那作者想寫什麽呢?作者在小說的序中明確指出: “我想寫現代中國某一部分社會、某一類人物。寫這類人,我沒忘記他們是人類,隻是人類,具有無毛兩足動物的基本根性。”這已經再明白不過了,寫的就是“無毛兩足動物的基本根性”,隻不過 “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城裏的人想逃出來”更為形象更為煽情更為通俗更能奪人眼球而已。說句不中聽的話,又有幾本書裏沒有寫到“無毛兩足動物的基本根性”呢?

作者確實是對一些無毛兩足動物的基本根性進行了嘲諷,嘲諷了懦弱,嘲諷了妒忌,嘲諷了虛榮,嘲諷了自私,嘲諷了勢利,嘲諷了功利,嘲諷了欺騙和自欺欺人等等。同時,小說似乎還少了些什麽,比如,多的是嘲諷少的是同情,多的是刻薄少的是寬容,多的是輕蔑少的是尊重,多的是明哲保身少的是仗義執言。這些,都無一例外地屬於人的基本根性。

這些基本根性,關乎人的道德層麵,關乎人的生活質量。但對於人類來講,比這些基本根性更為基本的問題,是生命的生存問題,是種族的繁衍問題,是民族的存亡問題。生存問題,與食欲聯係在一起,與呼吸空間聯係在一起;繁衍問題,與愛聯係在一起,與情聯係在一起。文學作品中,不乏對生命的謳歌,不乏對愛情的讚美。對個體而言,可以無自由毋寧死,但對於種群卻不行。當時正值中華民族麵臨著重大生存危機之時,小說注重的隻是人的基本根性,對其生死存亡漠不關心,這不能不說是本末倒置。這本書,在上世紀末才被挖掘出來,看來不是巧合,而是種族的生存問題解決之後,人們的注意力轉到關注自身的生活質量上的必然結果。從那時起,生存已不再看作問題,憂患意識已經淡漠,醉生夢死再次光臨大地。

對於《圍城》文學成就,一直存在著爭議。一種人把作者看成人,指出其小說中存在這樣或那樣的不足。而另外一些人,則把作者看成神,看成全能的智者,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無所不能,對所謂的不足或缺陷,嗤之以鼻,認為是作者有意為之或不屑為之,“原來小說還可以這樣寫”就是這些人的典型心態。《圍城》的走紅,離不開群星畢集的同名電視劇,離不開作者的逸事,離不開作者家屬的有關介紹,包括《記錢鍾書和〈圍城〉》和《我們仨》。而恰恰是這些小知識分子們,掌握了大眾文學評價的話語權。平心而論,不能說沒有愛屋及烏的因素在裏麵。

小說的寫作手法,當然有其自身的特色。如果說整部小說是個包子的話,那書中的典喻修辭就是這個包子的褶。有人認為,書中的典喻令人目不暇給,洋洋大觀,堪稱典喻修辭學辭典。小說寫得像辭典,俺不敢說這是對小說的誇獎還是貶損,但俺知道,包子好吃不在褶上。

還有,《圍城》的寫法,似乎在鄙視、蔑視一切人,包括讀者本身,讓你感到自慚形穢,讓你時刻感到作者的超然高大,不由你不敬仰作者的智慧。俺要說的是:書,可以讓讀者站著讀,可以讓讀者坐著讀,可以讓讀者躺著讀,但不能讓讀者跪著讀。

小說,就先讀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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