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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大停電

(2007-05-11 08:00:51) 下一個

 

2003814日是星期四。下午四點十一分,我一天的活已經幹得差不多了,正美滋滋 地泡在網上看新聞,突然屏幕一黑,日光燈也滅了。我做賊心虛地想:壞了,上班時間上網, 報應停電了。幾乎是同時,隔壁房間傳出同事 Mel 憤怒的吼聲:"That's it! I'm not working any more! Let's go home. " 原來他整整一下午的工作沒來得及存盤, 全白幹了。 


大家走出各自的房間,議論紛紛,不一會兒有人跑過來喊:"Evacuation! Go! Go!" 於是趕緊給老公撥了個電話,留言說:"我先撤了,一會兒再給你打。"抓了包就跑。樓道裏一片漆黑,每層的 Fire Warden  電,為大家指引撤離路線。很快從四樓跑到大街上,發現樓下已經聚了不少人。於是我們領導果斷地說:大夥回家吧”,然後轉眼就不見了。同事Maria緊張地抓住我的手,說:"們一起走好嗎?我希望 不是恐怖襲擊。"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路口的交通燈不亮了,人們搶著穿越馬路,汽車讓著行人,緩慢地爬。地鐵停駛,巴士站的等車人很快覆蓋了整個人行道。許多人通過手機得到了最新消息,並熱心地互相轉告。排了大約十分鍾隊後,我們意識到即使有巴士,也已超載,不會停站,於是我果斷地說:"們步行走過皇後大橋,進了皇後區再叫一輛出租車!" 曼哈頓的第三大道上人潮滾滾,都在向一個方向前進。路邊的咖啡座有不少人在歇腳,大小酒館的門口站滿了人,各持一杯啤酒,興致勃勃地與素昧平生的人聊天。我們走了大約十五條街,大橋已近在眼前。一家日餐館門口,人們爭著交錢買水。我擠過去,發現礦泉水早已告罄,隻剩下麒麟啤酒和蘇打水。隻好把零錢又揣回口袋,繼續趕路。大橋上摩肩接踵地擠滿了向皇後區的方向進發的人流,汽車隻能在最右邊的支道上蝸行Maria小聲問我:"橋長不長?" "長,頂多走半個小時。" 給她打氣。

紐約的地鐵每天早上要自皇後區運送至少幾十萬上班族進曼哈頓,E車有時擁擠得關不上門。現在人們隻能自力更生,徒步回家了。滿眼是各種膚色,各式發型,所有的人都汗流浹背,短發的頭發末梢濕得打綹,貼在脖子上。一個高大的黑女郎,猩紅的襯衫背上滿是一條一條的汗水,好像未幹的血跡,看起來怵目驚心。很多老少女士都赤著腳,手裏拎著自己漂亮的高跟涼鞋;也有人試圖跟支道上的車主人交談,希望能搭一段便車。大多數人手中和包裏露出礦泉水的瓶子;母親替上小學的女兒把水澆在頭發上去暑。對麵不時有NBC的新聞轉播車緩緩駛來,人群在這時就會發出一陣騷動,有人興奮地衝鏡頭揮手,呼哨;一個青年不滿地高舉起雙臂,大叫:"What's Going on?!"  也經常有人爬上橋墩,用自己的攝像機記錄下這千載難逢的壯觀場麵。

三十分鍾後,我們下了橋。我直接衝進映入眼簾的第一家食品店,冰櫃的門無助地大開,還是沒有瓶裝水。接著又連闖兩店,終於在第三家小批薩店裏看到夥計正吃力地搬出一箱子新的礦泉水!我前麵的矮胖黑女人甕聲甕氣地問:"水多少錢一瓶?" "塊。" 胖女人一邊掏錢包,邊嘟囔:"這麽貴,都什麽時候了...為什麽不賣五毛..." "來兩瓶。"簡潔地說,同時遞上早已攥在手裏的兩塊錢。 喝了幾口水,又有了精神,我們沿著皇後大道繼續往東。一抬頭,一輛高架的七號地鐵停在兩站之間,工作人員正在從車頭把乘客一一攙扶出來。在車裏等待的人們臉上沒有一絲驚慌焦慮,甚至愉快地衝我們微笑招手,我們也向他們揮手打氣。

再看大街上,別說出租車,連私家車都不多。一輛輛超載嚴重的巴士緩緩開過,透過車窗可見乘客在頻頻擦汗扇風。每一站都擠滿了等車的人,路邊的公用電話前,人們耐心地排起長隊。我們意識到可能要一路走回家了。這條路好像沒有盡頭,看著 Maria 的花白頭發,我關切地提議坐下來歇一歇。老太太堅定地搖搖頭,說:"我要是一坐下來,就站不起來了。" 過了一會,我見她一聲不響吃力的樣子,主動提出要替她背包,被和藹地婉拒:"我不說話是想省點力氣。"

輛輕便小貨車的敞蓬貨箱裏擠了十幾個青少年,興奮地一路唱著歌。一位西服革履背著公文包的男子小心地蹬在封閉貨車的後沿,雙手緊緊地扒著封閉拉門一邊的把手,隨車揚長而去。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個絡腮胡子背著雙肩背包的中年漢子,藝高人膽大,居然單手扒住一輛大巴士後麵的熱窗,腳踩後保險杠,神色自如地招搖過市。大部分的店鋪關門歇業,開著的店麵門口往往聚著一大堆熱心收聽廣播的人。走了地鐵約十站之後,到了一片臨街的高樓住宅區,四個十來歲的金發男孩在一位中年人的帶領下,從一加侖裝的桶裏倒出礦泉水,分發給路人。幾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在一主要路口義務疏導交通,並為過路的警長車輛鼓掌喝彩。消防隊大門敞開,一根管子從室內接出清水,為疲憊不堪的過路人解渴。

經過整整三小時一刻不停的跋涉,在天色還未黑下來時,終於趕到了家。Maria 是在大約十分鍾前與我道別的,我對她的毅力敬佩不已。當我步履蹌地出現在我們樓前時,鄰居們正在樓門口納涼,聽說我走了三個小時,紛紛咋舌,並好心告訴我:"你先生還沒見回來." "他在下城,更遠。"我敷衍了一句,一頭鑽進樓裏。進家先找出應急燈,蠟燭,火柴,打開收音機,然後趕緊衝了一個澡,我今天才知道什麽叫作"衣服象剛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之後緊急打開冰箱,找出所有不能久放的食物,來設計晚餐。

就在此時,聽到了鑰匙在鎖孔裏轉動的聲音。老公大汗淋漓,一進門就抱住我大叫:"哎呀,太好了,你回來了。我擔心死你了!" 原來老公不放心我,撤離後先急行軍一小時趕到我班上探看,確定了整座大樓都空無一人,才往家走。我感動地捧著他的濕臉蛋,說:"我當然是往家奔啦, 快去洗個澡。" 

我在屋裏點亮了十幾支蠟燭,最漂亮的要數浴室。點點燭光在鏡中虛實相映,如夢似幻。我決心從此浴室不再點燈。聽著老公洗澡的嘩嘩水聲,我的心一下子放鬆了。 

畢竟,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我都要往家奔,而有他的地方就是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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