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中生有

談談文學城文化走廊裏的新鮮事兒
個人資料
正文

功德林裏思己過 皇城根下歎人生

(2010-07-02 10:48:10) 下一個

1948年9月底,王耀武被活捉後,正在策劃淮海戰役的陳毅,委托舒同接待了他。

舒同,時任三野政治部主任,書法家,中國書法家協會第一任主席。

何香凝說過:“國共有兩支筆,國民黨有於右任,共產黨有舒同。我更喜歡舒同。”

解放後,舒同被內定為台灣總督,並授權組建班子,後未能成行。1954-60年出任山東總督。

現在,昨日的山東總督王耀武中將,與明日的山東總督舒同先生,麵對麵,坐著,聊天。

王耀武問了五個問題:
1. 為啥共產黨的寬大政策能夠上下貫徹,言行一致,說到做到,而國民黨卻不能?
2. 為啥毛澤東在陝北的山溝裏發命令,你們解放軍都聽指揮,俺們蔣校長坐著飛機滿天轉,下麵的將軍還是不聽話?
3. 為啥你們共產黨幹部都能夠秉公執法,令行禁止,莫非你們有啥特別的獎懲條例?
4. 為啥國軍俘虜了共軍,一個都不敢用,共軍俘虜了國軍,馬上就能夠化腐朽為神奇呢?
5. 當年發匪作亂,也曾沸沸揚揚,然則好景不長,終有洪楊之亂;北伐初起,俺們國軍也是所向披靡,然則如今也是山河垂淚;你們共軍現在當然是春風得意,但是否也會和洪楊、北伐一樣功敗垂成呢?

舒同是怎樣回答的,具體不清楚。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就是王耀武認為提問得到了滿意的答複,因為一個月後,1948年10月19日,他就接受新華社記者的采訪,暢談其在解放區的觀感,對共產黨的寬大政策表示衷心感謝。再過一個月,淮海戰役進行中,11月15日,王耀武開始向南京政府廣播,其中特別提醒:“徐州方麵國民黨軍官兵們、同學們、同胞們,請你們把自己的前途盤算一下,求生存,還是等待死亡?如果要求生存,最好在戰場上起義。”

在廣播中,王耀武還給蔣中正貢獻一點意見:“在北伐和抗戰中你有一時期與共產黨合作,所以得到成功。但是你堅持獨裁,完全為四大家族利益打算,因此兵連禍結,全國無一片幹淨土。為了取得軍事上經濟上的外援,不惜與美帝國主義訂立了那麽多的辱國條約,斷送子子孫孫的幸福。以現在局勢看,國民黨的失敗已經注定,還要作最後的掙紮是多麽不智。最好命令全國國民黨的軍隊,立即向人民解放軍實行無條件投降,使全國立即恢複和平,國家民族多保存一點元氣。”

淮海戰役之後,文強也被關了進來。文強可是個厲害的角色:文天祥的嫡係子孫,毛澤東的表弟,黃埔四期,與林彪同期,與周恩來的弟弟周恩壽同班,中共早期黨員,紅一師師長,軍統北方區區長,徐州剿總前進指揮所參謀長。這等履曆,絕非王耀武的單線條可比。

文強第一次與王耀武見麵,王耀武正在井邊打水。眼見別無旁人,王耀武問文強:“你與國防部的人很接近,我被俘後,共產黨叫我在電台上講了幾句,不知南京方麵有沒有什麽反映?”文強說:“有反映。蔣介石聽見你的廣播,當場把收音機砸了,罵你是軟骨頭!”王耀武一聽這話,頓時呆若木雞,麵如土色,已經提到手的水桶“叭”的一聲落到井底。

這個故事,來自《將軍決戰豈止在戰場》(黃濟人著)。本文的其他故事,也多來自這裏。順便說明一下。

還記得濟南戰役進行中,空運來了74師一個團嗎?那個團就是58旅172團,團長劉炳昆。當時在機場,王耀武握著劉炳昆的手說:“有你們在,就有我耀武在。”劉炳昆死守司令部,王耀武都走了,還在堅持,直至最後被俘。他有一段回憶:
「1948年9月,我參加了濟南戰役,結果王耀武與我都被俘,送往膠東益都華東軍區軍官團學習。12月隊上宣布我和其它兩人釋放回家,明天就走 ....... 我當時心想王耀武也在這裏,單獨居住,平時沒見過,明天我就要走了,今後可能永遠見不著,不如去見一麵。我主意已定,鼓起勇氣,冒著極大的風險,走到他居住的那一院門外向守衛人員講明我的來意。非常僥幸,他們允許我進去。王耀武所住是一座四合院,進門有一個天井,上麵三間房。抬頭一望,王耀武坐在堂屋裏的一張木椅上,眼往外望。我跨進堂屋,在他麵前站著,因不好稱呼,就直接了當地說:“他們放我回去,明天我就要走了,特來看看你。”王耀武聞言,頻頻點頭,連說幾個好。就轉過頭去向站在他身邊的一個幹部說:“把我的錢拿30元送他”,那人轉身進房取了錢來交給我。我見此情景,心想我現在同他都在苦難當中,他隨身帶的錢能有幾文,過去他再給我多些我也認為該拿,可他今天與我一樣困難,還要拿錢給我,我怎忍心。而且從此之後不能再見麵了。心想到此,不覺悲從衷來,竟在那裏大哭起來。王此時默默無言,兩眼直望著我。此時天井中有一幹部大聲喊道:“是什麽人?在那裏幹什麽?還不快走。”我聞言不敢久留,深深望了王耀武一眼。轉身出堂屋,嚶嚶啜泣而去。」

解放軍攻克南京後,益都教導團出刊慶祝。文強獻了首詩:
痛惜江南飛落英,大江百萬渡雄兵。可憐玉石獅兒在,國府門前月不明。

反詩啊!王耀武甚至不敢從專刊前麵通過,繞道前來勸說文強,盡快將“反詩”撕去。文強冷笑道:“詩言誌,歌詠懷,我手寫我心,我作由我受。我倒要看看共產黨叫我們怎樣活下去!”結果,“反詩”張貼長達十天,無人問津。不僅王耀武大吃一驚,文強本人也深感意外。

王耀武在山東教導團,寫過一幅著名的對聯:
早進來 晚進來 早晚進來
先解放 後解放 先後解放
橫批:你也來了

千百年後,可能沒人知曉王耀武這個人,但這幅對聯,卻會繼續收錄在中國楹聯大觀一類的辭書裏。

近來,有人在這幅對聯的基礎上,為飯店作出一聯,也很有味道:
早進來 晚進來 早晚進來
多吃點 少吃點 多少吃點
橫聯:進來吃點

1956年春,王耀武和文強等高級將領被送到北京的功德林。在功德林,文強還是牛逼轟轟的,拒寫悔過書。他說:“我曾任紅一師師長兼政委,毛澤東是我表哥,朱德是我上級,周恩來是我老師和入黨介紹人,林彪是我部下,劉少奇家離我家不到20裏路。是他們沒有把我教好,要寫悔過書應該他們寫,我不寫。” 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批被特赦的症結所在。

與文強相反,王耀武則是做人審慎,做事認真。

有個叫邱行湘的戰犯,發現了王耀武這種秉性。有次,他跟王耀武開玩笑說,你頗像一生謹慎的諸葛亮。王耀武湊趣說,他更崇拜的是關雲長。可是第二天王耀武慌慌忙忙地對邱行湘說,他不能崇拜關雲長,因為關雲長身在曹營心在漢,而他身在功德林,心向共產黨,身心一體,絕無異念。邱行湘看見王耀武如此緊張的神色,料到他昨夜沒有睡好,不覺歎道:“你也太認真了。”王耀武正色說:“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共產黨就最講認真。”邱行湘認為此話甚好,表示要用筆墨記下來,置之座右。王耀武道,這是毛主席的話。邱行湘恍然大悟道,人們都說王耀武大腦清醒,原來他的每一根神經都係在共產黨人的神經中樞上……

王耀武開始時是有思想顧慮的。毛澤東得知後叫羅瑞卿轉告王耀武說:“你功是功,過是過。你的抗日功勞我們共產黨人是會永遠記住的,隻要你安心改造你很快就會回到人民中間的。”王耀武這才放下了包袱。在北京功德林,戰犯內部成立了自己的管理機構——學習委員會,王耀武當選為學習委員。他的職責就是,開會時主持會議,早晨喊大家起床。

1959年9月下旬的一個上午,秦城農場的學習會上,王耀武正在主持討論,一份當日的報紙送到他的手上。王耀武當即給大家念了一個消息:要特赦一批戰犯!12月4日,宣布了首批特赦名單,全國總共33名,其中功德林10名,王耀武、溥儀名列其中。

1961年,王耀武、溥儀等被聘為全國政協文史專員,工資每月100元。1964年12月,當選全國政協委員。這時,通過香港政協委員費彝民先生,王耀武聯係到女兒王魯雲回國探親。父女見麵,抱頭痛哭。從女兒的口中,確知妻子已不會回來。受此刺激,王耀武落下病根,雙手痙攣不止,行動日見遲鈍。

現實是如此的殘酷。王耀武30多年前與鄭宜蘭結婚。婚後,王耀武對妻子恩愛有加,不納妾,不搞女人,心無二意。結果卻是忠貞反被忠貞害。如果王耀武視妻子如草芥,想棄就棄,想休就休,想殺就殺,則大可不必如此傷心,以至於從此一蹶不振,身體每況愈下。

1968年7月3日,王耀武因病逝世於北京人民醫院,享年63歲。1980年5月29日,中共中央統戰部、全國政協為他與溥儀、廖耀湘補開了追悼會,對王耀武的一生,做了中肯的評價:
੍ 中國近代優秀的軍事家、抗日革命家、對人民犯過錯誤但又做過重大貢獻的人

王耀武的骨灰,安放在北京八寶山革命烈士公墓。

(下一回標題:一生功過任評說 仁義智勇神聖佛)

本文首發在 有文化的軍事家——王耀武 ੍功德林裏思己過 皇城根下歎人生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無中生有 回複 悄悄話 文化走廊的回帖:
* 王耀武妻子的背棄,是他人生中的致命打擊。 -彩雲舒- ♀ (0 bytes) (160 reads) 05/23/2010 10:34:35
  * 用情太專太深的緣故 -千古一帝- ♂ (0 bytes) (24 reads) 05/23/2010 14:13:46
* 但王耀武的五個問題,有拍馬屁的嫌疑:))) 但仍然很敬重他 -金筆- ♂ (152 bytes) (85 reads) 05/23/2010 12:06:04
  * 這種馬屁拍得比較高明。我喜歡這種風格的。 -唯厚- ♀ (124 bytes) (62 reads) 05/23/2010 12:49:35
* 頂。謝樓主。 -唯厚- ♀ (0 bytes) (19 reads) 05/23/2010 12:43:33
* 看看《文強口述自傳》,更可觀中國文化 -?AKQJ10- ♂ (38 bytes) (74 reads) 05/23/2010 17:55:10
* 文強現硬氣,耀武惜媚心。鼎!:) -有言- ♂ (0 bytes) (33 reads) 05/23/2010 19:17:30
  * 恩,有可能。王將軍太全麵了。。。:) -有言- ♂ (0 bytes) (20 reads) 05/23/2010 19:51:06
  * 教訓啊,無論如何,不能把所有財產都轉到了老婆名下! -5.16通之- ♂ (0 bytes) (24 reads) 05/23/2010 19:56:25
    * 轉一小半最佳,人和財都會圍著你轉,老婆一定會小心伺候,直到長命百歲:) -有言- ♂ (0 bytes) (18 reads) 05/23/2010 20:07:56
      * 難度一樣很高啊:) -有言- ♂ (0 bytes) (25 reads) 05/23/2010 20:28:18
  * 文強有底氣,耀武無幫手 :) -千古一帝- ♂ (136 bytes) (113 reads) 05/24/2010 05:55:40
    * 再補充一點 -千古一帝- ♂ (350 bytes) (86 reads) 05/24/2010 06:28:38
    * 補二:) -千古一帝- ♂ (196 bytes) (74 reads) 05/24/2010 06:48:58
    * 認真細致,佩服,學到了不少知識:) -有言- ♂ (86 bytes) (36 reads) 05/25/2010 03:40:48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