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你可以放縱

沒有節奏的音樂狂躁的充斥著舞廳的每一個角落，頭上頂著整個非洲叢林似的DJ傾盡全力地抽搐著他的每一個音符，一道道冒著青藍色的光影撕裂著肆無忌憚的扭動著的人們，他們的臉和身體興奮的扭曲著，如同另類的動物在非洲叢林裏狂舞。

今夜，我在努力說服自己的心情；今夜，你可以放縱。

我的身體也同樣扭曲著，以同樣的頻率搖擺旋轉著自己的四肢。四周充滿著陌生人散發出的體熱，亮麗的輕佻的裸露的衣衫毫無含蓄地磨擦著，將身體的欲望糾纏在一起。汗味兒，香水味兒，酒精味兒，混在一起，曖昧地向我撲來，裹著我找不到平衡的身體。我感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胞，在此刻隨著這股欲望的熱浪蒸騰。

今夜，我在努力說服自己的心情；今夜，你可以放縱。

我不想繼續作一個失意的傀儡，不想繼續捧著昨日的回憶鬱鬱而終，不想繼續沉浸於對明日塗了美麗色彩的幻想裏，不想為了握住那所剩無幾的留戀，繼續終日徘徊繾卷地撫摸逝去的惆悵。很久以來，我收集了所有的緬懷，被我製成了悲哀的藥水，將自己淹沒在裏麵。我為自己編製所有可以悲哀的理由，我描上一張冷漠的臉，抹上一道陰鬱的眼線，我甚至放棄了身體對病毒的抗拒力，享受著病痛一次次在身體裏的張狂，因為我知道，在病痛中，我可以隨意的痛苦，隨意的消沉，隨意的哀傷。我失去了一些感知力。我走，我坐，我睡著，我醒著，我準確地完成著每一個人體的動作。可是，我卻失去了對生的感知。

那麽，今夜，我在努力說服自己的心情；今夜，你可以放縱。

Hip-pop 的音樂聲在我耳邊鳴響。我的頭發和那些女孩一樣性感的卷曲著，睫毛挑逗性的向上翹著，緊箍咒般的牛仔褲暴虐地啃噬著我的肌膚，肚子和胃部感到一片模糊的抽搐。我想我的身體在扭曲著。我盡可能貪婪地享受與陌生身體的碰撞。我無意去看他們的臉，無意去體會他們的誘惑。混雜的刺鼻的味道刺激著我腦子裏欲望的神經，我在全身心地揮灑著放縱的情懷。不明樂器的敲擊聲在我耳邊轟響，如同向我心裏丟了個炸彈，心空洞洞的，那炸彈直落到心底，轟然炸開，震得我渾身顫栗，我感到一股氣流將我震出了人群，推倒了角落。

我貼著牆壁僵硬的站著，模糊地看著仍在狂歡的人群，黑壓壓，透不出一點光亮，像我心中亂舞的群魔，狂蕩而醜陋。我大口地吞下“Bloody Mary”，這“噴血瑪麗婭”的雞尾酒立刻在我的胃裏，腦子裏作寵。猛然間，一束暗淡的光亮映著細細的浮動的塵埃遊到我麵前，我立即感到了一個熱烘烘的身體貼住了我，然後，我碰到了一雙男人的眼睛，在葷暗中仍然閃著綠盈盈的光。音樂聲蓋住了他對我說的話，他略帶醉意的肢體和眼睛卻泄露了每一句的甜言蜜語。我感到自己的身體被他牽引著，不太溫柔，也不太粗暴。我沒有絲毫的拒絕，隨著他，在最後一串近乎歇斯底裏的音樂嘶喊中，再一次擠進了狂舞的人群，再一次掉進了我放縱的城。

此時的音樂在顫抖的餘韻中換成了慢節奏。他順勢摟著我的腰，把我拉得很近，我的身體幾乎是倒在他懷裏，我可以看到他身體蒸發的熱氣，我可以聽到他似鼓錘般的心跳。我的身體隨著這個陌生人搖擺，我的頭隨著他撫摸著我的頭發的手旋轉。他將我的一隻手反放在我的腰後麵，用他的一隻手緊緊地握著。五歲的時候，我一個人在馬路上走丟了，無助的流著淚。一個高中樣子的男孩子救了我，把我送回了家。一路上，他都緊緊地牽著我的小手。從此，我再也沒有忘記過那隻手，甚至我一直夢想著在我長大後的某一天，我可以再次我握到那隻手，告訴他我是那個當年流淚的小女孩，告訴他我想永遠握著他的手。那個男孩子的手幹淨柔軟親和，而此時這個摟著我的男人的手卻是粘粘的，還有些微微的顫抖。他托起我的頭，強迫似的讓我注視著他的臉。他金色的頭發映著他那雙綠眼睛，燈影交錯下，那雙眼睛看著我，流露著我似乎熟悉的溫情。我仿佛看到了另一雙眼睛，在大學的舞會裏，那雙眼睛望著正在為某一位負心人悲傷的我，熱切地對我說，“在這個屋子裏，隻有一個人是真正愛你的。”那雙眼睛清澈而熱情，可以洗清我濕淋淋的心。而眼前的這雙眼睛，溫情而裸露，迷醉中毫不掩飾地為我鋪開了一張綠色的溫床。

我有些麻木地遊走著，似乎隻等待最後的一躍，就可以縱入我向往已久的釋然的天堂。我感到了他溫熱的唇摩擦著我的臉頰，飽滿，濕潤，柔軟。我的眼迷離地睜得大大的，刹那間，我恍惚看到了一張臉，自己的臉。那臉龐掛滿了懷念，掛滿了真淳。那臉龐有種憂鬱的白皙，卻是那麽光潔明亮，皎潔如月亮。我看到了那青藍色的燈影無情地撕裂著那臉龐，我看到了那臉龐閃出恐懼的驚惶。刹那間，那股溫熱驟然化成了冰冷，直襲我的內髒。我的整個身體被這冰冷震撼。終於，我避開了他正向我嘴邊移過來的雙唇，將自己推出了他的懷抱，推出了層層的人群的包圍，推出了這散發著詭異氣味的放縱的舞台。

夜風透過敞開的車窗撲向我的臉，掛在空中的月光，重新將皎潔寫在我的臉上。我慶幸著遠離那放縱的城，捧著我一如昨日懷念的心情，竟有種釋然的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