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ac's Secr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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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動放生的翅膀

(2007-01-23 15:22:52) 下一個

飛機起飛很久了,我仍然立在機場大廳裏,頭靠著寬大的玻璃窗,窗外的天空,不時會有一架架飛機從眼前衝過。我在努力地收拾自己的情緒,像是剛剛掉了一地葉子的不太強壯的小樹,需要一整個的冬天,重新揚起枝幹,鼓足再次生長的勇氣。其實,這種離別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甚至已經不是第十次了,而且這離別也並不會很長。可是,心裏的惶恐卻揮之不去。自己的愛人離我而去,這念頭如一把鋒利的剪刀,陰森愜意地剪斷了他手裏牽著的放飛我在空中的那根線,我陡然失去了重心,失去了方向,徒勞的慌張的無依無靠的在空中翻動顫抖,一頭栽到硬硬的地上。

我向來是個需要許多許多愛圍繞的女孩,而且我要抓得緊緊的,牢牢的,生怕會有一點的疏忽,那些愛就會消失流走。還是被爸爸抱在懷裏的年紀,我的“霸道”就已經初露崢嶸。爸說,抱著我看著我的時候,我會非常安靜平和快樂。可是,每每當爸轉過頭去和旁人講話,我小小的身子就會在他懷裏異樣的扭動,腿亂踢,手亂舞,嘴裏發出煩躁的刺耳的叫聲。然後我會用手扳住爸的臉,不顧一切地,一次次將爸的臉扭回來,隻對著自己,小臉憋得通紅。親戚鄰居說,這姑娘將來準是個要抓尖兒的人物。

外婆猝然過世那年我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生和死對我沒有任何不同的意義。站在外婆躺著的床前,我隻是覺得跟外婆平時睡覺沒什麽兩樣。所以我不懂為什麽爸媽叔叔阿姨都如此哭泣,流淚。而且不斷的有更多的親戚趕了來,個個都隻對著外婆哭泣。我被擠到角落,已經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了,滿屋子這些愛我的和我愛的人們完全沉浸在對外婆的悲傷裏,竟然完全將我拋在腦後了。此時,我小小的心裏才意識到今日睡著的外婆的不尋常,外婆是不是不會再醒了,外婆是不是要拋下我而去了,而且更可怕的是,外婆是不是要吸了這一屋子哭泣的親人們和她一同拋下我而去了。我想那時我那小小的身體是多麽的恐懼,這幾乎是我擁有的所有愛我的人們,怎麽能一下子失去。我在一瞬間放聲哭了出來。起先,沒有人注意到我這個加入的孩子的哭聲。而我更覺得恐懼,我的哭聲越來越大,終於變成了一種聲嘶力竭的嚎哭,而且持續了很久很久,直到聲音嘶啞。大人們開始注意到我,開始關心我,開始圍到我身邊,開始用和從前一樣關愛的眼光注視著嗬護著我。我覺得我是安全了,我覺得我又一次抓回了屬於我的愛的空間。

表哥是我幼年最崇拜的人物,英俊頎長筆挺,我對他如影隨形。好幾個暑假寒假,我幾乎整天粘在他身上。表哥對我倒是沒道理的溺愛,他會帶我去上每一堂校外課,然後等我下課,再帶我回家;小的時候,他牽我的手或是我拽著他厚厚棉衣的一角,肩並肩地走。長大些了,我就坐在表哥的自行車後麵,跟著他吹出的口哨,一路威風馳騁。我很霸道的擁有著表哥,甚至他常常要放棄和同齡男生交往的機會,就是怕我瞪著眼,甩著臉,死抱著他的胳膊,淚眼盈盈。直到有一天,我看到表哥和那個後來成為我嫂子的女生站在一起,那麽近,那麽密。猛然間,我生出了洶湧的妒嫉和對即將失去的恐慌。可是,我已經不再是幼兒,不能魯莽地衝過去用手將表哥九十度轉向的臉扳回來自己的位置;我也不再是那個站在外婆前無助的孩子,不能用無理的哭嚎擋住表哥的去路。我失去了武器,失去了鬥誌。整個夏天,我拒絕在表哥麵前出現,拒絕聽他的電話,甚至拒絕外出,終日軟塌塌的陷在泛著潮氣的烘熱的沙發裏。消沉悲傷,成了我唯一的武器。秋天一開課,我不得不回學校,表哥推著他的車子,站在樓下等我。我們推著車子走一會兒,他又騎上車子帶我一會兒,斷斷續續,我們講著些同樣斷斷續續的話題。直到校門口,表哥停下來,俯身看著我的眼睛,拍著我的頭,笑著說,“哥哪兒也不會去,不會走的。你永遠是我心裏第一的妹妹。”我不知是笑了還是哭了,有酸又有樂。
 

不幸的是我的這種偏執沒有絲毫的減少,而且隨著青春萌動的愛情的催化,開始急速的膨脹異化。那個蓬勃的大男生成了悲壯的受害者。和所有年輕的愛情一樣,他對我的愛熱烈單純,並有種無可厚非的輕盈跳動。而我對他的愛卻充滿了焦慮和不安。他的那點輕盈跳動更是另我惴惴不安。我極不喜歡那種輕飄飄的感覺,我要的是一種凝重感厚實感沉澱感。如同我不喜歡他將我倆比作天上比翼的飛鳥,那天空太廣闊,那飛的速度太難掌控,他稍一振翼就可能飛離我,不留一點痕跡的消失。所以,我寧願我和他是關在籠子裏的兩隻困獸,無論再怎樣奔跑廝打,都不會逃出彼此的體溫,彼此的視線,和這圈住彼此的堅硬的鐵欄。這樣我會覺得安全。我寧願彼此在籠子裏暴躁,嘶咬,然後彼此舔傷,修複。終歸是舔噬自己愛人的血,連血腥也會有些甜的味道。我一天天地按照自己的方式愛著他,也要求他用同樣的方式愛著我。我終日熱心的迫不及待的給我倆的脖子上套了一個又一個的圈套,一日又一日的拉緊,使得他不得不靠近再靠近,直到沒有了呼吸的距離。他終於堅持不住了,終於紅著眼睛,撕扯著他的頭發,衝著我吼,“你為什麽非要把我,把我們都掐死!”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他盛怒著卻也悲哀著棄我而去。我想我成功了,那一刻,我真的把他變成了一隻歇斯底裏的困獸。

那以後我用了好長一段時間懂得了比翼鳥和困獸的真正意義,懂得了愛需要空間,需要距離,需要成活的陽光空氣,需要信心勇氣,需要不斷給彼此放生的機會。多年以後的今天,對現在的他,我用上了所有的信心,所有的包容寬厚。我可以一次次送著他飛離我的身邊,到那些我無法觸及的地方。我的心裏仍然有恐慌,可是我已經可以支撐自己,我不會讓恐慌再象洪水猛獸般的將我一口吞沒,我已經在心裏築了堤壩,修了溝渠,將那洪水擋住減慢,分成細細的支流,緩緩地輕柔地穿過,沒有了往日的瘋狂創傷,倒是有一股甘飴可飲的香醇的慰籍。

挺直身子,我走出了機場大廳。四周湧動的人群小心翼翼的閃動著原有的顏色,他們很生動,很飽滿,沒有失去半點生命的魅力。我這隻剛剛放生的小困獸,正學著象雛鳥一樣起飛。半空中,我激動地舞動著翅膀,感受著隨風而來的釋然,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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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4)
評論
惠蘭 回複 悄悄話 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有的分別卻無法避免。難過時就寫寫,挺好。
gingergirl 回複 悄悄話 I don't think you can take the distance for long, sometimes it is ok.

Why should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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