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當不益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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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中的“內部電影”

(2008-10-02 17:12:20) 下一個

一次不經意的清理,翻出了三十多年前鞍山電台的朋友送給我的一個采訪小本,裏麵記錄著 1978 年至 1980 年我所看過的 171 部“內部電影”(海外片)。為什麽要把看過的電影記下來呢?那幾年,看“內部電影”盛行,有時一天看好幾部。看多了,名字記不住,電影開演後才發現看過了。為了防止這種情況,我把看過的海外電影用這個小本記錄下來,每當有朋友給我電影票而我不記得看沒看過時,我就打開小本查一下。沒想到,三十年來搬了好幾次家,這個小本竟然保留下來。

文化“饑渴”的年代

沒經過文化大革命的人,是無法體會文化生活貧乏所帶來的精神苦悶。

文革時候,國內外的電影基本上都被扣上封資修的大帽子封存起來了。偶爾最親密的戰友朝鮮、阿爾巴尼亞有少量片子進口上演,如朝鮮片 《摘蘋 果的時候》、《賣花姑娘》、《看不見的戰線》、《鮮花盛開的村莊》,阿爾巴尼亞的影片《地下遊擊隊》、《寧死不屈》、《第八個 是銅像》 等, 上映的時間都很短。

朝 鮮的電影給人留下的印象最深,從電影裏看,朝鮮人如同生活在天堂,姑娘個個都十分漂亮。我所在的部隊(解放軍第 64 軍),竟然有戰士看了電影後偷渡鴨綠江,要到朝鮮娶媳婦過幸福生活。

文革時期的文化生活可以分成兩個階段。文革前期,能看的電影最少,一年到頭,就那麽幾部片子來回看,如文革前拍的《地道戰》、《地雷戰》、《英雄兒女》、《鐵道衛士》、《平原遊擊隊》、《南征北戰》,樣板戲拍成的戲劇片《紅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奇襲白虎團》、《海港》、《龍江頌》和芭蕾舞劇片《紅色娘子軍》、《白毛女》,國外的電影也就是前蘇聯早期的幾部:《列寧在十月》、《列寧在 1918 》等。影片中的許多台詞至今都能背下來,如《地道戰》裏的漢奸用語 “高!實在是高!” 《地雷戰》中遊擊隊員說的 “不見鬼子不掛弦”, 《南征北戰》裏國民黨將領的 “看在黨國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列寧在十月》裏的 列寧的保鏢瓦西裏講的 “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等,在四十歲以上人的日常玩笑用語中能經常聽到。

 

文革後期,各電影廠開始拍電影,因江青親自把關,審查很嚴,每年拍出的電影很少。 1973 年拍出 3 部 故事片:《豔陽天》、《戰洪圖》、《青鬆嶺》。 1974 年拍出《偵察兵》、《閃閃的紅星》、《創業》等 8 部。 1975 年、 1976 年拍出的影片多一些,但讓人留下映像的不多,出名的有:《海霞》、《春苗》、《金光大道》、《紅軍不怕遠征難 —— 長征組歌》、《南海長城》、《年青的一代》、《難忘的戰鬥》等。其中的《創業》、《海霞》等還受到江青的批判。

一年 365 天,沒有電視看,電影這麽少,所有的文藝書籍都被批判、禁止,連撲克都被取消了,這業餘生活是多麽的貧乏!好在文革後期,“內部電影”開始填補了文化生活的空白。 也隻有親身經曆過那種饑渴的人,才能體會到當時看 “內部電影”的狂熱。

江青帶頭看“內部電影”

“內部電影”在文革前就有,中南海裏的 春耦齋,是專門為中央領導放映電影的,還有養蜂夾道俱樂部。 軍內經常放映“內部電影”的地方是景山前街的軍委“三座門禮堂”和位於軍博旁邊的軍委小禮堂。軍隊軍級以上的幹部都有一個“內部電影”証,可以帶全家去看。我隨父母去看過幾次,看電影時最高興的莫過於碰上過去的小學同學,至於看過的電影,大多印象不深。

文革中,在軍隊高層和中央一級(地方幹部大多被打倒了),“內部電影”一直沒有停止過,因為江青最愛看“內部電影”,文化部花了許多錢進口電影。江青和那些打仗出身的將帥相比,更喜歡看文藝片、愛情片。那時進口的美國等西方電影比較多,如 《出水芙蓉》、《亂世佳人》、 《鴿子號》、《魂斷藍橋》、《簡愛》等等。江青稱讚美國影片《鴿子號》“拍得使你看了還想看”,對女主角跳到海裏去迎接情人的一場,江青說:“要是我,我也跳下水。這種情景我童年有,現在還有,這可能是性格一點沒變”。江青經常把她喜歡的國外電影推薦給其他高級領導看,以拉攏關係,由此趁機沾光的人不少。

老將軍們喜歡看戰爭片,有一個時期,美日合拍的寬銀幕戰爭片在軍隊裏放映的較多。文革中我第一次看“內部電影”是在部隊中。沈陽軍區政治部主任李伯秋的兒子和我在一個部隊。一次他休假完從沈陽回來,告訴我,軍區正在放映《啊,海軍》、《日本海大海戰》、《山本五十六》等影片,他對《啊,海軍》裏的日本海軍的嚴格訓練讚歎不已,對山本五十六“視死如歸”也很欽佩。他說的我動了心,星期日以看父親的老戰友、沈陽軍區副司令遊好揚為名請假,到沈陽軍區看了這幾部電影。蘇聯的二戰電影《解放》,長達 8 個小時,我在部隊看時,有一半時間是在睡覺。

 
山本五十六

文革後期,我陪同父母去看望他們的老領導、總後勤部長張宗遜時,他帶我們參觀了新裝修的房子,給我映像最深的是在地下室裏有一間大房子,專門放映“內部電影”,可見那時看“內部電影”的風氣有多盛。

那時的“內部電影”來源,除了部分新進口的外,還有外國打算賣給我國而送審的影片。我曾在很小的範圍裏看過送審片,因為是外文的,需要有翻譯在旁邊一邊看一邊翻譯。

國內拍的一些被批判的影片也作為“內部電影”放映過。例如 《五朵金花》 ,文革前我看過,因為年紀小,沒留下什麽映像。文革中,看到大字報批判劉少奇的兒子劉允若曾看中了 《五朵金花》的女主角楊麗坤, 因楊的家庭出身不太好而未成。引起我對 楊麗坤 的好奇。 《五朵金花》被作為 “內部電影”放映時,我又看了一遍,實際上是專門去看 楊麗坤 。

為電影票而瘋狂

1974 年回到北京後,看“內部電影”的機會大大增加。那時隻要各部委召開全國會議,就一定要放“內部電影”,否則各地來的代表就提意見。我那時在石油勘探開發規劃院宣傳處工作,石油化工部宣傳部的領導對我很欣賞,每次部裏召開全國廠礦長廳局長會議,就點名讓我參加部裏會務組的工作。會議前,部裏都會給國務院分管領導打申請“內部電影”的報告。分管的國務院領導是餘秋裏,餘批給文化部,文化部領導批準後就可以到電影資料館提取拷貝。每年的年底,大多數部委都在開廳局長會議,大家手中都有“內部電影”,就互相跑片子,結果會議期間,幾乎天天晚上看電影,一次放映兩部電影。外國電影都很長,一部電影至少兩個半小時,常常演到十二點,結果第二天開會時許多代表打瞌睡。

1976 年文革結束後,“內部電影”票一度成為人們追逐的主要目標。那時,單位之間、個人之間拉關係不是請客送禮,而是送“內部電影”票。幾乎每天人們議論的主題也是“內部電影”。這時,放映“內部電影”的尺度已放寬,是個像樣的單位都能弄到“內部電影”的片子。我父親所在的四機部,每個周末都放映“內部電影”。國家計委禮堂更是放映“內部電影”的大本營。我家在木樨地,離計委禮堂很近,不時有人送來幾張計委禮堂的“內部電影”票。位於北太平莊的北京電影製片廠利用得天獨厚的條件,以觀摩電影為名,幾乎天天放映“內部電影”。我們單位離北影不遠,夠得上關係的人不少,最激動人心的就是弄到了“內部電影”票。有時上班時間偷著溜出去看電影。

不久,北影的大導演謝鐵驪的女兒走後門從外地調到我們單位上班,這下子我們單位沾光了。我們宣傳處負責文化宣傳,利用謝鐵驪女兒的關係,不時地從北影借來國外片子,然後到五道口電影院租場地放映電影。後來我們單位有了自己的禮堂,就更方便了。

我們處的張新,分管電影票的工作。他成為方圓 5 公裏範圍內赫赫有名的人物。每天打到我們處裏的電話,百分之八十是找他要電影票的。隻要我們租到片子,少則放映一場,多則兩三場,你想想張新手裏該有多大的權力。

那個時代,有幾個單位是必須照顧的,一是當地派出所(否則找你麻煩)、二是五道口商場(能弄到稀缺物品)、三是“電霸”電業局(避免停電)、四是北醫三院(看病方便),還有就是石化部裏的幹部(許多幹部住在我們院裏),當然,五道口電影院也扣去不少電影票。附近的化工研究院、語言學院等也要照顧,這樣人家有電影時也能給我們一些票。有一次給電業局的票少了,電影放映一半,停電了,場裏的觀眾罵聲連天,我們沒脾氣,趕緊給電業局打電話說好話。

觸動心弦的電影

我統計了一下,從 1978 年到 1980 年 4 月有記載的 171 部“內部電影”中,美國的有 47 部,英法意德日奧等西方國家的有 56 部,港台的有 44 部,前蘇聯的有 10 部,其它第三世界國家的有 14 部。其中一部分電影如《葉塞尼亞》(墨)、《巴頓將軍》(美)、《沉默的人》(法)、《芳托瑪斯》(法)、《悲慘世界》(英)、《未來世界》(美)、《巴黎聖母院》(法)、《蝴蝶夢》(美)、《人證》(日)、《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法)、《魂斷藍橋》(美)、《塔曼果》(法)、《猜猜誰來吃晚飯》(美)、《她在黑夜中》(意)、《鴿子號》(美)、《瓊宮恨史》(英)、《簡愛》(美)、《六宮粉黛》(法)等影片後來公演過。

我愛看間諜電影,後來公演的法國電影《蛇》是我當時認為最好看的“內部電影”。有“銀幕光頭”之稱的美國演員尤爾 · 伯連納在電影裏扮演蘇聯駐法使館二等參讚弗拉索夫,他突然闖進機場警察署,要求到美國政治避難。妻子的規勸,蘇聯外交官的抗議,法國情報局的訛詐,都沒有阻擋住這位 “克格勃”特務投奔美國的意願。一切都很逼真,甚至連美國中央情報局的測慌器都測不出弗拉索夫的真實來意。電影到了結尾人們才明白,弗拉索夫是莫斯科的特種間諜,他和潛伏在英國三十年之久的蘇聯特務、英國情報機關第二號人物貝爾巧妙配合,用陷害加暗殺的手法消滅了十幾個西方軍界首腦人物。影片可以講是巨星齊聚,除了美國光頭影星尤爾 · 伯連納(以《國王與我》而獲得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外,還有扮演美國中央情報局長的亨利 · 方達(以影片《金色池塘》而獲得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

 
法國電影《蛇》中的銀幕光頭之稱的美國演員尤爾·伯連納

該影片沒有走“臉譜化”的路,符合生活的真實,使反特影片充滿懸念。中國電影裏的特務常有特務相,公安局還沒破案,觀眾就把特務抓出來了。看慣了“臉譜化”影片的中國觀眾,當看到如此吸引人的間諜片時,深深感受到電影的震撼力。我去看望從內蒙生病回來的中學同學徐泓(現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常務副院長),竟然能用兩個小時給 她全盤複述了這部電影的精彩情節,足見其印象深刻。

另一部使我終身難忘的影片就是《魂斷藍橋》了。這是一部看後讓我淚流滿麵的美麗而憂傷的愛情故事(我這個人不輕易掉眼淚),一邊看著女主角瑪拉迎著軍車而消逝,一邊聽著男主角羅伊(羅伯特 · 泰勒扮演)“我等著你 回來”的深情呼喚,讓人刻骨銘心。 這是我第一次看 費雯麗的電影,費雯麗把影片女主人公瑪拉的善良、美麗、柔弱、無辜表現的爐火純青,當看到這樣一個讓人沒有理由不去憐愛的女孩子,最終被戰爭逼上了絕路,讓人心痛無比。《魂斷籃橋》主題曲《友誼地久天長》現在成為各舞會舞曲中的最後一曲,每當該曲響起時,我都想起了費雯麗,想起了她所扮演的瑪拉和男主人公羅伊深情跳舞的那一段。

 

《魂斷籃橋》中的費雯麗和羅伯特·泰勒


光是憑著其兩個美麗的主角——費雯麗和羅伯特 · 泰勒,《魂斷籃橋》就能令你神魂顛倒。我是和我的妹夫張平一起在計委禮堂看 《魂斷藍橋》,看完後我倆騎車往家走,一路上沉默不語,深深陷於故事情節中不能自拔。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張平長噓一口氣,說:“我的魂也斷了!”我看了他一眼,說:“我也是。” 後來,我又看了費雯麗主演的《亂世佳人》,對她扮演的斯佳麗複雜多麵的性格不太喜歡(盡管她為此獲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還是喜歡她在《魂斷藍橋》中的角色瑪拉,以及瑪拉聖女般的純潔、高尚。

1969 年,當羅伯特 · 泰勒因為癌症而生命垂危時,他被朋友問及在他從影 35 年的生涯中哪部影片是另他最值得驕傲的,他選擇了《魂斷藍橋》。他說:“那是我最好的電影。”

難忘的“裸體鏡頭”

我人生第一次看到有裸體鏡頭的電影是蘇聯影片《這裏的黎明靜悄悄》。這部 1972 年由羅斯托茨基導演的影片作為 “內部電影”放映時,開始並沒有引起我的注意。當時,我父母要去看這部電影,問我去不去?我一聽說是蘇聯電影,就沒去。在看過西方尤其是美國電影後,對蘇聯電影已提不起興趣。父母看完電影回來後,我問:“怎麽樣?”父親回答:“還可以。”母親反駁說:“好什麽好,光屁股鏡頭都有!”這引起了我的興趣,於是想方設法去看了 《這裏的黎明靜悄悄》。當時在單位,凡是看過這部片子的年輕男士,私下裏都說好;女士尤其是年紀大點的和那些來自基層一心想“進步”的男士,都說不好;年長的男士則屬於態度曖昧。
 

按現在的眼光,這種“背後裸浴”的鏡頭算個啥!可在那個禁欲的年代,年輕漂亮的女戰士幾秒鍾的“裸浴”鏡頭,足以讓我們這些沒見過世麵的小夥子心跳加快幾個小時。 值得一提的是, 2005 年我國也拍了《這裏的黎明靜悄悄》,不過是 電視連續劇,挑選的蘇聯女演員都很漂亮。 出人意外的是中國導演也拍攝了 “女兵出浴”的鏡頭,送審的時候居然順利通過了。在這方麵,中國正和世界接軌。

1974 年至 1980 年,是我一生中看電影最多的幾年,而且是“內部電影”。後來,電視發展了,錄像機出現了,其它文化也發展了,文化生活越來越豐富,特別是我學會跳舞後,上電影院看電影是越來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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