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園

野草的樂趣就是瘋長。而且,雜草叢生的地方才是最自然、最接近本質、最能觸摸到心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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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給尤勤的話 —— 尤勤一周年祭

(2010-06-30 10:34:37) 下一個

 


尤勤,
    一晃眼,又過去了一年。你還好吧?今天沒法去看你了,不過,我依然會給你上一炷香、獻幾朵幽香的蘭花,再深深地鞠三個躬。


    希望自己的靈魂能順著繚繞的青煙,攀援而上,來到一個夠得著你的地方,以便我們哥倆好再說一會兒話。可是說什麽呢?真要見到了,怕也沒啥好說的,要不然你又要嫌我囉嗦。不過,還是想告訴你一句話∶真的很想你!——睜開眼睛是你,閉上眼睛還是你!


    想必你也知道,我這個人特別戀舊,特別珍惜緣分中的每一份贈予。我至今還留著你幾十年前寫給我的親筆信,時不時還會拿出來讀讀。我想說,你是上天賦予我的一份無比慷慨的厚禮——別的不說,三十幾年前,我們就住上下鋪。這麽多年來,人生的路,因為有你同行,才覺得特別踏實——那是一種相互信任、風雨同舟的刻骨銘心!

 

    今天忍不住,又想跟你囉嗦幾句。可一旦開口,心裏又充滿了空虛——就像手裏要抓牢些什麽,卻怎麽也抓不到。身子還不斷地往下墜,即便拚力掙紮,想要讓自己停下來,卻又怎麽都沒用,因為夠不著底——我知道,那是一種發自心底的絕望!
   

    也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我開始變得自言自語。我對著藍天說,“尤勤,你在哪裏?”我對著大地說,“尤勤,你在哪裏?”我早已習慣了望著你的博客發呆,想說點什麽,卻又久久地說不出來一句話。我不知道你靈魂到底在那裏,是在故國的土地上飄蕩(那裏有你的親人!),還是在廣袤西部的上空徘徊(那裏有你的魂牽夢掛!);我不知道你是冷,還是熱;是充實,還是空虛。可是,我真的想知道,你是否快樂,遠離痛苦?

 

    我忽然覺得自己變得敏感,覺得周圍的世界好像突然變了一個樣。我開始留心天上的雲,河裏的浪;我開始專注小鳥的鳴叫,鬆鼠的穿行。我開始采集花草,開始小心地觸摸樹枝上時不時冒出來的嫩芽,拾撿地上不時散落的花瓣。仿佛周遭的一切,忽然之間就有了靈性。我這才明白,什麽才配叫珍惜。

 

    有時候,我也犯糊塗,分不請你到底是離去了還是留下了。若是你離去了,為什麽我分明看見你每天都出現在我的眼前:如果你留下了,為什麽又始終一言不發?——有的人活著,卻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卻依然活著。許多人追求永生,那分明是對短暫生命的極端眷戀。可你,麵對死神,卻隻有坦然和勇敢——隻要活著,就要有尊嚴!我知道你一定還活著,因為你從來不曾丟棄你作為一個人的尊嚴。何況,你還日夜陪伴著我們,那就是你留下的永恒的Q園。

 

    想想好無奈,竟然眼睜睜地看見你被浪頭卷走!除了哀鳴,卻別無它法。從來沒告訴過你,打你做第一次化療開始,我就給自己立了一個規矩∶每次隻要你做化療,我就禁食。明明知道那樣做毫無意義,可還是忍不住那樣做了——我明白什麽叫兄弟,什麽叫感同身受。本以為上帝會垂憐我的心痛和祈求,可是他卻沒有這麽做。迄今還記得你做完第一次化療的那個夜晚(東部時間),人還沒回家,你就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聲音聽上去非常柔和,可我知道,那是因為身體的虛弱。可是你卻用你的樂觀和無畏,把那個寒夜變得無比溫暖。那時的你和我,是懷著怎樣的一種希望啊!我幾乎是喊著對你說的: “尤勤,一定要堅持啊!”可為什麽越到後來,越讓人失望呢?我多少次地質問蒼天,奇跡到底在哪呢?——那真的是一種無法言說的、一點一點心碎的感覺,而且真的是一種讓人窒息的、徹頭徹尾的煎熬!

 

    你走了後,我飛到加州跟你告別,想再看你一眼。還記得走進你家門的那一刻,恍恍惚惚的我,還幻想著要是你能來開門的話,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出其不意的擁抱。可是,奇跡還是沒能出現。我隻好在你呆過的房子裏作短暫的停留,以便捕捉到你留下來的些微氣息。佇立在你患病期間呆過的書房,凝視著照片中微笑的你,心如刀絞。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說∶“尤勤,對不起,我來晚了!”我好後悔!我想見的,是活生生的你,可你卻隻在照片中對我微笑,卻總也不伸出手來迎接我。那一刻,我好絕望。忽然明白了什麽叫天人永隔,什麽叫追悔莫及,什麽又叫悲痛欲絕。可是,當著依然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你的家人,我隻能掩飾,不希望我的失態再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創痛。

 

    雖說是平生第一次走進你的家門,可我早就見過這個溫暖的家。還記得當年你給我看照片時的喜悅。那時,我才來美國不久,還不能完全體會到擁有一幢獨門獨戶的房子的喜悅。可這次,當我一踏進這個家門,立刻就體會到,這個家帶給你的該是怎樣的溫馨。可惜,你卻先我而去了。否則,那該會是怎樣的欣喜若狂?我好後悔! 後悔沒能在病榻上握著你的手噓寒問暖; 後悔沒有能在你咳嗽的時候為你棰捶背; 後悔沒有機會在你生命最後的日子裏緊緊地擁抱你。哪怕隻是呆在你的身邊,多看你一眼也好呀!

 

    可是,你走了,走得那麽快,走得那麽決絕——生命竟然是如此的脆弱,消失起來竟如一縷青煙!麵對你的離去 我隻有痛惜。就好像明明看到你被河水裹挾著,浮沉著,一步一步奔向尼加拉瓜瀑布的那個斷點,才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沒了蹤影。此後,無論我怎樣的呼喚,你都不再回答。但是,我寧願相信,你正在一個我們無法感知的世界裏繼續前行,還在跋山涉水,還在苦思冥想,還在不停地照相。我相信,你依然會把難言的孤獨變成淒美的絕唱。


    隨後,我又在房前屋後轉了轉,想看看那些被你拍得那麽美的花草樹木。還一心想找到那顆Q園著名的琵琶樹,可它卻突然不見了蹤影,難道它也隨你而去了?我隻好再回頭去看花,誰知,它們竟有些枯萎了,其實,我更願意相信,那是憔悴。

 

    盡管那會兒太陽的餘暉把房子與周圍的街景塗抹得片片金黃,可一看到這些花,心中就不免黯然,再也無心去聚焦那落日的輝煌——畢竟,那是夕陽。

 

    我感慨萬千,心裏默誦起蘇軾的名篇——念奴嬌赤壁懷古∶“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我為似水流年感歎,我為人生感歎、為命運感歎!我為你的英年早逝哀嚎,我為曆史上所有的英雄豪傑不勝唏噓!

 

    回到車庫,我專門給你的座駕照了一張照片。心中充滿了無限的惋惜∶本來你還可以駕著它出征,繼續你的探險。以你的才華,你還可以奉獻多少好照片給大家啊!好在我們都親眼見證了你的攝影集的出版——那是怎樣的嘔心瀝血!你拚盡了僅剩的一點精力,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頑強地為自己畫上了一個完美的驚歎號。單衝這一點,你就該特別自豪。別人用字符寫詩,而你是用生命作畫!

 

    今天,我,還有許許多多Q園的朋友,以及所有眷戀著你的朋友們,都來到這裏,為你獻上我們衷心的祝福和深深的謝意。你為我們帶來的不隻是一本攝影集,你還為我們帶來了永遠的祝福和對生活的無比珍惜。

 

    尤勤,安息吧!請耐心地等著我們,總有一天,我們也將化著在地球上空環繞的靈魂,說不定,哪天還會聚到一起。因為,我相信,我們都有著同樣的靈魂。

 

 

寫給尤勤的話 <wbr>—— <wbr>尤勤辭世一周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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