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園

野草的樂趣就是瘋長。而且,雜草叢生的地方才是最自然、最接近本質、最能觸摸到心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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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又一年

(2007-02-25 09:15:58) 下一個
我這人平時不太往家中打電話,除非是逢年過節。

年三十的哪天,本想給父母拜個年,卻突然被告知父親行將住院手術的消息。父親除了結石帶來的疼痛之外,心髒也查出了問題。我沒敢跟父親多聊,急忙放下電話,可心中卻變得忐忑不安,再也沒有了過節的心情。

父親老了,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我的心也變得一年比一年沉重。

我理解人的一生總是伴隨著生老病死,可是,我不理解,為什麽人在垂暮之年,還非得忍受病痛的折磨?當我們眼睜睜地看著親人受苦卻又無能為力之時,那是怎樣的一種心痛?恐怕隻有用“煎熬”兩字才能形容。

每每念及病榻上的父親,我就禁不住悲從中來。找一處沒人的地方,獨自呆上一會兒,兩眼凝望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強忍著淚,一邊為父親向蒼天祈禱。念及父親往日的種種慈愛,頓感好生的無奈呀!當心中的鬱悶堆積得太滿的時候,真的想仰天長嘯一聲。可真要是喊了出來,該不會又是一聲泣血的悲鳴吧?

大約是男女有別吧,我從未用語言向父親表達過愛意。我也不記得自己為父親做過些什麽,倒是越來越多地回憶起自己小時的淘氣來。

光是我記得的就有六,七歲時的一次離家出走,大約是打碎了什麽東西,害怕受懲罰,就一溜煙跑到離家很遠的父母的老同事家去了。隻記得很喜歡他們家的兩個大哥哥,喜歡看他們表演魔術。以前有段時間我家所在的大院成了武鬥重災區,爸媽就曾把我寄居在他們家。還有,據說更小的時候,我還曾自己打開門栓子,偷偷地從幼兒園裏跑掉過,弄得父母滿世界的找。

上小學後,也沒讓大人省心。那年頭,不大學習,多餘的精力也沒處使,整天惡作劇:在玻璃瓶中裝上石灰,加上水,蓋上蓋就成了土製的炸彈;爬上三樓平房的房頂,向路人扔小石子;一幫人,站在挖防空洞堆出來的象山一樣高的土堆上,可著勁地砸隔壁院中沒人住的空房子,一塊玻璃也沒給人剩下,可能就為了聽那玻璃破碎的聲響。那次還差點沒給人抓住,不是跑得快,一定會給人打個半死;還有一次跑隔壁院裏去偷桃,剛跳過牆頭,人還沒站穩,就給大人逮著了。在黑咕隆咚的小屋關了半天,最後寫了張保證書才給放了出來。從小就體會到了身陷囹圄的滋味不好受,這段經曆可能對我日後的遵紀守法頗有幫助。

我住的大院有個大操場,每天小夥伴就在這個地方聚集,每天玩得真叫開心。八仙過海,各顯其能:有打籃球的,有推鐵環的,有彈玻璃球的,有玩彈弓的,有粘知鳥的,有爬牆上樹的,還有“賭博”的——一大摞疊紙,從手心翻倒手背,再緊接著一個勾手,抓住多少就算贏多少。當然也有打架的,我哥還挨過一刀,現在還帶個疤。有時也內鬥,跟長我幾歲的老哥過招。不過除了挨揍以外,從來沒占過便宜,隻記得有一次,兩個胳膊全被老哥打青了,皮下的出血點清晰可見。說明我的戰鬥精神不差,可是戰鬥力不夠強,畢竟老哥是習武之人。不過小時仗著有個哥哥,在外麵到也少吃了不少虧。

當時我最能顯擺的就是騎自行車。自學成才不說,還精於各種雜耍,像雙手脫把、雙腳扶把、飛身拾磚、原地定點等等絕活就是在八九歲的時候練就的。為此也付出很多的代價,經常摔得鼻青臉腫,兩個膝蓋上現在都可看見到處都是隱隱約約的傷疤。

還有一次,回家忘了帶鑰匙,就從二樓隔壁鄰居家的陽台翻到自家的陽台,一不小心,兩腳懸了空,要不是兩手抓得牢,當時可能就摔成殘廢了。不過後來一看,兩個前臂全給水泥陽台給磨爛了。

小時候,還有一件極其快樂的事,那就是偷偷地跑去江裏遊泳。衣服往江邊一放,一幫小孩就紮到水中,盡情嬉戲。有時也沒做任何準備活動,就遠距離地遊到江中的沙灘上去。當時毫無安全意識,完全是懵懵懂懂。每年在江邊,幾乎都會見到衝到岸邊的浮屍,不過好像也沒覺著害怕。那時,江水非常清澈,不像現在,浮滿了油汙,人也多得沒地方下腳了。

我這老實點的況且還這麽淘氣,我哥就更是膽大妄為,為此沒少挨打。可想而知,那時作為父母是多麽地不容易。隻記得父親除了氣急了打我們一頓外,平時極少訓斥過哥哥和我,主要是擺事實,講道理。

不過也奇怪,當時大院中的孩子並不少,可恢複高考後,我們家的孩子卻一年一個地上了大學,我父母也成了街坊鄰居羨慕的對象。雖說有點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意思,可是這裏麵也許包括了某種必然性的東西。可究竟是什麽呢?我實在說不上來,會不會就是父母的不言之教呢?

我從小就崇拜父親:父親實在是太能幹了。他精通英語,法語,和日語,而且基本上是自學成才。他七十年代,曾作為省裏首批援外醫療隊出國,就是到的一個法屬殖民地,很好地發揮了他的法語專長。後來又作為中國醫學代表團的成員,訪問了日本。

父親平時很忙,又要在醫院上班,又要教學,還要寫文章,出專著,忙得不亦樂乎。可奇怪的是,下了班,他總能夠找到足夠的時間幹各種各樣的事情,而且幹什麽像什麽。父親燒得一手好菜,還會做各式各樣的西式麵點。愛好做航模,既會做木工,又會做裁剪和縫紉,那時連西服他都是自己裁剪後縫製的。父親酷愛養魚和種花養草。收音機能修,電視機也能修。酷愛京劇和民歌,歌唱得真叫好!父親還酷愛體育,不僅參與各種球類運動,還愛看體育節目或比賽。

可是,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覺當中,我已從一個老是騎在父親肩頭的孩童變成了兩個孩子的父親。現在的我也老是讓孩子們騎在我的肩頭;不知不覺當中,我已從一個小手中不時攥著父親留給我的好吃的薩其馬的孩童變成了一個已進入不惑之年的中年人,也老是把好吃的東西留給孩子們吃。

我不記得父親對我有過任何語重心長的教誨,但父親對我的影響卻無處不在。我也不記得我曾為父親做過什麽,好像從小到大,都是父親在幫助我們,而且從來都是用默默的行動。

可是我能幫上父親什麽呢?我其實很想對父親說:如果可能,孩兒願意為父親獻出自己身體裏的每一滴鮮血;如果需要,孩兒就是父親的零件庫,需要什麽就取用什麽......

長歌當哭,可是我隻能仰天長歎:蒼天哪,與其讓我心痛,不如讓我替父親上手術台,去為父親承受病痛的折磨吧!您可以不用保佑我,但請您一定要保佑我那慈愛的父親,一定要看護好我那勞苦功高的父親!拜托了!




(後記:父親明天入院手術,孩兒遠在異國他鄉遙祝父親平安並早日康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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