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心

今天是我的生日。睡不著。

我是個沒朋友的人。或者說，隻有一個朋友。她以前幫忙介紹工作。慢慢成了朋友。即使如此，我也有5年沒有見過這位朋友了。除此之外，我生活中真的沒有一個朋友。

我也不做生日。記得我的生日的也就是父母。媽媽的精神已經太壞了。她自己精神分裂，恐懼症。顧得自己就不錯了。爸爸昨天打了個電話給小孩子們。我想是因為記得這回事。過些年爸爸不在了，就沒有人記得這回事了。小孩子們也不記得。

我的生日偏和老公家一個人很接近。有一年，他們為那個人做生日。也不是很豪華，就是在一個餐館吃飯。他們送了一個最新的蘋果手機。我不羨慕那個手機。但是那個地方離我家很近。沒有人提到我的生日。這件事情覺得很心痛，但是沒有跟人說。我也不會跟人抱怨這些。後來有一次，有人記得了。要將我們兩個過一個合並生日。生日是要別人記得的。我在老公的家裏，向來是以打工仔自居。這麽多年來，就是在公司打一份工，在他們家打另外一份。他們那些快樂的事情，生日，旅行，節日，對我來說都是一份KPI。我出現，穿得盡量整齊。禮貌的對待那裏的每一個人。上班對同事如何，對他們家的人便如何。對待老公的父母，態度如對待老板是一樣的。從來沒有生氣吵架。很禮貌的站在那裏。他們對我好也罷，壞也罷。我不是很放在心裏。唯獨那次，在家門口的餐館給別人過生日是印象深刻的。我自覺不是他們家的一分子。他們也不該記的我的生日。但是，我每個禮拜幾乎都要花時間去看他們。就是那一次，有些心痛。

大概我是獨生子，不在乎東西少，在乎那些東西是我的。在我老公家和在公司差不多。我拿一份工資，他們也不來吵我。我也沒有他們的股權。所以那公司不是我的。我也不應該得到那些東西。

老公常常問，你是不是真的不愛我。其實老公是我最親近的一個朋友。我們之間，是渡過漫長歲月的友誼。老大出生之後，我看著他，跟他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愛情，甚至沒有信任。我們之間有的，同樣也是禮貌。我做了晚飯，通常會去問他吃不吃。答案我也是已經知道的。就是不吃。其實我也不吃。我看著小孩子們吃晚飯。有時候跟她們一起，她們吃他們的，我喝點粥。

有一年聖誕節，在屋子一角擺了棵聖誕樹。我動手纏上了彩燈。那些小燈泡好多不亮的。我挑挑揀揀，弄得樹上都是紅綠燈泡。我不怎麽喜歡白色的燈。快聖誕節了。有天晚上，我坐在沙發上，對著那棵聖誕樹，覺得好滿足。屋子裏裏收拾的的幹幹淨淨。有聖誕樹，還給小孩們準備了禮物。人生不過如此。有小孩子在身邊，有聖誕樹。那年聖誕節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候。我就這樣坐著。讓我老公過來看。他不覺得聖誕樹有什麽好看。但我覺得心滿意足。

今年特別的傷心。因為我看出來，小孩子長大了。要一點一點的離開了。她們想自己做事情。想要把我和我老公推開。我尊重這一點。即使這意味著我會更孤獨。過去的幾年，常常都是為了安排她們的活動，和接送，以他們的時間軸為中心旋轉。以後她們要離開了。我知道應該漸漸放手。老公還是會大吼她們。我已經覺得不必。

我很後悔用了很多的力氣在工作上。那些真的都是傻力氣。特別是在家工作的那幾年。我會很努力很努力的幹活。甚至每天上午工作的時候都會背痛。我知道是胃的反射痛。還去做了胃鏡。但現在回想起來知道是工作太緊張太累所致。就好像高三時候一樣的。並不是胃病。我那時候覺得，一定要做更多的事情。但是這樣的努力並沒有回報。確實我沒有被炒掉。年終評語也好。但也就是年終評語而已。我們的工作是沒有升職加薪的機會的。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少做一些。現在知道了。我知道工作沒有前景。真的是沒有前景。甚至也沒有錢。穩定的工作都沒有錢。

我知道自己錯過了老公。他愛我的時候我並不愛他。我隻愛自己的安全感。那些日子裏沒有安全感。那麽多年，他就在身邊但我就是拒絕看到他。我們從來都沒有相濡以沫過。我們沒有互相支撐著走過艱難的日子。我們沒有過艱難的日子。本應該有的艱難化作了一次一次的在他家上班。我們以前常常吵架。但最後一次真正吵架是因為賣掉了tesla的股票。那是疫情之前。我強迫自己承受這個結果。我告訴自己不要抱怨外界。自己做的事情要自己接受。但是很痛苦。我不再跟他抱怨之後。把自己跟他切割開來。我在等他跟我一起做件事情。無論是什麽事。我們要一起做，一起成功或失敗。他在等我愛他。我們從來沒有一起做一件事情。我也從來沒有愛。這是我的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

前麵幾年我的全部精神都放在小孩子身上。特別是小的那個。我現在知道了一件事。從生物進化的角度來說，所有的小孩子都有一種令人愛他們的能力。如果父母愛他們，那麽父母就會有更少的機會生育其他的小孩。所以這些小孩會有更多的資源。小的那個孩子就是這樣的一個惡魔。她非常非常的能夠令人愛她。甚至她還有一點健康問題。有點麻煩卻不是太要緊。這樣她有了所有的關注。

現在她大了。她需要我慢慢離開了。我知道她小時候令人喜愛隻是生物的一種本能。我不能怪他。隻是我全部心神傾注在她身上的時候，錯過了更重要的事情。我不知道我老公在旁邊等待。前幾年我關注的重點真的是錯的。我關注的是很快就要跟我們在心理上分離的孩子。我白天全力傾注在一份完全無回報的工作上以至於無力思考任何事。

雖然孩子們順利的長大了。但是我知道我前幾年做錯了。前幾年每年的感恩節聖誕節我都覺得痛苦。有一年，疫情中的一年。我甚至打了自殺熱線。因為每當此時我都覺得我那一年沒有做任何事。我老公不明白我為什麽為了沒有做任何事痛苦。他覺得我們不需要做其他事。我現在知道那種痛苦是有原因的。那時候我應該做的事情，現在才明白。那時候我以為是自己想賺錢。一年沒有賺到什麽錢所以痛苦。但不是的。我的人生目標從來不是賺錢。我出生在比較窮的家庭裏。賺錢從來不是我的人生第一目標。

現在太晚了。太晚了。甚至我老公都沒有在那裏了。我的心隻好又沉了下去。我不知道明年會發生什麽。我覺得明年不會快樂的。甚至都不想希望。因為不想失望。自然我必須強撐著工作。撐到最後。但除此之外呢？我們的孩子，我在光速失去他們的心。我看著他們漸行漸遠。在我自己的家裏。我知道要讓她們離開。他們在身體去念大學之前，心理上已經跟我們分開了。要慢慢放手了。

一切都是錯的。我很想和爸爸媽媽說一說。但我知道他們不會聽的。他們從來不會坐下來聽我說說話。他們要插嘴，要評論。要給我指路。我不能對他們抱怨什麽。他們叫我離婚回國回家鄉去縣醫院工作。可是我多麽希望過去的幾年我曾經跟他們說過話。我太怕跟他們說話了。我怕他們罵我。我為什麽不跟他們說話。我很怕跟他們說話因為我怕他們罵我。我想，我希望記住的是他們很愛我。我不想被他們罵。所以失去了機會。我也沒有辦法跟他們說話。所以他們即使想跟我說一些好話也沒有機會聽了。我很怕跟他們說我真實的想法，或者我真實的生活。隻是給他們發一些很快樂的視頻。都是小孩子們的視頻。很快樂。我希望他們不要罵我。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他們那一代的父母怎麽可能不罵小孩。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他們我那些痛苦的事情。結婚之後我幾乎跟他們沒有怎麽聯係。他們不知道很好。不要讓他們知道我那些困難的時候。讓他們覺得我很好，很安全。他們年紀大了。不能再做什麽了。我最應該做的，就是讓他們知道我很好，很安全。讓他們忘掉我。因為他們一旦記起來，就會擔心我的生活。如果我常常聯係，一旦沒有聯係，他們便會以為我已經死了。但是我很傷心。如果我過的快樂的話，我是會常常給他們打電話的。我會花很久很久告訴他們我的生活。我想做的事情。但是我過的很傷心。所以不能讓他們看到。他們認為自己對一起無能為力。但是，物質幫助並不重要。他們可以告訴我應該怎麽做。他們不知道最重要的是告訴我應該怎麽做。其實回想起來，過去那幾年唯一能幫上我的是爸爸媽媽。如果我告訴了他們實情。如果他們能夠理解。如果他們能夠守口如瓶。如果他們能夠為我設想，告訴我那時候應該怎麽做可以怎麽做。這夢幻一般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想到要寫這些，因為之前去做年檢的時候，家庭醫生一定要給我開抗抑鬱藥。她說我太胖，膽固醇太高。要用抗抑鬱藥抑製食欲。她說我最大的可能是死於心腦血管疾病。中風之類的。因為我的體重控製的很差。藥物對我來說沒有什麽用處。我不覺得自己體重減輕。我在吃藥，隻是暗地裏希望也許這個要歪打正著，能夠讓我少做一些噩夢。這些年深為噩夢所苦。常常在夢中身臨險境，淩晨被嚇醒。最近幾年以來，幾乎每天淩晨醒來。甚或像今天一樣，徹夜難眠。不過這個抗抑鬱藥似乎並無此類作用。我失眠更厲害了。噩夢卻沒有減少。家庭醫生跟我說，我很大可能會死於中風。家庭醫生的話讓我反省自己，我還有什麽事情想做的。在這個世界上我還有什麽事情想做的？

還有一件事情想做的。不是減重降脂恢複健康。我像我媽媽，不甚在意自己樣子如何。又不太像她，她畢生追求的隻有兩個字：活著。從她年輕時便是如此。她第一追求活著，第二追求健康。其他別無所求。她不求財不求名也不求幸福。最希望的就是肉體不滅。我不知道如果我有機會變老，是否也會這樣。

如果我還有些時間，我想做一樣事情。不是別人眼裏的。是我自己要做的。會減輕日常的痛苦。但也許時機不允許了。我不知道我是否想看到孩子們大學畢業。我不知道他們去大學之後我要做些什麽，怎麽生活。

夜半無眠。隻覺得心裏一片冰冷。就好像小的時候。一旦爺爺出門上班，奶奶就開始罵我。我縮在屋子的一個角落。盡量縮著不動。我隻好盯著一片家具，或是一片地麵。聽著她變換花樣的罵我。隻好在腦子裏轉些無聊的念頭。我已經不在意她說些什麽，反正是罵我。奶奶恨透了我媽。我媽也恨透了奶奶。我卻被送到爺爺奶奶家養。爺爺下班回來，這漫長的一天的挨罵才到一個頭。第二天，又是重複如此。要從爺爺奶奶家裏走的那天，我心裏一片平靜。隻是靜靜的等著第二天離開。他們都以為我會不舍得離開。特別以為我會不舍得離開奶奶畢竟帶了那麽些年。但是走的時候我也沒有回頭看。我知道自己並沒有不舍得。

我不想像爸爸媽媽那樣緊抓住孩子。他們隻有一個小孩，失去這個小孩是他們最恐懼的事情之一。如果我的孩子要離開我去追求更好的生活，那他們便離開我。我跟我老公說，他們要離開了。我老公說還沒有呢。但我知道，我可以感受到他們的心。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他們自己一定覺得自己還是愛爸爸媽媽們的。但是我可以感覺到他們的心需要獨立。需要做他們自己。甚至他們可以幫助我。他們想要幫助我，而不是仰仗我。這是多麽大的一個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