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星期六，我又去送貨。正常情況下，不需要的。但是我們一個產品缺貨，星期五才拿到貨。過去一個星期，事情很少。我們就讓那個司機，在家休息了兩天，薪水照付。但是星期五想讓他去取貨，他竟然拒絕。這就是美國員工。本來星期五沒有讓他上班，屬於我們好心。但在我們獲得廠家信息，說可以拿貨的時候，他竟然拒絕來公司工作，說是已經說好了，讓他休息。在美國做生意這麽多年，一個教訓就是，跟員工不要有什麽菩薩心腸。百度最近那個副總，說的其實非常適合於美國：不需要關心員工的家庭。因為關心，也不會換來員工對等的善意。我們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但是真正管理的時候，還是有點中國文化特點，覺得與其讓他閑在這裏，不如讓他待在家裏。他的反應，我並不奇怪。我一貫的觀點：對別人的善意，隻是我自己的良知，而不是期待對等回報。但是這件事讓樺樺很生氣。主要是她心疼我，讓我不得不在周末也加班。
然後，一個超市采購，訂購了我們5個pallets的水。竟然就要求她請客。她開始很高興。但我給她算了一下，5個pallets，也不過240箱。一箱我們淨利潤是3元。總共掙了720元。吃一頓飯，至少300元！不算不知道，算一下，她非常生氣。在我送貨的時候，她請朋友帶她去理發店，把頭發全剪了。等我回家，她已經是光頭了。她說，這就是她的attitude。
要是以前，我可能非常震驚。因為她是非常愛美的女人。當初剛剛生病，在醫院做化療，曾經剃光過頭發，還特意買了假發。而現在，明明不需要剃光頭，她卻把一頭漂亮頭發全剃光了。
不過，我並沒有特別驚訝。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句話我們重點感覺到悲哀的是“病”而無孝。而對於當事人來說，經曆的痛苦卻必須用“久”才可能理解。經過這四年的折騰，我現在對於她任何的事情，可能都不會有太大的波瀾。癌症已經成為我們人生的日常。沒有癌症的話，可能才會不習慣吧。
她顯然還是有點後悔，問我，光頭是不是很難看。我說，不難看。而且我補充說，我明天也去剃個光頭，陪著你。
她反對，說沒有必要。我知道她心理後悔。是的，她就是這樣愛漂亮的女人。經常有網友說，我寫出來的樺樺，似乎總會有一些不夠閃光的一麵。是啊，愛漂亮，不是女人虛榮的一麵？但是，你們真的以為那些被歌頌成聖的，就真的全部是人性最閃光的嗎？這個世界上要是有這樣的人，無論中美，我立刻跳樓自殺！每個人的人性，都有庸俗而普通甚至陰暗的一麵。偶像崇拜，恰恰是因為自己心理上存在缺陷。這是罪惡。
不過，今天我沒有時間去剪光頭。因為一個老板約我談事情。這個老板，就是我上次說的那家生產塑料袋的工廠老板 K。我們總共見麵兩次。第一次，兩人險些吵起來。他無法保證工期，然後我就著急了。很不愉快。
今天K約我去一家麥當勞談事情。我們各自點了自己的飲料。這反而讓我很喜歡。我不喜歡那種談個事情就要吃飯的壞風氣。
非常出乎我意料，K 要現在給我30%股份，讓我去他公司工作。他會陪著我工作一年，然後把公司全部給我。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所以，更要問清楚他的理由。
他說，自己已經77歲了，從台灣開始做生意，到美國還是做生意。已經超過40年。能做這麽長時間生意的，顯然不是傻子。他的公司不要說其他，就是那些機器，也價值上百萬了。何況每個月還有盈利。所以，讓我接手，我不會虧。
當然不會虧，我又不出錢。但是，竟然隻見過我兩麵，就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說，第一麵我跟他吵架，他就看得出我是一個做事非常負責的人。這一點，對於做企業來說，非常重要。然後，他又跟那個介紹我們認識的供貨商J了解了我的情況，包括我女朋友生病這件事。他說，他原來對大陸中國人有很深的偏見。但是，從我身上，他看到了老一輩台灣人身上才有的一些品質。
我隻能說，感謝。我有那麽好的品質嗎？我自己都很懷疑。我從來都不願意拔高自己的道德，因為這個世界上就不存在什麽道德高尚這個說法。每個人都在按照自己的價值觀生活而已。不過，做事認真努力，是一貫的。
我當然沒有答應他。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知道他想找個可靠的人，然後自己退休。但是，我必須從自己的未來方麵考慮。人生的前半程，都是想著怎麽樣成功。掙紮到今天，摔了個大跟頭。未來，如果她.....，我還要這麽努力地拚命嗎？至少，我不想那樣了。我看過K是怎麽樣工作的，我也理解這些小老板為什麽那麽辛苦。美國小公司，老板不辛苦，是指望不了員工的。我不想為了這些固定資產，就把自己的未來捆在這個行業。
不過，我滿感激他對我的欣賞。莫愁前途無知己，天下何人不識君。這句話，曾經是我自信的寫照。但是現在，我明白，即使年輕二十年，前途無量，也未必有人願意花費時間精力去了解你。從這個方麵說，我真的覺得百度那個副總裁沒有說錯。錯就錯在，中國公司都是996，她一句話：我不是你婆婆，把公司責任推得一幹二淨。但是你特麽也不應該是奴隸主啊，逼迫員工做996的奴隸。
最後我對K說，我現在不能答應你。不過，你年紀也大了，我可以力所能及幫你。如果你需要人幫助，隻要我時間容許，我就會去。
在美國，這樣的小老板，找好的員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跟我說，現在送貨，都是他自己開卡車送。因為司機回國探親了。一個77歲的老人，開打卡車送貨....想想都很艱難。但這就是美國小型企業的現實。
我們談得非常投機，幾乎無話不談。他甚至跟我說，SF超市曾經是他的客人。這也曾經是我們的客人，有一百多家店。但是他又跟我說，這家超市的采購，曾經要他給一艘遊艇，大約十幾萬美金！這真是嚇到我。做生意這麽多年，這樣公開索賄，而且如此大的數額，我真是第一次聽說。所以，不要以為美國人就是聖人。沒有嚴格的法律約束，沒有透明的媒體，貪汙腐敗一樣會有。相對來說，讓我們請客吃飯，真的是小兒科。
寫到此處，突然覺得樺樺的光頭，剃得可惜了。應該等有人向我們要遊艇了，再剃光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