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騎士
溫德剛邁出那輛白色LIMO豪華加長禮賓車，原本殷勤守候在校門口的接待人群一下子蜂擁過來。手持攝影機衝在最前麵的，除了幾個電視台的專業攝影師，還有來自格林杜佛中學的學生代表。遠處十多個明顯不是校方安排的學妹在外圍高舉著閃動的電子燈牌，衝著溫德的方向興奮地尖叫。燈牌上一串紅心來回跳躍，黑底藍字“溫德”的名字非常醒目。這情形儼然是一群追星的女粉絲，素來行事低調，極少接受采訪的溫德也不禁微微一笑。他並不知道就算媒體從未報導，在格林杜佛中學，他的名字早已成為口口相傳的一代傳奇。
在人叢中，溫德一眼就看到了丹英娜。九年過去了，三十四歲的她從秀發披肩盤起了優雅的發髻。臉上依然帶著那春風樣怡人的微笑，隻是微笑著的眼角有了細細的不易覺察的皺紋。她身著得體的蜜色套裝，邁著小碎步緊跟在攝影師後麵，看來她也是其中一位主要接待者。溫德不由自主掠過其他幾人徑直朝她走去，攝影師們馬上把鏡頭一起轉向了她。那是一張誰都願意多看幾眼的美麗臉孔。從不張揚然而早已習慣成為眾人焦點的美人，從容不迫地伸出修長柔美的右手。握手之間，她笑得更加燦爛，臉頰兩側露出淺淺的酒窩。
“給我們來一張合影吧。丹英娜女士，我當年的級任老師。”溫德握住她的手不放，側身轉向烏黑的長槍短炮。快門哢嚓哢嚓按下去，閃光燈明明滅滅中，麵對大眾，溫德終於和她有了單獨的合影。年紀輕輕就創下商業神話的棟梁之才和有過培育之恩的女英文老師，組合出一幅賞心悅目的畫麵。照片上丹英娜笑靨如花，三分嬌羞七分自豪。風度翩翩的溫德麵色灰白微眯雙眼，笑容自然親切，高大清瘦的身形掩不住出眾的氣質。餘光中，他不動聲色悄悄打量著同樣喜形於色的丹英娜的丈夫——格林杜佛的校長。
待攝影師們紛紛放下相機，校長立刻從丹英娜身後閃出。隻見他個頭不高，身材壯碩，頭頂微禿。他熱情洋溢地伸出雙手，用力緊握溫德瘦削的手掌，風風火火地帶著溫德在校園內很快轉了一圈，一一介紹了母校的新設施新麵貌，談笑間一行人又陪同溫德步入學校禮堂。
他們的身影剛剛出現在禮堂內，整個大廳掌聲雷動。校長大步流星走上講台，向下壓了壓麥克風，湊近話筒講了段鏗鏘有力十分隆重的開場白，“……在格林杜佛五十周年校慶之際，我們感謝傑出校友溫德對母校的慷慨捐贈，下麵請大家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溫德為我們發表演說。”
此起彼伏的歡呼聲、掌聲，溫德從貴賓席起身走到了講台上。這個舞台他並不陌生，在格林杜佛的六年時光，他在這個地方接受過大大小小的獎杯和證書，囊括了從奧數、演講、網球、國際象棋到鋼琴、小提琴等等各類競賽大獎；一年一度的頒獎典禮他作為模範學長發表獲獎感言；若幹次登台表演鋼琴或小提琴；每一次辯論賽的最佳辯手；直到最後主持隆重的畢業典禮，代表全體畢業生做了告別演講。往事一幕幕回放，“但是丹英娜，來不及了，已經來不及了。”他望向台下黑壓壓的莘莘學子，丹英娜坐在第一排預留的位置上，和所有人一樣，用熱烈敬慕的眼神仰望著他。
這充滿期待難以抗拒的目光，令他精神一振，收起低落的感喟，重新投入到角色中。溫德躊躇滿誌、慷慨陳詞，談起創業的艱辛與堅持，講出一個個扣人心弦的勵誌小故事，直到最後放眼全球心係天下的目標和氣魄，這位能言善辯的演說家止不住熱淚盈眶，成功地感動了自己，感動了大家。台上台下笑中帶淚、氣氛熱烈，溫德隨即在台上宣布了一個好消息：除了之前用作獎學金的個人捐款，他還將會再為母校捐贈一座綜合性圖書館大樓和一座室內體育館。群情沸騰中，校長掩飾不住內心雀躍，興奮地登台表示這兩座場館將會以捐贈者的姓名來命名。
“同樣是石頭，把名字刻在圖書館，勝過把名字刻在墓碑上。很多年以後，當你們路過溫德圖書館、溫德體育館的時候，會不會偶爾想起這個校園裏曾經有過一個叫溫德的人？” 邁出大廳出口，一陣冷風襲來，神情亢奮的溫德猶如沉溺於宿醉中的醉漢，突然有那麽一絲清冷的寒意。
婉拒了校長更多節目的邀請，溫德在會議室和校方進一步商討了圖書館和體育館的大致事宜，又為校方推薦了有過合作關係的知名地產商。話到最後，他特別請求校長同意讓丹英娜老師擔任聯係人，代表校方與他的辦公室聯絡來往事務。 “一來熟悉信任，二來便於懷舊。而且，丹英娜老師的辦事能力，我們大家都清楚。”溫德簡短地解釋，校長不斷點頭：“當然、當然，理解、理解。”
丹英娜在座中欣喜地看向溫德。作為級任老師，從學生時代起，溫德一直是她的驕傲。如今她欣慰地看到，他不僅是位傑出成功人士，更是樂於和社會分享成功的慈善家。正如他剛才在講演中提到的那樣，他一直沒有忘記丹英娜老師當年在課堂上的諄諄教誨，她常常引用電影《蜘蛛俠》中那句經典台詞來鼓勵G國這群最優秀的高中生們：更強的能力意味著更重的責任。
不知不覺中一眾人 聊了三個小時，這一來溫德在格林杜佛比預計呆了更長的時間。熟悉的倦意又來了，溫德忍不住連打了好幾個哈欠，掩住眼中泛出的淚光和隱約冒出的鼻涕，他站起身匆忙和眾人道別。在校長助理的陪同下，坐進來時那輛白色LIMO，他借口有事催促司機一路飛馳回自己位於G國首都昂貴地段的獨立排屋。彬彬有禮地揮別校長助理和司機，他轉身飛速按下門口密碼鍵，院門和房門同時打開。小心地關閉好身後房門，溫德一溜煙衝進二樓的臥室，拿出藏在枕頭裏的一包白色粉末，拉開床頭櫃抽屜，取出注射器。“癮來了，什麽都擋不住。”十分鍾之後，他扔下針筒，愜意地攤開四肢仰麵躺倒在大床上。
兩周後，丹英娜主動給溫德的辦公室打來電話。溫德接過丹英娜送來的校刊，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巨幅照片。封麵上溫德正在侃侃而談，身邊一圈人用心傾聽，仿佛眾星捧月。溫德麵帶微笑，分明看到雜誌上的自己身披黑色鬥篷，頭上頂著兩隻驢耳，黑色眼罩下雙眼放射著嗜血的殷紅色光芒。“黑暗騎士”，這正是他心目中自己的形象。
兩人談完正事，丹英娜接過溫德遞來的Moet香檳。“祝順利。”溫德含笑舉杯，一飲而盡。丹英娜原本不勝酒力，一杯香檳想來也不會失態。為了不掃興，她也小口小口喝光了香檳。沒想到一杯酒下去，立刻有了幾分醉意。剛開始心慌氣短，接下來意識輕飄飄地，身體逐漸放鬆而愉悅，不由得慵懶地半靠在沙發上。一股燥熱，從最深處彌漫到全身。她能感覺到自己臉頰發燙，一定已是麵色酡紅。溫德在緊靠沙發旁的轉椅坐下，不轉眼地盯著她，目光非常柔和。不再是學生看老師，而是男人看女人，看得她沒來由一陣心跳。
“你比以前消瘦了不少，是不是現在太忙了，很少運動啊。再忙也要注意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健康第一，工作第二。”忽然打破客氣心疼地說出這幾句大實話，丹英娜忍不住笑了。當老師習慣了，一張嘴還是把他當小孩子碎碎念。
“記得以前你在網球場上曬得黝黑健美，好多女孩子迷你迷得不行。當初我們這些老師都以為格蕾絲會和你比翼雙飛。她也是品學皆優，人又清純漂亮，追你都追到同一個國家同一間大學去了。沒想到你還是孑然一人，到現在也沒有女朋友。”丹英娜絮絮叨叨，主動講起溫德的八卦。
“你們老師也會在辦公室聊學生的八卦啊？我還以為隻有我們學生會在背後議論老師。還記得最後一年我們幾個班去海島露營的時候，男生們夜聊，私下裏評選校花。我給他們潑冷水，讓他們別選了，他們選出的哪朵花都比不上丹英娜老師。結果激起公憤，大半夜的被趕出帳篷，一個人在外麵坐到天亮。”溫德也笑開了懷。
“還有這種事情？嗬嗬，選校花我如果在場，我要麽選格蕾絲，要麽選莉婭姐妹倆。格蕾絲，是我特別喜歡的女生，隻是很久沒有聯係了。你們都上H大，你知道她近況嗎？”丹英娜好奇地打聽。
“我們聯係很少，不過我想她應該過得很好吧。畢竟H大的畢業生，到哪裏都是一路綠燈，很受歡迎。”溫德臉色一暗，眼神裏掠過一絲陰影。隨即哈哈一笑，輕描淡寫地敷衍過去。
“你不知道，我們學校特別是有幾位上了年紀的女老師，很喜歡在辦公室聊這些八卦。以前最愛傳的就是你的小道消息，她們都知道給你寫情書追求你的女孩子不計其數，看你整天獨來獨往孤傲得不得了，鼻孔朝天誰都看不上。她們都好奇得要命，猜想你以後到底會找個什麽樣的女孩子，沒想到這謎底到現在還是沒揭曉。” 一想到溫德半夜凍得哆哆嗦嗦守在帳篷外，丹英娜笑得更無力了。
“這些年，我隻喜歡過一個女人，她比我大六歲。我想她應該能猜到我對她的感覺，當年那個在英文課堂上，象中了毒一樣癡癡望著她的傻小子。她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溫德目光炯炯地看著丹英娜。麵對這出人意料赤裸裸的暗示，丹英娜大吃一驚，整個人清醒了幾分。原本自視為長輩，婉轉地好意提醒溫德該找個人來照顧他的生活，卻得到這樣的表白。她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不論感情，僅僅是出於虛榮，麵對溫德這樣的單身貴族的一往情深，很多三十四歲的已婚女人都難免心旌搖曳。但是丹英娜不同，她從不迷戀韓劇，本質上是個純樸、安分、知足的女人，不懂得同男人周旋那一套。
“我一直很想送你一件禮物，請你一定不要推辭。”溫德拿出一個黑色絲絨方盒，裏麵是一副簡潔雅致的銀色耳墜。趁著丹英娜還在發愣，溫德直接替她戴在了小小的精致柔美的耳垂上。
丹英娜回過神來，感覺自己被冒犯。“忽”地站起身來，想發火又不拉不下臉麵。這溫柔沉靜的女人，還從來沒有衝誰發過脾氣，何況這頂聯絡人的帽子還戴在頭上，不能因私廢公。她鬱悶無比地站了一小會兒，克製又克製，最後勉強衝溫德擠出一絲笑容：“你忙你的，我有事先走了，以後再聯係。”
溫德站在窗口，看著丹英娜急匆匆的背影，笑了：“丹英娜呀真不愧是丹英娜，酒裏下的那幾種藥擱誰誰都受不了，別的女人早就神思恍惚、欲火焚身了。你居然還能這樣衝出門。親愛的，哪朵花都不是花，你說的那些花兒，都已經成了罌粟花。”
回到家一照鏡子，丹英娜啞然失笑。剛才真是被這個小自己六歲的大男孩唬得亂了方寸，人氣呼呼地回來了，人家送的耳墜還掛在耳垂上。這一笑，氣也消了。當了十二年老師，還能真被這點小事給嚇著了。作人不必一驚一咋，要氣定神閑善於化解。一旦溫德明白自己的態度，想必也就知難而退了。隻要把這種感情化解成正常的師生情誼，老師對學生哪來那麽多計較。以後就當沒這回事兒，該怎樣就怎樣。整理清楚頭緒，丹英娜順手把耳墜摘下來扔在梳妝台上，看了看覺得礙眼，又趕快拿起來想收進首飾盒裏。
這時，突然聽到耳墜傳來一陣音樂聲，她驚訝地把耳墜貼近耳朵，裏麵正是她最喜歡的鋼琴曲《月光》。“丹英娜，你在聽嗎？這是我特地為你彈奏的《月光》。”耳邊傳來溫德的苦苦哀求。“請給我五個夜晚，允許我在月光下，用這個耳墜對你好好地吐露心聲。我講完了，你聽到了，也許這段感情就可以放下了。我知道作為G國頂尖中學的校長夫人，你有受人尊敬的丈夫，有可愛的女兒、熱愛的事業和令人羨慕的美滿家庭。我並不想破壞你的幸福。求你聽我說完我的故事。以後，沒有你的許可，我不會再用自己一廂情願的感情來打攪你的生活。”這個耳墜原來不僅僅是耳墜，還是個可以隨時通訊的耳機啊。
丹英娜聽到了溫德的憂傷和眼淚，不忍拒絕。就象他懇求的那樣，就讓這個大男孩把過去長久壓抑的感情釋放出來吧。一旦傾瀉出來了，就可以真正忘卻了。他應該擁有新的生活，自己應該給他這個疏導的機會。
“好的，五個夜晚。你說我聽，僅此而已。”丹英娜不冷不熱地回應。
××××××××××××××××××××××××××××××××××××××××××××××××××××
一次任性的精神孤旅
（關於故事《幸存者》）
首先感謝您的閱讀，更感謝給我珍貴意見和建議的你們。《幸存者》是個原創科幻小說，內容純屬虛構，講述的是怪怪的人和怪怪的事，是我的一次任性的精神孤旅。
故事結構當然也是怪怪的，我是希望閱讀者將來能夠跳來跳去地閱讀，自己去整理出情節。既然這樣為難別人，一開始就不討好，我也沒有期待熱烈的反饋。嗬嗬，我覺得這樣很好玩，敝帚自珍，這當然也是一次任性的寫作。
感謝您的閱讀，最後申明：原創作品，請勿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