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夏情深》作者:蘭陵笑笑生(完結+番外)

來源: 愫心小築 2013-11-24 18:15:11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5329 bytes)

  一覺醒來,驚見微啟的窗戶放進來的陽光別樣的燦爛耀目,我慵懶地揉著眼睛,忽然一驚,馬上衝到窗子前推窗一看,已經日上三竿了!

    我叫苦不迭,今天上的是宋老夫子的課,不能再惹他發脾氣,年紀大了血壓很容易升高……低頭一看自己身上穿的還是昨天那身髒兮兮的沾了泥巴草屑的衣服,何況一身酒氣臭烘烘的……我無奈地看向窗外,忽然窗外的老槐樹上的一樣什麽東西在陽光中特別的刺眼。

    翠綠的葉子之間,吊著一盞走馬燈,樹葉的縫隙疏漏下來的幾縷陽光掩映著,上麵的人物圖畫忽明忽暗看不清楚。

    不知道什麽時候什麽人掛上去的。我站在樹下,那盞燈高高地掛著,燈上依稀可見的女子,梳著一根黑亮的大辮子,穿著單衫羅裙,一手輕提裙裾,腳步輕盈的往前走。

    那是我嗎?我怔了半晌,麵前的那盞燈隻有數尺之遙,而我卻無法觸到。

     秋賞紅葉冬賞雪。

    夾在詩經裏的紅葉鮮豔的顏色還沒有退卻,那漫天漫地飛舞而至的雪花已在眉睫,日子從我們的手中漸漸地逝去了而我們還渾然不覺,仍然還是每天嘰嘰喳喳,嘻嘻哈哈,大喬小喬她們嚷著要到院子裏去打雪仗,而我穿著厚厚的夾襖不管阿鬆如何勸說都不肯出風荷院一步。

    我的爹娘到後山賞雪去了,行雲走進屋來看見我穿了那麽多衣服還一副瑟縮的樣子不由得好笑,說:

    “本來想著你還不願意出去的話我就強行抱你出去,可是你現在穿得像個雪球一樣,我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行雲,你不覺得很冷嗎?”我指著窗欞上的雪花,行雲身上隻著著一件毛領棉布長袍。

    “走吧,整天不出屋怎麽行?”他還是把我拉出去了。院子裏頭阿鬆他們已經分成兩個陣營嚴陣以待了,我一走到王叢和大喬那邊,阿鬆他們的雪球已經落到我的身上腳下,幸好我穿著夠厚的衣服也不太痛。我躲到一個蔭蔽的地方說:

    “我來指揮!”於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就此展開。

    可是還是有幾個雪球落在我的頭上,散落的雪灑了我一臉,我脫去手套,氣憤地抓了一大把雪搓成一個雪球,正想扔出去的時候一隻如白雪般沒有什麽顏色的冷硬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我抬頭一看,穿了一身天青色棉袍腰係白色暗花錦帶的梅繼堯正站在我麵前冷著一張臉看著我,我手中的雪球滑落地上,我想掙開,他卻一把把我拉起,說:

    “給我回屋裏去!”

    “為什麽?”我委屈地大聲說,“放開我,不要你管!”

    行雲走出來攔在他身前,沉聲說:

    “師兄,放開她。她不願意…。。。”

    梅繼堯冷冷地看向我說:

    “告訴行雲,我為什麽要帶你走!”

    “我知道我曾經因為玩雪長了凍瘡,但這是以前的事,這回不一定就會長!”我固執的說。

    “不一定?那幾年是誰滿手凍瘡寫不了字,冬天裏所有的課業都找我代勞的?你的記性真是好!”

    行雲走到我麵前,抓過我被梅繼堯握住的手,對梅繼堯笑笑說:

    “原來是這樣。師兄,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讓她凍著的。”說罷,他暖暖的大手把我另一隻手也捉起,放到自己的麵前嗬著氣揉著,一邊寵溺地看著我說:

    “還冷嗎?怎麽不早告訴我?!”

    眾目睽睽之下,我忽然感到無比的尷尬,梅繼堯喜怒不定的臉上浮現一絲諷刺的笑意,然而眸子裏的光芒更加冷冽,就像初春的太陽照上雪峰融化的第一滴雪水一樣,溫度極低。他冷哼一聲,說: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以為自己能看清楚嗎?自以為聰明,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笨丫頭!”

    拋下這句話,他也不看眾人,獨自走了。

    “小喬,你覺不覺得繼堯哥哥近來有些不正常?”大喬看著梅繼堯的背影說。

    “好像總愛說些深奧難懂的話。”王德接過話說。

    “那我們還打不打雪仗?”阿鬆問。

    “你真是個呆子,還敢打?師兄剛才已經翻臉了,你的策論考試還要去請教他的!”王叢給了阿鬆一個栗鑿。

    “好了,都是我不好。我讓我娘做煎糕給大家吃好不好?”

    結果,預計中一場轟轟烈烈的雪仗和平演變成一次意外的聚餐。

    過年的時候,行雲沒有回家,大年夜我把一個紅色的小錢袋放在他手裏,他不解地看看我,我笑著說:

    “這是你今年的壓歲錢。不要隨便花掉哦!”

    他失笑,“好像我比你大三歲!”

    我把他帶到大柳樹下,從裏屋拿出兩個罐子,還有紙和筆。他奇怪地問:

    “這是做什麽?”

    “我們把不開心的事寫出來,把我們的願望也寫出來,埋在這個罐子裏,一年後再挖出來交換著看看那些煩人的事是否已經了了,願望是否已經實現,好不好?”

    他想了想,也欣然道:“好。”

    於是我們各自寫好了紙條埋了罐子,行雲離開時目光炯炯地看著我,說:

    “一年,我們約定了。夏晴深,你不要忘了,也不要違約。”

    我站在風荷院的門口一直看著他頎長的身影消失不見,心頭隱隱約約有一絲甜甜的憧憬。

    那時的我,懵懵懂懂,不知道是憧憬那樣的一個男子還是憧憬一份美好的感情,也不知道越是美好的東西往往越經受不住考驗而易碎。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盛夏又來了。

    我以為今年十五歲的生辰會過得比去年好,誰知道就偏偏發生了這樣的一件意外。

    大小喬說要帶我到後山的玄碧湖去遊湖,玄碧湖麵積極大,天然而成清澈無比,我聽了很是動心,可是一想起神算沈培方說過的話我就不敢去了,去年的一幕還曆曆在目,我極怕事件重演,於是說:

    “不了,你們去遊船,我在岸邊看著就好;遊完船後我們就下山玩好嗎?”

    “我在岸邊陪你?”行雲問。

    “不用了,你跟他們去就好。”

    於是,我一個人坐在岸邊,看著他們的船漸行漸遠。等了一會兒他們還沒回來,我就站起來沿著湖岸四處走走,走近黃楊樹林前忽然看見湖麵有一個身影如蜻蜓點水般在上麵行走,我嚇了一跳,人沒看清,那件衣服我卻是認得的,我大聲喊了他一聲:

    “梅繼堯,你是人是鬼?”

    梅繼堯遠遠地看見我,仿佛也吃了一驚,腳下一頓,忽然整個人就落進了水裏,頃刻間水花四濺。我呆呆地看著逐漸恢複平靜的湖麵,而漣漪過盡梅繼堯還是沒有露出水麵……我不是應該高興的嗎?我做夢都想著讓不熟水性的他也溺一回水,讓自己也取笑他一番……我一下子急了,快步走到水邊大叫:

    “梅繼堯,你在哪裏?快出來,別嚇人了!”

    半晌沒有動靜,顧不得衣裙被浸濕,我走進水裏兩步,又喊:

    “梅繼堯,師兄,你不要怕,我去馬上找人來救你!”我想著行雲他們都差不多要回來了,剛想轉身時,麵前平靜如鏡的水麵忽然一聲悶響一人破水而出,頓時碎瓊亂玉般的水花撲麵而至濺了我一身,梅繼堯渾身濕漉漉地站在我麵前爽朗地笑著,笑聲沒有任何雜質清澈純然得如這山間的露水溪澗的清流。

    “你——這是怎麽回事?”我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他看著我,好笑地問:

    “你是在擔心我?告訴我,有多擔心?”

    忽然他的目光停頓在我身上,我低頭一看,天哪,剛才的水花把我的衣裙全打濕了,薄薄的衣衫緊貼在身上露出玲瓏浮凸的身段,我驚呼一聲雙手緊抱胸前,一邊恨聲說:

    “不許看,你這個大色狼!轉過臉去!”

    梅繼堯倒是馬上就轉過臉去不再看我了。

    我轉身準備上岸,誰知道腳下踩到一塊鬆鬆的石頭,腳一歪,整個人一下子撲倒在水裏,狼狽不堪。

    一雙有力的手臂把我從水裏抱了起來,梅繼堯皺著眉頭問:

    “有沒有傷到哪裏?”

    我臉色發白,氣得連聲音都發抖了,這個人簡直就是我的克星,隻要有他出現的地方我都特別的倒黴!我冷聲說:

    “放開我。”

    梅繼堯沒有說話,也沒有看我,隻是沉默地抱著我走上了岸邊。就在這時,我聽見王叢他們喊我的聲音:

    “蜻蜓兒,蜻蜓兒——”

    “我不要見到他們。”我心慌意亂地說,我不想再尷尬一次。梅繼堯於是抱著我飛身進了黃楊樹林。

    一放下我,他就把自己的長衫脫下來。

    “你想幹什麽?!”我敏感地問。

    他把長衫掛在兩棵樹之間,隔開了他自己和我。然後他說:

    “等我一下。”不多久他就回來了,隔著長衫把一個小包袱扔給我。

    “這是我帶來的練功用的替換衣服,你把它換了。”

    我接住包袱,他又說:

    “我不是第一次抱你。晴兒,從你三歲起我抱過你多少回了?每次抱你都當你是一個小女孩,這一次也不例外。所以,你不要總是耿耿於懷,想到男女之大防上麵去了……如果你想不開,想讓我負責任的話……”

    “放心,不會讓你負責任的!不過就是抱了一下而已。”我小聲嘀咕著說:

    “你以為我是那些貞潔保守到神經質的女子?我才不會呢……”

    “什麽是神經質?”他不解地問。

    我沒有辦法回答他,因為這時候的我,要放聲大哭了。

    怎麽會倒黴成這個樣子的?我看著脫下的衣裙上殷紅的一片,懊惱地幾乎想要撞樹而死,我這一輩子的人生第一次來癸水居然是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這樣的環境當中,叫我情何以堪?

    “晴兒?”一衫之隔的他見我良久不說話忍不住叫我了。

    “你走吧,我自己回去就好。”我說這話時已帶了哭腔,梅繼堯一聽,沉著地問:

    “你確定你沒事,真的自己回去就好?”

    “是的,你走吧。我自己回去就好。”話剛說完,我忽而就打了一個噴嚏。梅繼堯離去的腳步聲響起,不一會兒,四周又恢複了死水般的沉寂。我忍不住哭了,真是冷心腸的人,把我連累成這樣說走就走,從這裏到書院有長長的一段路,恐怕回到家時所有的人都看到我的笑話了……

    兩樹之間掛著的衣衫忽然被扯落,我怔怔地望著他,他的臉上沒有了平時玩世不恭的神色和戲謔的笑容,他定定地看著我,眼神裏盡是心疼和無奈,他大步走到我身邊蹲下來,伸手抹去我臉上的淚水,綿長的歎了一聲,這一聲是如此的熟悉可我想不起來在什麽時候聽到過。

    “傻丫頭,長大成人而已,這有什麽好哭的?很難受嗎?”

    “都是你害的!”我的眼淚又流出來了,別過頭不去看他。

    他把弄髒的衣物放在包袱裏交給我,然後一把橫著抱起我,我大驚道:

    “你想幹什麽?”

    “送你回去!”

    “別人會看見的!”

    “我就說你受傷了!”

    “會弄髒你的!再說……”

    “反正,今天又不是第一次抱你了,覺得吃了虧就告訴我,我會負責。”

    幸好天色已經昏暗,他抱著我走進風荷院時也沒有什麽人看見,隻是把我娘嚇了一跳,以為我哪裏受到了嚴重傷害,進了裏屋梅繼堯放下我之前在我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師妹,以後對我好一點,聽我的話多一點,可能我一高興就把今天的事忘了,嗯?”

    “梅繼堯!你要挾我?”我恨得牙癢癢的,剛才還感激他也算是個謙謙君子,誰知道沒一陣子狐狸的尾巴就露出來了!

    他嘴角一揚,對著我可惡一笑,“不是要挾,是要求……”

    我把手中的包袱朝他摔去,他一下躲過,忽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那裏竟有殷紅點點,我的血似乎一下子湧上頭腦,滿臉通紅,幾乎是哭著說:

    “你走,我不要見到你……”

    結果,一連好幾天除了上學,我都躲了起來。阿鬆總問我那天我到哪裏去了讓他們找了好久,我推說身體不舒服回去了。行雲臉色卻怪怪的,但是我情緒很低落,也沒有說什麽。

    行雲送我的紫水晶發串不見了,我想著應該就是那天丟了的,一連幾天有時間就跑到那黃楊樹林去找,可是它卻像平白消失了一般。我沮喪地走出樹林,沒想到梅繼堯就站在樹林前的那一大片空地上。

    “師兄可看見我那束發的紫晶串?”

    梅繼堯搖搖頭,磊落風流身長玉立地站在那裏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沒有想象中的尷尬,然而我也無半點心緒去招惹他,自顧自的向書院走去。

    過了兩天,我坐在院子老柳樹下發呆時,梅繼堯徑直走了進來,一個招呼也不打,在我麵前扔下一個小布袋子就頭也不回地走了,我打開一看,的的確確是我那紫晶串,卻又隱隱覺得有哪裏不妥;不過能找回來就好,我心裏舒了一口氣,不再想太多了。

    “行雲,明天下午我們去後山放風箏好嗎?我做了一個好大的蝴蝶風箏。”第二天中午下學的時候,我挨過行雲的桌子小聲說。

    行雲卻隻是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發上的紫晶串,又看著我微微一笑,眼神不明意味地閃過一絲譏誚,可消失得太快了,快得讓我反應不過來。

    “明天下午我有事,如果你願意等我,我會來。”他說。

    “好,那我們一言為定!”

    結果,第二天下午,我在後山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行雲。大喬小喬卻來了。小喬吵著要放風箏,她做了個燕子風箏,要和我的風箏比一比。我無奈,隻好開始放風箏了。

    風很大,卻不太猛,本來就是放風箏的好天氣,我的蝴蝶風箏是我做好後精心上色的,用了明黃丹朱靛青等多種顏色,即使飛了很高,還是可以看見栩栩如生的一抹色彩在天空任意翱翔。

    我看看不遠處的小喬,她也在全神貫注地看著自己的風箏,那燕子飛得太高,隻剩一個黑點了,她興奮不已的大叫說:

    “蜻蜓兒,我的飛得比你高啊!”

    “是嗎?”我看向她,嘴角的微笑頓時變成了驚恐,“小喬,小心!”我把手中的線軸拋落在地向她衝過去,她的腳已經踩在了山崖邊,整個人驚叫一聲就要向下滑,我明明可以抓住她的手的,指尖觸到她的手腕時腳下細碎的沙石直往下掉,於是連帶我自己也滑下了山崖。

    我拚命抓住一塊微微凸出的山石,才沒有繼續往下掉;扭頭看看小喬,小喬抓住了一根黑褐色的樹藤,也在死死地支撐著。大喬衝到山崖邊麵如死灰地看著我們兩個,大聲地對我們說:

    “你們要撐住,我找人來救你們!”

    一會兒,我死死別住的那塊石頭開始有點鬆動了,看看小喬,她大概是已經筋疲力盡了,人已經順著樹藤下滑了不少。正在此時,小喬眼睛裏忽然燃起一絲光亮,她大聲的說:

    “繼堯哥哥,救我!我快要掉下去了!”

    我艱難地抬起頭一看,果然,大喬把梅繼堯找來了,他鐵青著一張臉看著我,我忽然想起了以前常常用來開玩笑的一個選擇:

    如果你媽和你老婆不會遊泳卻同時掉進海裏你會先救誰?

    可是,我和小喬對他而言,應該不算是兩難選擇吧。

    “繼堯哥哥,我很難受……”小喬幾乎要哭出來了。

    手裏的石頭繼續鬆了鬆,我的手已經滲出了鮮血,我閉上眼睛,聽天由命吧。在這之前,我還是清楚地看到那個白影落在了樹藤那邊的山崖,心裏沒來由的一痛,我告訴自己,理智上承認小喬比我嬌弱年紀比我小應該先救她;但是情感上我卻覺得屬於女人的自尊心受損了,一定是這樣,所以心裏才不舒服……

    石頭終於鬆脫,我下墜的時候依稀聽到什麽聲音在悲愴地叫喊著,是風的聲音吧……忽然被什麽擋了一下,然後我整個人就摔在地上,以為這一回不死也要粉身碎骨了,豈料睜開眼睛一看,自己好端端的,除了剛才被山石劃傷了手臂流了一袖子的血之外也沒什麽地方傷到了。

    看看身下,自己居然身在一大塊繁繁密密的濃綠如墨玉的草地上,抬頭看看麵前有棵參天大樹,剛剛應該是它救了我一命吧。我艱難地站起來,手臂痛得想要斷掉一般,抬頭看看山崖,陡峭之極,恐怕沒辦法爬上去了。我茫無頭緒的走著,忽然聽到了瀑布的聲音,心裏一喜,從這個方向一直往上走應該可以走回後山。

    不知走了多久,天都已經黑了,我的雙腿走得幾乎要麻了,有幾次我幾乎就要哭出來,終於走上了後山玄碧湖邊時,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在喊:

    “師兄,你看,是蜻蜓兒,她沒事,你不用擔心了!”是阿鬆,他手裏的火把耀花了我的眼睛,我踉蹌兩步走過去,迎麵一個人用力地抓住我的肩,說:

    “你還好?傷到哪裏了?”梅繼堯看到我滿是血的衣袖時,嘴角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我用力拉回自己的袖子,冷冷地看著他說:

    “擔心我?不必了,我還死不了!”

    他一下子僵住在那裏,火光映得他臉上的表情明滅不定,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著,阿鬆跑過來說:

    “蜻蜓兒,我扶你吧,你的手……”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剛才我不需要幫忙,現在更不需要了!”

    我回到書院時,忽然想起什麽,回頭問阿鬆說:

    “行雲呢?下午他說要來的……”

    阿鬆撓撓頭,有些難過地說:

    “蜻蜓兒,行雲走了,他的家人來帶走他的,說是家中有事……”

    我的頭腦轟然作響,我跌跌撞撞地跑到行雲住的東廂,不顧一切地推開他的房間,裏麵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好像他從來沒有來過扶風書院,床上的被鋪,桌上的茶具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以那樣的姿態呆在這個房間裏,那個憂鬱孤單的背影就這樣消失了嗎?

    風吹皺一池春水,風不變,水亦不變,瞬間即複平靜。亂的卻是人的心。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那一天他象是從黑暗中走出來的人,我不想給他什麽,隻想讓他站到陽光下,不要讓自己的影子總是那麽孤清。

    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他穿一裘藍衫是如此的好看,眉頭無意間輕皺,眼眸幽深如海,自以為無人能懂,卻不知心事已經寫滿了一臉……

    年少容易輕別離,不知以後回首往事,行雲,你可會有悔意?

    我靜靜地站在房內,眼淚不設防地流了一臉。

     深秋時節,楓紅如火。

    “蜻蜓兒!”阿鬆喘著氣跑過來拍著我的門,我開了門,不滿的瞪著他說:

    “不是說好了在書院門口等嗎?”已經約好了和他們一道下山趕集上去看看有什麽好玩的東西賣,離約定的時間還早呢!

    “去……去不成了。豫南城守備孟大人來了,正在議事廳向夏院士求親……”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求親?求親!”我一下子反應過來,用力搖晃著阿鬆的肩膀問:“替誰求的親?我爹答應了嗎?”

    “豫南城守備孟大人的兒子孟如敏,十八歲,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我放開阿鬆,撒開腳步就向議事廳奔去。遠遠看見夏泓爹爹正在送一位身穿錦緞長袍頭戴高山冠身材高大粗實的中年男子向書院門口走去,我停住腳步,心裏一陣冷似一陣。

    決定了嗎?一件人生大事就由兩個談笑風生的家長簡單談話就決定了嗎?如果我沒有那些記憶,沒有那樣的思想,或許我會像個溫順的古代女子一樣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

    “晴兒?”爹爹走到我身旁,慈愛地對我笑笑,說:

    “你知道了?我們的晴兒還真是已經長大了。”

    我拉住他的手臂,“爹爹,女兒還小,你不要急著把我送走。”

    “已經十五了,及笄了,爹爹不能誤你終身。”他一路和我走回風荷院。

    我心裏哀歎一聲,十五歲,還沒發育完全呢!

    “爹爹,女兒的婚事要自己做主。”

    他在堂上坐下來,絲毫不意外地看我一眼,淡淡地說:

    “哦,你要如何做主?”

    “我不要盲婚啞嫁。人都沒見過,誰知道會不會缺胳膊少腿的,或是有心理障礙的!不認識的人不喜歡的人我統統不嫁!”

    “那到現在為止,你認識的男子有多少呢?在其中,你看得上父母又看得上的又有多少?”

    我一時語塞,如果現在真要找個認識的人來嫁,那真不知道要嫁誰。我咬咬牙說:

    “沒有的話,我就等,總是會有的!”

    夏泓歎息一聲,“晴兒,你要等到哪一天?恐怕等不到,也恐怕等到合適的人時已經過了合適的時候了……父母總有一天老了,就操不起這份心了,爹娘再好,也不是陪你過一輩子的人。”

    這番話聽得我的鼻子酸酸的,娘掀起布簾走進來,坐在我身邊握著我的手說:“蜻蜓兒,別難過,真不願意就在爹娘身邊多呆兩年好了。”

    “孟大人的令郎我見過,人是不錯的……隻是,你的性子太散漫,玩心太重,隻怕以後不能孝事翁姑。”

    “是啊,是啊。”我連聲說,“爹爹你就推了這樁婚事吧,我不合適。”

    “我是幫你推了,但理由是我已經把你許了人家了。”爹爹微笑著說,“真能管住你又會對你好的人,我看就隻有他了。”

    這笑容讓我無端地寒心,我問:“有這樣的人嗎?是誰?”

    “梅繼堯,你師兄。我要把你許配給他。”

    那一瞬,天崩了,地裂了。不然我的臉色不會如許蒼白,我的手不會因為想起這個人而憤怒得有些顫抖,我從牙關裏蹦出一句話來:

    “爹,為什麽是師兄?他不見得願意娶你的女兒。”

    “晴兒,繼堯將會是扶風書院百年來最傑出的院士。”爹爹不無驕傲地說,又對著娘親會心一笑說:

    “我的弟子,他心裏想的是什麽我難道還不清楚?”

    娘輕拍著我的手撫慰地笑著說:“傻丫頭,如果不是你,繼堯他早就……”

    爹爹輕咳一聲,娘把那半句話吞了回去。無所謂,反正我也不願意聽,我咬著唇說:

    “爹,我不想嫁……”

    “可是這樣的話孟家的婚事就無法推脫了。”爹爹的這一招真狠那。

    我點點頭,蒼白無力地笑了笑,虛弱地說:

    “好,我嫁給師兄。隻要他願意娶,我就願意嫁。”

    自從後山墜崖事件過後,我就沒有再和他說過一句話。

    想不到,竟然要和他做夫妻!

    他不是不好,隻是我們的心各不相屬,成了親也隻是平添一對怨偶。

    我回到房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包袱。胡亂塞了幾件貼身衣物,再把行雲送給我的印章和發串用小袋子裝好。然後分別找到阿鬆、王叢王德、大小喬借銀子,最後加起來大概有十多兩銀子。尤為關鍵的是訛了阿鬆兩套衣服。最後我坐在書桌前提筆寫了兩封信。

    第一封——

    爹、娘:

    晴兒走了,爹娘莫要生氣傷了身子,一年半載後爹娘氣消了晴兒自回來領罪認錯。娘身體不好,容易咳嗽,晴兒已留了方子在阿鬆處,爹要好生照料自己,保重身體。

    不肖女晴兒叩上

    第二封——

    繼堯師兄: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也許與師兄修了數百年能得以相識,可是緣僅至此,未曾修得千年之果。料想師兄亦不乏紅顏相伴,小妹晴深當是放心地送上退婚書一份,不願以一己之私妨礙師兄的大好姻緣。

    夏晴深頓首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的時候,我已經身在渡頭了。青林山落在我身後的遠方,我回頭遙望,熹微的晨曦之中,青山秀水懷抱中的扶風書院已經無法看見,那一處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此時此地一別,也不知何日重見。

    不知我娘遍尋不到我的蹤跡時會是如何的傷心,我心裏一酸,眼淚就要掉下。看著麵前煙波茫茫的江麵,我的心頭比之更為茫然,渡頭的艄公吆喝一聲,船就要開了,我小心地上了船坐在船頭上,回望著離我越來越遠的故鄉,淚水終於忍不住跌落襟前。

    我們前世曾經是什麽

    你若曾是江南采蓮的女子

    我必是你皓腕下錯過的那朵

    你若曾是逃學的頑童

    我必是從你袋中掉下的那顆嶄新的彈珠

    在路旁的草叢中

    目送你毫不知情地遠去

    你若曾是麵壁的高僧

    我必是殿前的那一柱香

    焚燒著陪伴過你一段靜默的時光

    因此今生相逢

    總覺得有些前緣未盡卻又很恍忽

    無法仔細地去分辨

    無法一一地向你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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