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夏情深》作者:蘭陵笑笑生(完結+番外)

來源: 愫心小築 2013-11-24 18:14:05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51698 bytes)

  還記得十一歲那年。。。。。。

    人間四月芳菲盡,玄都觀的桃花卻開得正盛,一樹樹彤雲繚繞,風吹成絮漫天飛舞,不帶半絲戾氣的溫和的風撫過,更是暖意融融。

    小荷娘親和夏泓爹爹不知道為了什麽前所未有地鬧了別扭之後,她一氣之下帶著我舟車勞頓顛簸了半個月後,終於來到了京城西山的玄都觀。玄都觀的主持妙音師傅是娘的故交,她匆匆把我放下就離開了,我沒有哭,隻是看著她的背影發呆。

    妙音師傅摩了一下我的頭發,說:

    “蜻蜓兒,你娘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默然不語。妙音師傅也不常在觀中,有時要到山下為善信祈福或是參與一些布施,觀中隻有一個年紀與我相仿的小師傅叫法萍的和我互相照應,可惜法萍是個啞巴,我連個說話的對象也找不到。

    第一天,我走遍了玄都觀,百無聊賴之下問法萍說:

    “我想自己到山裏走一趟,好嗎?”

    法萍連連擺手搖頭,做盡各種手勢之後終於讓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她說:“春天多蛇,山裏危險。”

    我吐吐舌頭,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抬起頭看看,雖是夕陽在山,可是離入黑躺下休息還有一段時間,怎生打發?打發了今日,明日又如何?

    天色暗了下來,我還坐在桃樹下,手裏撥弄著在榕樹上摘下的葉子,放在嘴邊努力地想要吹出一個半個音符來,弄了半天卻是徒勞。正當我無可奈何地站起來要告別沉沉暮靄回觀裏去的時候,一個玄色身影忽然從桃林邊上的圍牆飄然落下,等我明白到這是一個人而且來意不善想要逃跑時已經太晚了,一道湛亮的劍影閃過,冷冰的鋒刃瞬間橫在了我裸露的脖子上。

    蒙麵黑衣人冷冷地問道:

    “可曾見一負傷之人進入?”

    我連搖頭的勇氣都沒有,結結巴巴地說:

    “沒……沒見過,不過……剛才好像看見…。。一個身影飛過…。。。掠到山下去了……”再如何震驚害怕,我還是知道首要的是把這些個瘟神打發了。

    “你肯定你沒看錯?”那人陰惻惻地問,稍一用力,我感到脖子上有一點鮮熱的液體滴下。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另一個黑衣人飛身而至對著那個人恭敬地說:

    “屬下搜過了,的確不在此地。”

    蒙麵人冷哼一聲,劍光一閃回鞘,身形一躍偕同黑衣屬下向著山下的方向飛去。我驚魂未定的撫過脖子,忽然想到了法萍,不知道那人有否傷害了她,於是邁開發軟的雙腿大步奔向道觀裏。

    果不其然,法萍撲倒在祖師爺神像前昏迷不醒,我試了試她的鼻息,幸好,隻是暈過去而已。她的身邊是一隻打翻了的木桶,水倒了一地,我把她拖回她的房間裏,更換了衣裳,打算煮上一碗熱湯給她定驚。

    可是廚房的柴火已經用盡,於是我就跑到柴房去提一捆。在關上柴房門的那一瞬,地上幾滴紅得發暗的血跡躍進了我的眼簾,我的心一下子被一隻無形的手捏緊,我放下柴,重新走進了柴房。

    那些血跡在一塊微微突起的地板邊緣就失去了蹤跡。我隱約記得法萍說過,這裏有一個用來貯藏糧食的地窖……

    我掀開那木板,鬼使神差地沿著木板下露出來的小梯子走下去,沒走兩步腳忽然被什麽一下抓住用力一扯,我整個人就掉到硬硬的地上,我覺得渾身的骨頭好像有幾塊要斷了,疼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又驚又怕之際一隻冰涼冰涼的手用力地卡住了我的脖子,我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雙手開始胡亂地掙紮。

    “說,是誰派你來暗算本……”

    那聲音是無力的,疲弱的,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卻覺得那聲音有一種動人的熟悉。

    在我以為這回必死無疑時,一股溫熱的腥甜的液體落到了我的肩上,接著脖子上的那隻手無力地鬆脫,我鬆了一口氣有一種逃出生天的僥幸感,可是下一秒一具僵硬的身軀毫無預示地倒在了我的身上,將我撲倒在地。我奮力推開那人,在黑暗的地窖裏我慌亂得如遇上了鬼怪。不管三七二十一爬上了那梯子看見隱約的一絲光亮才確定自己尚在人間。

    衝出柴房一看,自己的衣服上沾滿了血跡,而那血居然是黑色的!

    我心裏打了個冷顫,原來那人是中毒昏迷過去了。誰下的毒,追殺他的人嗎?我咬咬牙回頭提了一把柴,快步走到廚房燒了一鍋水,又到觀門口的茅草叢中挖了幾大把茅根,煮了一壺濃濃的茅根水,然後拿著一盞昏暗的油燈又沿著梯子下到了地窖。

    這一回沒有人抓我的腳了,那個仆倒在地的人已經昏死過去。

    我扳過他的身子,不期然地看見了半張慘白發青的年輕的臉,為什麽是半張?因為血和泥把他另外半張臉都模糊了。我一試,還有鼻息,七竅也沒有流血的跡象。於是大膽地把他扶起,往他的嘴裏灌茅根水,開始時他的牙關緊閉,後來我幹脆捏著他的鼻子來灌。我也不知道這樣能否救他,反正盡盡人事,我也不想觀裏地窖出現一具發黴的屍體。

    半響沒有動靜,我看看他的衣衫,肩膀處有一傷口正微微往外滲出血水,拉開衣服一看,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那道劍痕雖淺,但是周圍的一大片盡是青黑色。我又去找了一把小刀,帶上了一些備用的金創藥,先拿鹽水和茅根水清洗了傷口,那小刀割開腫起的皮膚,汙血便往外滲……

    那人還是沒有反應,我卻累得快要倒下了。

    第二天再去看,還是那樣子,活不了卻總不斷氣。法萍醒了,卻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我就說她是摔了一跤,暈了,現在沒事了。她拍拍胸口指指天上,我知道她想說的是祖師保佑。我提了竹籃子上山想要去采藥,她卻拉住我不讓去,我忽然靈光一閃,掙脫了她就往山腳跑。找到了山下的農人說:

    “我想買蛇膽,你能給我找到多少?”

    結果就是我把觀裏僅剩的一點香火錢都偷偷地拿去買蛇膽了。我跑到地窖,用盡各種方法把蛇膽塞進他的喉嚨讓他吞了,再給他灌一些金銀花白花蛇舌草之類的解毒的藥。如果這樣都不行的話,那真是天要亡他與人無尤了。

    第三天,我下地窖的時候忽然有風掠過,一閃神自己的喉嚨又被一隻冰冷的手卡住,我手中的藥碗“當”的一聲摔下來,小小的空間裏頓時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那隻冰冷的手一鬆,比手還冰冷的聲音嘶啞地說道:

    “是你救了我?為什麽要救我?”

    我痛苦地咳嗽著,“早知道會被恩將仇報的話,我就讓你死在這裏算了!”

    那人不再說話,借著微弱的燈光,我看到他臉上的慘白發青的臉色已經漸漸淡了一點,他盤膝坐在最裏麵的一角,呼吸聲很重,我走過去一手擱在他的額上,不出所料,滾燙滾燙的,可是他一拂手,我不知被什麽力道一推,整個人就摔了出去。

    “神經病!會武功很了不起嗎?我要害你你還能活到今天?”我忍著痛爬起來,正準備不顧而去的時候,他卻緩緩地倒下了。

    一連兩天高燒不退,但是第三天早上再去看他時,他卻醒來了,看來我上輩子的書還是沒有白念的。他盤膝而坐不知道在運什麽功,額頭一圈細細密密的汗水。聽到我下梯子的聲音,他眼睛都沒有張開就說:

    “我餓了。”

    我把手中的白粥放在他麵前,就打算離開。

    “我的手疼。”他又說。

    我無奈地回頭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他的眼睛忽然張開,微弱的光線中他的眼睛卻有著異樣的晶亮璀璨,褐色的眸子有流光暗轉,有如多年的醇釀一般讓人沉醉。我心裏沒有由來地漏跳了兩拍,“你還有另一隻手。”我說。

    “我不吃這個。”他一手把麵前的粥打翻,“我想吃醉月樓的翠絲團糕。”

    我愣了一下,生氣了,說:“想吃自己去買。”

    又一陣溫柔的風襲來,我還不明所以時,人已經在他的懷中了,他出手如電在我的肩胛位置點了兩下,我身子一麻動彈不得隻能乖乖被他抱住。我又氣又怒地大罵說:

    “我真是無聊透頂了,怎麽救了你這頭白眼狼?!”

    “你可以再多罵一句,但是我保證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會死得很慘,然後我再一把火燒了這裏,寸草不留!”他冷冷地說道。

    這麽近的距離,我終於看清楚他的樣子,不過是一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小鬼,可是臉上有著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冷酷和暴戾,滿臉的血汙之下五官還是很分明,陰柔俊美得跟他的表情迥然不同。

    “那你想怎麽樣?”我咬牙切齒地說,在心裏問候了這個小鬼千百遍,想到了上百種可致命的毒藥如何下到他的碗裏……

    “我要運功逼毒,你守在上麵,不許別人幹擾;還有,我要吃醉月樓的翠絲團糕、金盞銀露……”

    我頭都昏了,什麽醉月樓?聽都沒聽過。

    “你殺了我吧。”我沒好氣地翻個白眼,“你這個小鬼居然有這麽多要求!第一,你姐姐我沒時間,第二,你姐姐我沒錢!救了你是我這輩子造的最大的孽,聽過農夫和蛇的故事嗎?我簡直是自作自受!”

    “是嗎?”他手一動解了我的麻穴,把我推倒在地,好整以暇地說:

    “那我先上去看看有什麽人是活著的,一個一個地殺完了再來找你!”接著站起來,鐵青著臉說:

    “我倒是要讓你看看,一個你口中的小鬼是如何殺人放火的!”

    我心中大震,在他身形甫動之際撲上去抱住了他的雙腿,說:

    “別激動,有話好好說!不過就是一點吃的東西嘛,跑跑腿這種事還是很簡單的,您老在這裏好好練功,等我回來……”

    他趁勢蹲下捏起我的下巴,另一隻手撫過我的臉,指上的一層薄繭有一下沒一下地刺激著我的心髒,他低下頭在我耳邊說:

    “如果有什麽意外,天涯海角,海角天涯,我都跟定你了……”

    我不寒而栗,那樣一句溫柔纏綿的話語此刻聽來卻有如催命符,我推開他急急地奔向梯子,隻聽得身後傳來兩聲輕輕的笑聲,可是我驚魂未定,無從知道那笑聲中的玩味和愉悅。

     半天後,我拿著食盒下了地窖。

    “翠絲團糕、金盞銀露,還有我私人送的紅豆糕,這是白粥……”我心驚膽顫地一樣一樣拿出來,所謂的翠絲團糕不過就是從山上摘了幾片煙西樹的葉子和米一起磨成漿蒸成的小餅,金盞銀露是芋頭甜羹,隻有紅豆糕和白粥是我的拿手之作。

    他皺著眉看看我,“你真的去了醉月樓?”

    “是啊。不過他們說大廚換了,口味跟以前有點不一樣而已。”我把心一橫,“不想吃嗎?那我把它們倒掉!”

    他一手按住我的手,“我有沒說不吃。”

    我站起來從懷中取出一個銅鈴,拿出一根細線在那裏忙活著,不敢轉過頭去看他,倒是他慢條斯理地開口問我:

    “你在幹什麽?”

    “幫你搞一個警鈴。上麵如果有什麽風吹草動,這個銅鈴就會響。”我扭頭看了看那些糕點,居然吃了一半了。我心裏狂笑,小樣的,這回還騙不了你?!再綁了兩下,銅鈴就固定好了。我拍拍手打算提著食盒離去。

    “過來。”

    “什麽?”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他詭異一笑,一個旋身就把我抱入懷中,我本想奮力掙紮,可是他的一句話就打消了我的念頭:

    “還想讓我點你的麻穴嗎?”

    我乖乖不動,可還是氣不過地大聲說:

    “你又想幹什麽?”

    “沒什麽,隻是想好好報答恩人。”他拿起一塊“翠絲團糕”遞到我嘴邊,“來,你也嚐嚐。”

    我扭過頭不理他,他輕笑,說:“不喜歡我這樣喂?那我換一種方式好了。”

    我大驚,這人是不是有戀童癖?我不過是一十一歲的小姑娘!我連忙張開嘴咬了一口團糕,澀澀的味道充斥著我的味覺,我苦著一張臉用力地推開他,他卻抱得更緊了。

    “玄都觀的桃花想必開得極盛。”他俯下頭在我的鬢邊衣襟上輕輕嗅過,在這一室的幽暗之中極為曖昧,如果不是受過性命攸關的驚嚇,如果不是躺在一個滿身血汙神色冷冽的人身邊,我必會以為自己遇上了一段銷魂的豔情。他又我耳邊說:

    “裙垂竹葉帶,鬢濕桃花煙。告訴我,你的名字?”

    “你想幹什麽?!”我反應卻是很大,直覺告訴我這人沒安好心。

    “噓——”他顯然不滿意我的聲音過大,手指在我鬢邊輕輕一彈,兩瓣桃花被他白潤如玉的手指夾著,紅白相映,看在眼裏我竟然有瞬間的失神。

    見我不語,他又道:

    “醉月樓你沒有去?”

    他的眼神幽冷幽冷的,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不敢再說謊,隻得道:“沒錢,沒時間……”還有一個原因,沒心情。小荷娘親一去多天毫無音訊,我心裏都快要急死了。

    他從懷裏摸出一方玉佩遞給我,淡淡的說:

    “山下小鎮裏有一間方圓十裏唯一的當鋪,你把它典當了,隻當三兩八錢三分銀子,再高或再低的價都不許要。當完之後馬上回來。”他的眼光掃過地上的糕點,“以後,隻要紅豆糕和白粥,你現在可以走了。”

    我如獲大赦,像個逃兵一樣匆匆從他身邊逃走了。

    從當鋪回來,我提著食盒到地窖裏看他,他正坐在一個角落裏運功,我把飯食拿出來就打算走了,他忽然睜開雙眼湛湛有神地看著我,就算我再外行也知道他該是好得差不多了。

    “這是什麽?”他飛身而至,硬是截住我的去路,看著食盒裏的飯食問。

    “白菜餃子,白菜湯。”看看他猶豫的眼神,我無奈地坐下來,拿起筷子夾起一個餃子咬了一口,“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嚐過你再吃好了。”手腕上一痛,剩下的半個餃子不知怎的就落進了他的嘴裏。

    “我的口水也有毒的!”我不知道為什麽那麽生氣,想要站起來走人,卻被他的眼神硬生生地逼得不敢動。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沒說不相信你。”他舀了一口湯喝下,奇怪地看著我,問:

    “這是什麽湯?”

    “白菜湯,豬骨……”我眼波一轉,心裏暗笑,這是山珍湯啊,那麽一大堆蛇的膽給你吃掉了,剩下的皮肉……

    他不說話,隻是默默地吃飯。我覺得奇怪,便問:

    “怎麽不問我那件事究竟辦得如何了?”

    “沒辦好你敢在這裏出現?”他的嘴角微微上揚,挽出一朵小花似的微笑,昏暗的光線中我看不見他臉上真切的表情,我的心裏卻無端地一動。

    “蜻蜓兒,蜻蜓兒——”

    上麵傳來了幾聲模糊的聽不清楚的呼喚,我卻馬上跳了起來對他說:

    “妙音師傅回來了,我要走了!”

    他“嗯”了一聲,那眼光卻停頓在我臉上流連著不肯離去,半帶笑意的眸子在幽暗中象一簇火焰般燃點著躍動著。我怔了一怔,妙音師傅的叫喚聲有傳來了,不容多想我馬上就離開了地窖。

    “蜻蜓兒,你娘明早回來就帶你離開。今夜你好好收拾一下吧。”妙音師傅慈愛地說道:“不知道這次一別,又要何時才能相見了。”

    我不由得恍惚起來,想到地窖中的那個人,不知道是何滋味。

    半夜睡不著,起來走出院子當中去,當空一輪明月月色如洗,春天極為少見如此澄明空澈的月光,可是瞬間一道比月色更亮的白光一閃,一個聲音淡然地道:

    “放開她,留你一個全屍。”

    脖子一涼,一柄閃著幽幽藍光的短劍橫在我裸露的脖子上,我披散在前的頭發竟有幾縷迎風而斷。一個黑衣人挾持著我,對麵有一裘白衣玉立,竟然是他!

    “怪我當初一時大意被你逃過一劫。我現在當知劫數難逃,”那黑衣人怪笑兩聲,“要死,就讓玄都觀所有的人陪我一起死吧!桃林下的火藥我已經埋好。”他亮出一個火折子往地下一拋,“熊”的一下子地上有幾圈火光燃起,把我和他的距離分割了幾重。

    他不緩不疾的越過幾層火圈向我走來,那火竟讓沒能把他的衣袍燒著。

    “放了她,我饒你一命。”這是他最大的讓步了。

    黑衣人手上的力度忽然弱了幾分,正是這幾秒他的身影恰如鬼魅般飛至,出手如電,黑衣人哼的一聲往後倒下,但是他的那把短劍還是在我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清淺的劃痕。一滴涼涼的血珠流下,他的臉上忽然有了又驚又怒的神色,迅速地封住了我肩部的幾大穴位。

    我身子一麻就要倒下,眼睛的餘光瞟到桃林那邊依稀有一陣火光。他一把抱起我,幾個黑影掠至單膝下跪在他麵前,其中一人說:

    “主上,屬下來遲,望主上恕罪。”

    “銀珠果呢?”他問。

    其中一人爽利的奉上一個朱漆盒子,他拿過盒子說:

    “清理一下現場。”說完抱著我就向桃林那邊去。這就是傳說中的輕功?隻覺得頭腦昏昏沉沉的我轉眼間就被他帶到桃林的深處,桃樹被燒焦的氣味漂蕩在空氣中,隱隱約約有一陣清而不濁的枝木香氣,我的思緒就這樣飄然起來,月色下依稀有桃花不斷飛墜,白日裏的桃紅竟變成了月白的顏色,紛紛揚揚地擾亂著我的視線,我眼皮越來越重,身子麻痹得無法動彈,甚至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扶我坐好,在我胸前背後各拍了一掌,我隻覺得有股暖暖熱熱的腥甜自喉間噴湧而出。

    “吃了它。”他把銀珠果塞進我嘴裏,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了,連身體都仿佛不屬於我,滑滑的銀珠果又掉了出來。直覺得一張臉在我眼前漸漸放大,柔柔的不知道是什麽貼上了我的唇瓣,輾轉之間一道清涼的汁液緩緩滑進我的喉間,我全身的麻木好像減退了不少。可是我的意識還是混混頓頓的,恍惚中聽到一個聲音在喊:

    “小魚,小魚……”

    我一定是在做夢了,在夢裏一個黑衣少年瘋狂而絕望地吻著我。

    “下一輩子,你一定要記得,曾經有一個人愛你千年……”

    這個夢,好像有半輩子那麽長。

    因為,醒來的時候,我人在馬車上,小荷娘親眼淚汪汪地看著我,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我發了高熱一直不退,小荷娘親無奈之下還是帶著我趕路,結果我一睡就睡了半個月了。

    “娘,你有沒有見到什麽人?”我喉嚨幹澀,但還是問了一句。

    “人?沒有啊。是娘不好,把你一個人丟在觀裏,受了風寒病了一場。蜻蜓兒,是娘對不起你……”她一把抱著我,心酸地哭起來了。

    我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光滑的一片,哪裏有什麽劍傷?

    真的是一場夢嗎?如果是的話,那麽,玄都觀裏的桃樹,應該都是安然無恙吧。

    可是,我後來才發現,我的右邊胸口卻無端地多了殷紅如朱砂般的痣一點。

     第二天一大早,小荷娘親就把我從睡夢中提了起來,我揉揉眼睛隻見床頭放了一套杭綢做的墨綠間白衣裙,一串淺綠小玉環係在一條米白絲絛上,還有個象牙夾子,我一下子沒有了睡意,坐起來看著娘說:

    “娘,這是什麽?我梳個大辮子就好。”

    “明年就及笄了,好歹得像個斯文秀氣的姑娘家。好了,快去梳洗穿戴,你爹在等你吃早飯呢!”

    我咕噥一聲極不情願地起身梳洗,穿上那套新衣裙,娘拿著梳子,細心地梳好了發,在頭上左右綰好了數根小辮子,用象牙夾子在中間固定著,剩下的頭發披散下垂,娘拉過鏡子笑著對我說:

    “好了,你看看,這才像是娘的女兒。”

    我看看銅鏡中的自己,明明跟平時一樣,卻又覺得有哪些地方不同了,眉毛還是象柳葉一樣細長一樣黛青顏色,眼窩裏暗湧著一汪清泉而眸色晶瑩,唇色紅潤映襯著白玉般的臉色,我抬頭看看娘,忽然覺得原來自己長得是這般的像她,隻是多了點生澀的青春,少了點溫柔嫵媚。和著綺窗迎進來的幾縷晨曦,那披散下來的墨色長發垂下來微微閃動著淺金色的光澤。我忽然很不習慣自己的這個樣子,懊惱地把長發全都撥到胸前,說:

    “娘,這樣子很熱的!”

    娘笑盈盈地說,“我家姑娘也有害羞的時候。”

    掀開房簾出去,在等著我吃早飯的除了爹爹我,桌子上還坐著梅繼堯。

    我一愣,他看見我,也是一愣,眼神裏拂過一絲異樣的表情,接著嘴角又揚起了他那似有似無的微笑,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眼睛專注地看著人的時候是很生動很吸引的,笑意在他暗褐的眸子裏一點一點的漾開,仿佛是被早春的落花驚動了平靜湖麵一樣,如果再有一些溫暖的氣息就好了。

    可惜,很多年前,我就發現他笑得時候,眸子是冰涼冰涼的。

    所以,他的心說不定是石頭做的。

    “你怎麽來了?”我淡淡地問,這時才看到了擺在桌子上的藕羹。

    “晴兒,對師兄不可這般無禮。”夏泓爹爹臉色一沉,就要發作。

    梅繼堯倒也不惱,隻是看著我說:

    “師妹不是想吃藕羹?我還著人到山下買來蓮藕三斤,省得師妹再遭落水之虞……”

    我瞪著他,臉上擠出一絲想殺人的笑容,說:

    “師兄考慮得真是周到,我再不敢貿貿然地近水了,萬一別人都像師兄那樣袖手旁觀,我真的是要去陪孔老夫子周遊列國了!”

    他眼神一緊,想要說些什麽,可是嘴唇動了動,就把話收回去了。真是黴啊,好好的生日一大早就被人奚落,我心裏還是有氣,於是嚐了一口藕羹,說:

    “藕羹好是好,可惜不是師兄親手做的。買蓮藕,做藕羹,師兄都喜歡假手於人,動機很好,可惜,心不誠矣!”

    “晴兒!”爹爹終於忍不住了,大怒道:

    “什麽時候學得說話這般刻薄?!看來我平時真是太過縱容你了!快跟你師兄道歉!”

    我委屈地放下調羹站起來,“為什麽要道歉,我說錯了嗎?”我生氣地看了梅繼堯一眼,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我拉開椅子就往外麵走,娘正捧著早點過來,見我眼圈紅紅的樣子忙問:

    “怎麽了?你要去哪?”

    “我吃飽了,上學去!”

    我坐在學堂裏有氣無力地趴著,好不容易挨過了宋老夫子的課,接下來又要學琴,我的肚子啊,早就罷工示威了。大喬挨過來問我:

    “蜻蜓兒,今天穿得這麽漂亮,怎麽臉色卻這樣的差?不是昨天喝了幾口湖水喝壞身子了吧?”

    她不提這件事還好,她一提起我的無名火就來了!我一拍桌子說:

    “王叢王德,你們誰能把梅繼堯拉下湖裏讓他也溺一回水,我就給他當牛作馬一個月!”

    大小喬恍然大悟,王叢笑嘻嘻地說:

    “我道是誰惹了我們蜻蜓兒,原來是繼堯師兄。”

    “不過,我們還是寧願惹你都不要惹他。”王德吐吐舌頭說,“蜻蜓兒你不知道,上個月的射箭比賽中,他在馬背上連刑非先生的三箭都避開了,這個人隻可用四個字來形容,”他頓了頓說:

    “深不見底!”

    我咬牙切齒地說:

    “都是膽小鬼!”

    “蜻蜓兒,你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阿鬆神秘兮兮地走過來,手上拿著一個紗布袋子,打開一看,我的怒氣怨氣全都不翼而飛了,裏麵是紅豆糕、銀絲卷、芋絲煎糕,都是我最愛吃的點心。我感激的看了阿鬆一眼,然後就把糕點胡亂地往嘴裏塞,一邊說:

    “阿鬆你最好了,你知道嗎?我沒吃……”我忽然停下來,狐疑地看著他問:

    “你怎麽知道我沒吃早飯的?”

    阿鬆尷尬一笑,“今天不是你生辰嗎?這個是我做給你吃的。”

    我半信半疑地低下頭繼續吃點心,小喬說:

    “蜻蜓兒,小心噎著。”

    阿鬆遞給我一杯水,我接過一喝,一股沁涼的水向喉間奔湧而去,直沁心脾,我呆了呆,問阿鬆說:

    “這是什麽?”

    “這是用山泉水煮的綠茶,怕有澀味,所以加了點蜂蜜。”

    我低下頭,沉默了一瞬,忽然抱住阿鬆說:

    “阿鬆,你的生辰禮物讓我好感動!”

    眾人被我這一大膽得過分的熱情動作嚇了一跳,阿鬆臉紅耳赤地推開我說:“不是的,蜻蜓兒,這是……”

    一道清冷的眼光斜斜地掠了過來,行雲從門口走進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抓住阿鬆衣袖的手,我好像被什麽燙到了一樣趕緊縮開,訕訕然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顧老師是大小喬的爹爹,為人非常的和藹可親,不像我爹那樣嚴肅到半個玩笑也不能開。他教了我們一曲《杏花天影》後,就讓我們自由練習了,我撫弄了幾回,基本也就成調了,看看旁邊的行雲百無聊賴地撥了幾下弦就停在那裏不動了。顧老師走過來巡視時指著我說:

    “夏晴深,來,告訴行雲該用什麽指法。”說完,就到別的同學身邊去了。我無奈隻得起身坐過去,一邊用手指按住琴弦,一邊對行雲說:

    “商調,鉤弦,角調,輕撥……”

    “我忘記曲子的調子了。”他說。

    我於是一邊輕輕地哼著曲子的旋律,一邊慢慢地彈著琴,不時地問:

    “可記住了?調子還是很簡單的。”

    “還生氣嗎?”他忽然說,聲音低沉而有力:“上回是我不對。

    我的手指無端一亂,彈錯了兩個音。

    “那件事,我已經不記得了。”我輕描淡寫地說,嘴角帶出一抹笑意。

    “那麽,太陽下山時,我在書院門口的大柳樹下等你?”

    不知道為什麽,嘈雜的琴音一下子停了下來,以至於行雲的這句話清清楚楚伶伶丁丁突兀地傳遍了回音院的每一個角落,其他人詫異地回過頭來看著我們,我的臉上燒燒的,偏偏行雲卻是篤定地看著我,再問了一句:

    “可好?”

    “怎麽不彈了?都會了嗎?”顧先生不滿地問。

    於是,一陣雜亂的琴聲又起,我看著行雲,眼裏掩飾不住暖暖的笑意,輕輕地說了一句:

    “好。”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我走出書院大門,隱約看到柳樹下一個身影,月白長衫,寂然而立。

    這一刻,我居然就有了一個赴約女子忐忑不安的心情,不知道這一路是會水平如鏡還是會波瀾疊生,腳下絲履輕盈,衣裾隨著山風起伏擺動,我小步向柳樹那邊走去。在書院裏沒有人讚歎過我美麗,可是我知道此刻的自己會有著一種舒心悅目的笑容,同樣的,他還會象那天一樣微微地笑著嗎?

    忽然,腳下被類似嶙峋的老樹根一樣的東西一絆,整個人就失控地向前踉蹌,我心裏哀怨地歎一句今天流年不利啊,那麽美好的一幅畫麵居然就碰上了一個敗筆,落得一個讓人發笑的結局……上輩子看的電影裏那些個踩了香蕉皮的美女們大概就有我現在的心情吧。

    他一轉身,身形一閃,手一伸便穩穩的把我攬進懷中。

    懷抱很溫暖,暖得我的心裏不知怎的漏跳了兩拍。

    一陣若有若無的素淨的木葉味飄然而至,我卻是一驚,太熟悉,抬臉一看,不可置信地一把推開他,說道:

    “怎麽會是你?!”

    梅繼堯顛倒眾生地一笑,眼睛裏滿是情意地看著我說:

    “師妹以為會是誰?”手中紙扇向後一指道:

    “是他嗎?”

    我轉過頭去一看,行雲正斜倚在書院門口的石碑上,麵無表情眸光冷漠地看著我和梅繼堯。我氣得全身發抖地朝著大柳樹下喊道:

    “出來,一定是你們,給我出來!”

    阿鬆、王叢王德、大小喬笑嘻嘻地鑽出來,看見我氣結的樣子,阿鬆說:

    “蜻蜓兒別生氣,我們隻是跟你鬧著玩的。”

    “是啊,誰叫你約了行雲就不理我們了!”王叢慢悠悠地說。

    “我沒有!”我指著梅繼堯,“我好像沒約你!”

    大喬小喬走上前,一個拉左手一個拉右手親熱地說:

    “是我們約的,這麽好玩的事怎麽可以不帶上繼堯哥哥?”

    今天真的是我的生辰嗎?怎麽這麽像黑色星期五?

    我走過去拉過行雲,輕聲說:

    “我們下山,別管他們。”

    沿著山路下行,王叢王德在身後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昨天的策論應對中的問題,不時地詢問梅繼堯,而梅繼堯除了忙於應付兩個好學的師弟外還要時時關照著大小喬,我回頭悻悻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他也在看著我,眼神明亮,仿佛一切了然於心。在這樣的目光對峙中,我理所當然地敗下陣來,扭過頭沉默地看著天上初升的月。

    “你覺得繼堯師兄如何?”行雲打破了沉默。

    “不討厭。”我有點頹廢地說,“但是不喜歡。”

    “為什麽?”

    “他太聰明,好像所有的人和事都掌控於手中。”我說,頭有點發痛,每次都輸給他,鬥智也好鬥勇也好,連小陰謀小伎倆都沒有贏過,真是虧了我這活了兩輩子的頭腦。

    太有挫敗感了。

    行雲看向我,月色下他清晰的五官仿佛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華,他說:

    “你也很聰明,該避開的避開,該糊塗的糊塗。”

    我愕然,隨即自嘲地笑笑,說:

    “行雲,原來在你眼中我還是有個小小的優點的!”

    行雲眼神閃爍了一下,還是保持著他一貫的沉默。

    轉眼間我們就進了豫南城,城裏燈火通明,已經入夜了卻還是車水馬龍熱鬧之極,道路兩旁的建築仍能看得一清二楚。雖然不是第一次進城,可還是難以抑製住心裏的興奮和期待,前方一陣喧嚷,路上的行人紛紛讓出一條道來。我拉住行雲的衣袖在吵鬧的人聲中大聲說:

    “你看,是什麽走過來了?”

    一匹色彩鮮豔通體透亮的“馬”緩步走了過來,原來是高淳大馬燈。用彩色紙糊成一匹馬,前麵一人扮馬頭,後麵一人作馬身,互相牽製,四條腿左右交叉,緊密配合,活靈活現;後麵則有七個小孩扮演劉備、關羽、張飛、趙子龍、黃忠、馬超及旗牌報手,乘坐七匹戰馬,令人眼花繚亂。

    “走吧。”行雲緊緊握住我的手,拉著我在人潮中艱難的向前走,我往後一看,王叢他們離我們不遠,於是放下心來跟著行雲走。

    街上的表演還在繼續著,有賣武的,有表現地方劇的,我還是第一次親身觀摩了古人“心口碎大石”的絕技,激動之餘不由得問行雲說:

    “你也會武功,你要不上去試試看?”

    行雲莞爾,一指彈向我的額頭,說:

    “武功不是用來賣弄的。真的要以此營生,也隻是無奈之舉。”

    我躲閃不及,乖乖受了他一指,應該是很痛的吧,但是看到他清淺的笑意,竟然像被鴉片麻醉了一樣。我低頭看看他拖著我的手,甜甜地笑了。

    “行雲,我餓了。”我眼睛瞟到附近有賣小吃的攤檔,連忙拉過他去那裏瞧瞧。有許多一看就知道好吃的小點心叫不出名字的,我逐一逐一的問過了,原來那米黃色泛著光澤的甜糕叫越鄉方糕、那圓圓的水晶似的豆沙餅叫做西施團圓餅,還有什麽苔條小黃魚、荷香紮蹄等小吃。

    “問那麽多,都買來吃吃看不就行了?”行雲不解地問。

    我笑眯眯地指指自己的頭說:

    “先要這裏吃飽,”然後再指指肚子,“然後才輪到這裏吃飽。”

    行雲不由得笑了,“你的想法跟這個西施團圓餅的味道一樣。”

    “如何?”

    “怪,特別,有意思。”

    這次輪到我大笑了,還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詞語形容過我。

    “蜻蜓兒,你們在吃什麽?”阿鬆他們終於跟上我們了。

    “那邊有燈謎!”小喬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圍成半個圓圈的人堆裏麵是什麽了。我把味道怪怪的團圓餅塞到阿鬆手裏說:

    “味道不錯,吃吃看。”說罷就往猜燈謎的地方衝過去。

    一個小孩走過來,撞了我一下,我馬上發現自己魯莽了,連聲說:

    “不好意思,有沒有傷到哪裏?”

    可是那小孩一轉身就消失在人群中,我還沒回過神來,行雲的身影居然也在我麵前閃過,不知所蹤。我還在愕然的時候,一隻有力的手握住了我,我驚訝地看著梅繼堯,下意識地想掙開。

    “行雲去追小偷了,你真是個冒失鬼!不想走丟的話就乖乖跟著。”

    我一摸,果然,錢袋子不翼而飛了,我懊惱地暗罵了自己一句。

    我擠進人堆裏,隨手摘了一張帖子,上麵寫著:

    “籠中鳥(猜古人名)。”

    我皺皺眉,想了想,想不出來;擠進來的王叢王德看了看,也搖頭。身旁一隻白淨無塵的手伸過來取走帖子,隻消看了一眼,梅繼堯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

    “關羽。”

    “公子猜對了。”一個葛衣漢子走上來換了一張帖子給他。

    我們擠過去看了看,上麵寫著:

    “九千九百九十九(猜一成語)。”

    他又輕輕開口說:“萬無一失。”

    然後他忽然問了一句:

    “喜歡哪盞燈?”

    猜謎的獎品是掛在台上的走馬燈,走馬燈上有八幅動作連貫的畫,燈點亮後由於氣流的推動,那幾幅畫就會緩緩的移動,好像皮影畫一樣,栩栩如生。

    我看了看,台上吊著一盞王昭君的,懷抱琵琶孤清自彈。一旁的小喬卻說道:

    “繼堯哥哥,我要那盞嫦娥奔月的。”

    我適時地閉嘴,把眼光收回。看著梅繼堯連過幾關,到最後,那盞嫦娥奔月穩穩妥妥地到了小喬手上。我笑著對大喬說:

    “你看中哪盞燈了?你的繼堯哥哥還可以再接再厲哦!”話還沒說完,手上忽然一緊,他稍一用力我的手痛得快要斷了。

    “梅繼堯!”我大聲叫道!

    “怎麽了?”他好整以暇地對我蠱惑一笑,“師妹看上哪盞燈了好讓為兄代勞?”

    人潮擁擠,光線隱晦不明,我的手被他握住,又在眾人麵前,不便發作。我向他身後一看,忽然麵有喜色,喊了一句:

    “行雲!”

    梅繼堯的手一僵,一鬆,我馬上輕而易舉地掙開他從人潮的縫隙中鑽出去。街上馬燈巡遊的隊伍又過來了,隔著遠遠的湧動的人頭,我看到了他氣急敗壞的表情,行雲還沒有回來,我卻成功地擺脫他了。

    好像這是一次遲來的勝利,但也足夠讓我心花怒放的了。

    可是很快地我又發現原來自己做的是一件蠢事。

    我和他們走散了。

    夜色漸濃,人潮漸漸散去,我站在縱橫交錯的街道中央,既忘了來時的路,也看不見他們的身影。不時地有人不經意地撞到我略嫌單薄的身子,我走錯了幾條巷子,黑乎乎的,嚇得我不停地往有光亮的地方奔跑,到後來,我再也跑不動了,一個人伶丁地蹲在街頭,好不淒涼。

    “夏晴深,你跑不動了吧?”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響起,我抬頭一看,梅繼堯站在我麵前,一臉怒氣,那樣的表情好像想要把人吃了一樣。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起來,“或許你今夜想要流浪街頭過一個特別有意思的生辰?”

    我怔住,這麽久了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發火,我咬咬唇,難道我不難受嗎?我委屈地看著他,他卻別過臉去,強硬地拉著我大步大步地向前走。

    “他們呢?”我的手很痛,但是我還是忍著不出聲。

    “城門快要關了,他們先出城。你走快點。城門關了我們真的要露宿街頭了。”

    幸好我們最後還是出了城,遠遠地我就看到行雲和阿鬆他們的身影,梅繼堯生拖硬拽地把我拉到行雲麵前驟然放手,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行雲一手扶住我。梅繼堯冷哼一聲,說:

    “人是我弄丟的,我自然會把她找回來!”說完,竟然拂袖不顧而去。阿鬆他們看看我和行雲,也急急地跟上梅繼堯向前行。

    我想開口說聲抱歉,行雲淡淡地說了一句:

    “是我不好,不該丟下你。”

    我看著他,忽然很想哭。他拿出一個繡著一隻小蜻蜓的錢袋子遞給我,說:

    “收好了,不要再丟了。”

    “這是什麽?”我發現錢袋子漲漲的,打開一看,裏麵竟然有一紫水晶發串,一顆顆被打磨得圓扁圓扁的水晶珠子用銀絲密密麻麻地釘在一塊兩手指寬的黑色軟皮上,軟皮上有兩個鬆緊扣子,精致得讓人驚歎不已。

    “上次那塊石頭就那樣砸碎了太可惜,所以……”他說,低頭對上我笑意盈盈的目光,他忽然就停住不語。我接著他的話說:

    “所以,本著不想浪費的原則,就找人做了這個送我?”

    他點點頭,依然是一副平靜無波的表情。

    一路上夜色迷亂,山風颯颯,我和他走在野草碎石鋪就的路徑,渾然不覺露重濕衣。

     過完生辰,我還是那個隻紮一條烏黑大辮子的夏晴深,王叢王德說生辰那天我的穿著差點就讓他們改變了一直以來對我的觀感,當我以原本麵目出現時,他們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可是大喬小喬一看我綁在辮子末梢的水晶發束,驚訝地說道:

    “蜻蜓兒,你是從哪兒買的?好漂亮!”

    我沒有回答她們,隻是走到行雲身邊仰起頭笑盈盈地問了一句:

    “好看嗎?”

    行雲臉上一紅,吐出一個字:

    “嗯。”

    大喬小喬這回可是大驚失色,連忙把我拉到一邊,問:

    “快招供,這是怎麽回事?”

    我淺笑不語,快樂嘛,說出去就等於分給別人了,我還想開心久一點。

    他們慢慢發現,行雲會臉紅,會笑,會說話發表意見……時間一長,他倒是跟我們大家熟稔起來了。

    農曆七月,我開始變得很忙碌。小荷娘親六月裏就病了兩回,現在還不時的咳嗽,吃了好幾天藥都不見好,於是我隻得自己動手給她重新配藥,夏泓爹爹看見我居然通曉醫理不禁也大吃一驚,我隻好跟他說是自己看了大量的醫書,無師自通。他半信半疑地讓我去煎藥,看見娘親有所好轉,才放下心來。

    可惜,有幾味藥抓不到,但是阿鬆娘親說在後山見到過。於是我隻得背上竹簍一大清早趁太陽還沒升高時去采藥。回來時衣衫盡被汗水濕透,而且還要曬藥,我幹脆就讓阿鬆幫我告假。

    “為什麽不去上學?”日落黃昏之際,行雲出現在風荷院。

    “你來就是問我這個嗎?”我正吃力地想從屋子裏把梯子搬出來。

    “看來你身體好得很,我多慮了。”說罷他轉身想走。梯子太長一下子打到了門楣,我喊住他說:

    “行雲,幫我搬個梯子!”

    “要梯子做什麽?”

    我一指屋頂,“藥材曬在上麵,要收了。”

    他好象舒了一口氣,說:

    “何必費事?”說完拉我出屋,拿過籃子抓緊我的手向上一跳,我整個人就被輕飄飄地提起,一下子落到屋頂上。

    “行雲,這就是傳說中的輕功啊?不如你教教我,太方便了!”我笑嘻嘻地說。

    “你想學?可以,我也不過是練習了六年而已。”

    “啊——還是不要了……”我馬上打退堂鼓了。

    “不過,有什麽事大可找我,不要胡亂告假。”

    “為什麽?”請假也很正常嘛,我想,一邊把藥材攏成堆放進籃子裏。

    他忽然不說話,沉默了幾秒,我抬起頭對上他的眸子,他怔了半晌,無奈地失笑說:

    “怪不得繼堯師兄總說你笨,我居然還一直不覺得。”說完竟然輕輕一躍落到地麵,緩步走出了風荷院。

    我還在想著他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忽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對,是什麽不對呢?我的視線終於落到了地麵,才醒覺過來。

    “行雲,你回來!我沒有梯子……”

    我的篆刻終於學有小成,當然了,在我們那幫兄弟姐妹當中,我刻的遠遠不如梅繼堯的技術好,可是最起碼能刻出像樣的字來。

    “行雲,這個送給你。”我把一個白玉印章放到他麵前,上麵刻了一個“雲”字。他隨意地看了一眼,卻又看著我藏在袖子裏的雙手。

    “沒傷到。”我把手伸出來給他看,“你像其他人一樣懷疑或是鄙視我的技藝?”

    他笑而不語,過了兩天,我在和王叢王德他們討論中秋節怎樣過的時候,他走過來,往我的手中塞了一個印章,我一看,是一個翠玉印章。小喬她們纏著要看,結果大家夥一看都禁不住笑出聲來了,上麵刻的不是字,而是一隻展翅欲飛的小蜻蜓。

    上書畫課的時候,夫子要求我們每人回去作一幅畫,要“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我的作業交上去後被夫子大大的表揚,下課後大家過來一看,都呆了。畫裏麵畫的是有山有水的一個地方,崎嶇的山路上一個踽踽獨行的藏青色的背影正抬頭望天。旁邊的題詩是: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王叢一拍腦門,故作痛心疾首狀說:“蜻蜓兒,你中毒甚深,或是如練功般走火入魔了!”

    “是啊,你就不能含蓄點?”王德也甚不以為然。

    “有何不妥?”我奪過畫,“不是說自由創作嗎?請尊重作者獨特的藝術構思!”手裏的畫忽然被身後的一隻手輕輕抽走,我轉身一看,行雲正拿著我的那幅畫看,我好不尷尬,輕咳一聲說:

    “這是應付夫子的課業,沒有別的意思。”

    行雲看著我,目光明亮,嘴角牽出一絲笑意。我伸手去拿畫,他的手往後一揚,說:

    “我要了。”說完竟然轉身就走。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忘了這是我第幾次對他的離去啞口無言。

    今夜月明人望盡,不知愁思落誰家。

    中秋一年一度,然而真正的思念會蔓延在歲歲年年的每個日夜。

    我的爹娘七月中旬時已經動身奔赴京師,臨走前爹爹對我說:

    “晴兒,爹娘不在時你要好生照顧自己,有什麽事要多和你繼堯師兄商量,他會好好照顧你的。”

    娘則是眼眶微紅地看著我,我反倒瀟灑地揮揮手,目送他們的馬車一路遠行,直到消失在山路盡頭。

    心裏微微一酸,他們心中另有牽掛,我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麽。轉過身要走,梅繼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就站在我身後,我也不管他,自顧自的走回書院的大門。

    中秋節那天,我把埋在風荷院槐樹下的青梅酒挖出了一壇,用白瓷瓶子裝好,帶了一點糕點,就順著梯子爬上了屋頂。

    天色剛剛入黑,天邊還殘留著黃昏的一抹餘霞,月亮的影子淡淡的出現在隱約的暮靄裏,隻能看見一點弧度。青梅酒的味道還是酸酸甜甜的,有點像我上輩子愛喝的果酒,我想到那些茫然的過去,恍恍惚惚地覺得自己不知道究竟身在何方,以前種種是夢,還是現在人在夢中?

    一人翩若驚鴻般飛身坐至我身旁,用他那慣有的平淡無波的語調說:

    “總是爬梯子,不怕太累?”

    “你不懂,這是尋常人的樂趣。”我仍自顧自地喝著青梅酒,不用看都知道是行雲。

    “難過嗎?所以跑上來?”他問,倒也不看我,隻看著前方空濛的暮色。

    我輕輕地笑著,“你如果知道每年的中秋節我都是這樣過的就不會這樣問了。”熟悉我如梅繼堯,每年這個時候都不會多問我半句與心情有關的話,反而是盡量不招惹我,讓我安安靜靜地一個人過。

    “你想家嗎?”我問他。側身看他,他的嘴角微抿,不是生氣的樣子,但也沒有喜悅,或是思念。

    “我娘親不在了,我爹爹,好得很,照顧他的人很多……不需要想念。”

    “哦。”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再多問,隻是把手輕輕覆上他的手掌,他的手微微動了一下,我說:

    “行雲,我們是朋友吧?”

    “嗯。”

    “以後過中秋,對著一輪明月時,你就想想我吧,我也想想你,不知道你需不需要想念,但是想著一個人,心中總不會寂寞,你說對嗎?”

    他動容地看著我,眸子幽暗而深邃,我別過頭看著遠方慢慢升起的那點月影,今夜,應有皎潔如水的月華照在每一個人的心上吧。

    “蜻蜓兒,行雲——”阿鬆在下麵叫我們。

    “有事嗎?”

    “我們在後山的涼亭上賞月,帶了許多好吃好喝的,你們要來嗎?”

    “我不去了。”我沒有什麽心緒。

    “那算了。”阿鬆拍拍身上背著的大包袱,“虧我們還買了這麽多的焰火。”

    “你說什麽?要放焰火嗎?”我急急地站起來,“等等我,就來!”

    後山涼亭,梅繼堯坐在亭中悠閑地扇著扇子,大小喬卻在忙碌地把大小不一的燈籠掛在亭子的四角。我被迫獻出了一整壇青梅酒,到了亭中卻看見桌子上早已有了一壇女兒紅,瓜果點心擺了滿滿的一桌,其中有我愛吃的香梨。我二話不說就抓過一個,梅繼堯一扇子打到我手上說:

    “月神還沒吃呢!沒大沒小沒規矩!”

    “你說話怎麽這麽像我爹?!”我撫著手不滿地說。王叢王德和阿鬆把焰火埋好了就過來了,梅繼堯說:

    “人來齊了,我們每個人說一句與月有關的詩句每人喝一杯酒就當作貢品了,然後大家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可好?”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王叢首先說,馬上就倒了一大杯青梅酒。

    “夜久更闌風漸緊,為奴吹散月邊雲。”大喬說,也倒了一杯青梅酒。

    我馬上爭取開口,結果小喬比我快了一步,“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說罷也倒了一大杯酒,眼看這壇子酒就要沒了,我大驚失色,說:

    “月是……”

    “月是故鄉明。”該死的阿鬆,居然搶閘了!

    壇子裏的青梅酒所剩無幾,我一把把壇子搶在手中,梅繼堯扇子一動,我以為他要搶壇子,馬上退後兩步,結果他卻說:

    “殘酒欲醒中庭起,月明如練天如水。師妹,把壇子給我。”

    我無奈,隻得乖乖把壇子奉上,倒出來的酒,隻有半杯了。我看著杯中酒,抬起頭看看梅繼堯戲謔的笑容,走到他身邊溫聲細語地說:

    “師兄,女兒紅太烈,你不如留半杯青梅酒與我?”

    他看著我,眼眸裏有燦爛光華如水般流動,有那麽一瞬我為那神色中的憐愛之意所惑,他笑道:

    “詩句呢?”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我不假思索地吐出這句詩,正欣悅之時,忽見梅繼堯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我大驚道:

    “你食言?!”

    “不是要半杯嗎?”他臉上還掛著那樣可惡的笑容,把杯子遞給我,見我一臉怒容,又把手縮回去,“也許你想喝女兒紅?”

    “梅繼堯!”我又急又怒,伸手奪過杯子一飲而盡。喝他喝過的杯子,那不是間接接吻又是什麽?味道清新的青梅酒竟成了澆到心頭怒火上的油,誰知喝得太急反而嗆到了,於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一隻手輕輕在我背上拍著,我漸漸止住了咳嗽,側身看向身邊的人,行雲輕聲問:

    “還難受嗎?生氣了也不能喝得那麽急。”

    聽到這句話,我心裏軟軟的,沒有怒氣,隻有一種酸酸的甜。

    “我們來猜謎語好不好?”東西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小喬把亮彤彤的燈籠逐一提過來每人分了一個,我看看燈籠上寫著的謎語,是這樣的:

    “不省人事(打《孫子兵法》一句)。”

    扭頭看看行雲手中的燈籠,上麵隻有簡單的幾個字:

    “華而不實(打一植物名)。”

    “猜到了嗎?”小喬一邊問,一邊把女兒紅逐杯倒滿,“猜不出來就要受罰,誰先猜?”

    阿鬆把他的燈籠舉起,說:

    “尖尖長嘴,細細小腿。拖條大尾,疑神疑鬼——我這個是狐狸!”

    那麽簡單,一看就知道了,看著我自己的燈籠我歎了口氣,誰讓我不愛看兵書呢?可是出乎我意料,除了我,還有行雲、梅繼堯也猜不出燈謎。我一看梅繼堯的燈籠就想笑,說:

    “兒行母憂,打一中草藥名。這太簡單了,就是相思子。”

    梅繼堯也無奈地指著我的燈籠說:

    “就是那句‘知天知地”而已!”

    “行雲,你也猜不出嗎?”我想了想,說:

    “無花果,是無花果對不對?”

    “你們互猜是猜對了,可是還是要罰哦!”大喬把酒杯推到我們麵前,我看看行雲,隻見他臉色有點晦暗,好像在想些什麽,冷凝的表情又不期然地出現了。

    梅繼堯大大方方地拿起酒杯姿態優雅地把酒喝下去了,眼睛的餘光看看我,嘴角一動又不知道想說什麽,我端起酒杯笑笑說:

    “不過是一杯酒,我不見得就喝不下!”

    酒一進喉就好像有什麽在喉間進入穿腸過肚殺人放火攻城掠地似的又燒又麻又痛,什麽好酒?分明就是要命的東西,這些古人真不知愛惜身體!

    行雲沉默地看著我,也拿過自己的一杯酒一飲而盡。

    王叢王德他們跑去放焰火了,我站在地勢最高處的一塊大石頭上仰望著天空上燦比辰星耀眼奪目的煙花,整個夜空都被點亮了一般,我那曾經美麗過的二十餘歲的生命就像煙花一樣逝去了卻依然存在在我的記憶中。

    我看見身邊的行雲也出神地看著夜空中美麗如雲霞的花朵瞬間墜落,眼神空濛仿佛透過夜空的喧鬧在想念著什麽,我第一次發現他的眼中原來也可以有那麽濃烈的情感,讓我想到了剛剛才下喉的極烈的女兒紅……

    漸漸的我的頭開始發暈,那些煙花生出了無數的影子不斷幻變,我試探地向旁邊邁出一步,腳下浮浮軟軟的,我嚇了一跳,連忙拉住身邊的人說:

    “行雲,我好像醉了。”

    耳畔傳來一聲綿長的輕歎,那麽悠遠,我身子一軟斜靠在他的身上,說:

    “別歎氣,我酒品很好,喝醉了也不會對你拳打腳踢的。”

    一隻手伸過來攬住我的腰,帶著我慢慢地走回去。一路上我記得有幾回差點摔了,害得他狼狽不堪,後來他索性背起我。迷迷糊糊中,我問道:

    “他們走了嗎?”

    “走了。”

    “我那個師兄也走了是不是?”沒有聽見回答,我又說:

    “我五歲那年,他帶我到市集去玩,不知道因為什麽二話不說把我丟下就走。那天天很黑很冷,我在街頭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瑟縮著,生怕有人拐子把我帶走……那時候,我還不會說話,隻是一直哭一直哭……後來到了深夜,我爹爹才找到的我。他半句解釋的話也沒有……我才知道,那是一個天性如何涼薄的人……”

    背著我的人身子僵了僵,腳步一頓,然後又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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