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曆史驚人地相似,乃至可以看成完全重複。於是,就有關鍵人拿現實去審視過去,找出與現實相近的曆史,然後用曆史上的手法用於現實,去賭會出現曆史上的結果。
西漢初,曆經戰亂後的社會千瘡百孔,民不聊生。為了快速恢複,選擇了以老子道家的學說無為而治,這就是史上的文景之治。關於老子的學說,雖用自由平等去理解道家理論完全通順,但這裏省下此不談以避免額外爭議。單就采取的社會治理步驟本身來看,可謂是近兩千年後才出現的亞當斯密,洛克等古典自由派心目中的楷模。政府幾乎對經濟完全不幹預,征稅甚至低為零,所有的領域對國民全開放,支柱產業,最賺錢的產業,如鹽,鐵等全部民營。土地自由買賣私有,甚至金融業的核心,貨幣發行也就是當時的鑄幣,也由民眾自個兒決定,愛造多少錢就造多少,沒人來管你。政府充分節儉,兌現了後來現代理論才有的小政府原則。
這才是該讓現在中國人感到驕傲自豪的年代,因為它的時代甚至超越了老鄧的摸著石頭過河,是有理論指導下的實踐。
文景之治的結果是,社會財富空前暴漲,人口大增。從戰爭劫難後的凋零到一下拉起來也就二,三十年。這是無為而治理論實打實的成功。這還在是沒改革開放,也沒外資的前提,當然,當時甚至連資本的概念都沒有。
如果對道家學說中的自由還有誤讀空間的話,則學說的實踐對自由的詮釋則簡單而明白無誤。關於市場經濟,根據對古典自由主義的代表人物之一,巴斯夏(Frederic Bastiat )的總結,“Where the market is the freest, human liberty is highest"(最自由的市場,會有最高的人類自由相伴),所以道家學說帶來自由確鑿無疑。不僅如此,除了自由,平等理念也必然被自由經濟所強化, 因為商品交換要雙方平等才符合定義,而且自由市場給每個個體提供了均等的財富積累機會。所以文景之治所采用高度自由的市場經濟的另個必然結果:自由平等的意識和感受一定空前高漲,雖然當時的民眾沒有用相應的術語來描述,但術語所描述概念的實質一定存在,哪怕史書上難以找到。
認識到道家對自由理念的認同,有興趣的網友可自己繼續往上追溯,看看它成型的時期,在成型時又受了哪些國家行為的影響。找到的答案恐怕會讓人大吃一驚:中國古人對自由的推崇同古希臘羅馬竟然是同期年代,且碩果豐盛。
就是說,對自由,以及平等的倡導是地地道道的本土文化!
但從來對老祖宗的的遺產吹噓的不遺餘力的當今天朝,為何偏對這樣本可大書特書的曆史財富反而啞口不言?文景之治後的漢武帝對無為而治廢黜原因或許提供了線索。文景之治後期的現象是,自由經濟與不配套的上層建築矛盾的積累導致社會問題叢生,如腐敗,擴大的貧富差異,土地自由買賣帶來集中效應,出現的壟斷大地主有對上層建築作調整的要求,以及已經食髓知味的民眾對自由的進一步向往(最後一點是筆者推測)。
這些現象和矛盾的本身,以及隱隱約約出現的解決方案,二者都嚴重影響了支配/服從金字塔的穩固,威脅了塔尖上的皇上和靠近塔尖一撥人的支配地位。擱現在,即使對擁有與自由經濟相匹配的上層建築的民主社會而言,也會產生類似的矛盾,而解決方子則是把為平衡自由和平等關係的法治這一調節閥往平等那一側扒拉一下(腐敗其實是一種不健康的自由),這樣就使損失的自由的空間完全是被平等占填而不是別的,於是社會仍舊維持自由-平等的綜合極大值狀態。但在當時這種方子依道家的理論不可能得出,所以文景之治邁入了死局。
看來這是活脫脫的當今天朝現實翻版。漢武帝采取的方式則是一切回歸支配/服從支配體係。由於前文已講支配/服從與自由平等的對立,所以文景之治事實上建立的自由平等的體係(雖有缺陷)也就自然被完全取消。他大概采取了三種手段:收回已下放的民眾和官僚的自主權-自由(也就是完全推翻自由經濟,一切國家控製),加強意識形態控製思想,以及利用文景之治的財富積累強軍發動戰爭。
似曾相識吧?為控製思想,啟用董仲舒。廢除道家,獨尊儒。大搞君權神授,多麽偉大的君主,你們得忠君。還鼓搗出來一個“腹誹”罪名:心中在誹謗皇上,也是一種罪。所以當今有人要當漢武帝,也就有人自認是董仲舒。站在當今老董的立場,明白控製思想要從內外雙管齊下。對內,隻往一個方向想控製起來困難,但控製不往一個方向想則相對容易,所以嚴控各種媒體,阻止任何往那方向思考的思想交流(交流會產生合理的思想)。對外,除了阻斷信息流通外,還可考慮是否能把交流的媒介,語言都慢慢取消掉,從根子切斷。這不過都是些具體實例,當然還有更多內容。
最後的結果當然不用問,漢武帝成功了。代價是全國有戶人口減了一半。這場由社會最頂端開啟大門,點燃的自由火焰,再由最頂端的人自己撲滅,關閉大門。受此自由化的教訓,隨後再沒徹頭徹尾的無為而治的朝代出現。
如此,當朝不敢宣揚自由是本土遺產看來也是因恐懼自由會動搖統治,更不敢承認本土性是需要以外來文化不適合本土為由加以拒絕。
漢武帝以後近兩千年,支配/服從的黑暗籠罩神州。廣大民眾精神被奴役。但即使如此,再順服,屈從並不能保證給出服從就能交換得到好的結果。這是支配/服從屬性所注定。舉個例子,史上大規模的殺人不斷出現,層出不窮,動輒達到減低人口三,二分之一的程度。為何如此嗜殺和被殺?就像殺雞儆猴,殺人是建立支配/服從心理的最高手段。而且支配/服從帶來的不平等,使殺人者可以不把被殺者當作人而如同殺一般的動物,不必有心理障礙。不僅不服從可以被殺,改朝換代,意味著老的支配/服從係統失效,服從的是新對象,本是政治上簡簡單單的事,竟也可以帶來大規模殺戮。
文景之治持續了多久?四十年,又與改革開放驚人相似。回顧一下,中共49年建政,實際把中國又拉回支配/服從體係。從滿清垮台辛亥革命到內戰再到中共建政,這一雖有戰亂但相對有自由的時段,算下來也是 近四十年。看來四十年是個大坎,邁過這大坎,像台灣,南韓那樣,自由經濟帶來的自由平等意識愈發強烈,逐步占據取代支配/服從的心理空間,民眾可能就真正思想獨立,越過“point of no return"了。那時再有人想像漢武帝那樣,把中國拽回去就成了不可完成的任務。如此說來,改開初始老美對中國的希冀,通過鼓勵自由經濟以達到最終公民社會般的自由平等狀態,或許並沒錯。現在最終結果仍不知,隻有退步像漢武帝那樣拿穩拿實,老美才錯了。但即使如此,錯誤也不是由認知造成,而是,上帝給中國的時間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