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再度上台已經快1年了,他極大地擴張了行政權力,同時以美國現代史上前所未有的方式擁抱了皇室的種種排場。《紐約時報》12月21日發表了一篇題為《特朗普將美國的“帝王式總統製”推向了新的高度》的文章,抨擊特朗普大肆擴大自己的權力,將“帝王式總統製”推向了新的高度。文章作者是彼得·貝克(Peter Baker),他是《紐約時報》駐白宮首席記者,曾報道過過去六屆美國總統的任期。
鳳凰網“天下事”編譯文章全文如下:
上個月,特朗普總統接待沙特阿拉伯王儲時,可謂煞費苦心。除了白宮正式訪問的傳統禮儀之外,他還增添了一些更為奢華的元素:氣勢恢宏的飛行表演、黑馬列隊,以及在東廳擺放的長條形皇家餐桌,而非通常的圓桌。
對於那些細心觀察的、驚訝的白宮問題老手來說,這些不同尋常的安排似曾相識。就在兩個月前,英國國王查理三世也曾接待過特朗普先生對英國的國事訪問,當時的儀式同樣包括氣勢恢宏的飛行表演、黑馬列隊,以及在溫莎宮聖喬治廳擺放的長條形皇家餐桌。

重返白宮的第一年,特朗普先生就毫不掩飾地效仿皇室作風,正如他行使著幾乎不受約束的權力,按照自己的意願改造美國政府和社會一樣。無論在儀式還是政策上,特朗普先生都建立了一種新的、更加大膽的帝王式總統製度,遠遠超越了與尼克鬆相關的製度,而“帝王式總統”一詞正是半個世紀前因尼克鬆而廣為人知的。
他不再像第一任期那樣有所顧忌,或者說不再受到任何約束。特朗普2.0就是特朗普1.0的徹底解放。橢圓形辦公室的金色裝飾、拆除東翼改建成巨型宴會廳、政府大樓乃至肯尼迪表演藝術中心都張貼著他的名字和頭像、將自己的生日定為國家公園免費入園日——這一切都表明他正在肆意擴張權力,而國會和最高法院卻幾乎沒有做出任何抵抗。
在美洲殖民者推翻國王近250年後,可以說,這是美國在整體和平時期最接近君主中央集權的一次。特朗普先生擅自重新詮釋憲法修正案,並削弱國會設立的機構和部門。他甚至對私營機構的運作方式指手畫腳。他派遣軍隊進入美國街頭,並在加勒比海地區對非軍事船隻發動未經授權的戰爭。他公然利用執法部門進行他自己的參謀長所稱的“清算”政敵的行為,赦免他偏袒的盟友,並將批評等同於可判處死刑的煽動叛亂罪。
特朗普對總統職位的重塑,深刻地改變了華盛頓的權力平衡,這種影響在他卸任後仍可能持續很久。一旦某個政府部門攫取了權力,它很少會心甘情願地交還。曾經震驚體製的行為,最終可能會被視為常態。其他總統或許隻是在試探底線,但特朗普卻直接突破了這些底線,並向任何人發出挑戰,看誰能阻止他。
“從很多方麵來看,他的第二個任期不僅僅意味著對總統慣例和預期的突破,”喬治·華盛頓大學政治曆史學家馬修·達萊克(Matthew Dallek)說道,“它也是過去75年來總統不斷攫取更多權力的最終體現。”
這同時也是特朗普第一任期和第二任期之間的四年籌劃的最終成果。上一次,他還是個政治新手,不了解政府的運作方式,身邊圍繞著一群試圖約束他極端本能的顧問。這一次,他帶著完成第一任期內未竟之業的計劃上任,並擁有一支誌同道合的忠誠擁護者團隊,決心重塑國家。
“總統這次上任時就非常清楚自己想做什麽,”特朗普的長期顧問傑森·米勒(Jason Miller)說道。“如今,總統已經執政過四年,對一切都了如指掌。他了解所有國際參與者,也了解所有國內參與者。他知道哪些戰略和戰術在第一次執政中奏效,哪些戰略和戰術行不通。”
強和弱
總統職位是一個鮮活的有機體,由擔任此職的人塑造,無論是像安德魯·傑克遜和西奧多·羅斯福那樣自詡為行動派的人物,還是像德懷特·D·艾森豪威爾那樣具有父輩風範的人物,亦或是像林登·B·約翰遜那樣精於立法的奇才,又或是像羅納德·裏根和巴拉克·奧巴馬那樣極具魅力的溝通者。它不僅僅是憲法第二條條款的總和,而是一個不斷演進的體係,適應著複雜多變的世界帶來的種種挑戰。
特朗普先生將權力視為一種外衣。權力是他第二個任期的主題。他鄭重聲明自己沒有成為國王的野心。“我不是國王,”在10月份數百萬美國人走上街頭參加“反對國王”示威遊行後,他這樣說道。但與此同時,他又欣然接受這種比較,至少部分原因是為了反擊批評者,但似乎也因為他樂於接受這種說法。
他和他的幕僚發布了他身著君主服飾的照片,其中包括一張人工智能生成的插圖:他頭戴王冠,駕駛著一架印有“特朗普國王”字樣的戰鬥機,向抗議者傾倒糞便。韓國人贈送給他一頂仿製古代金冠時,他欣喜若狂。“國王萬歲!”他在社交媒體上這樣寫道。
對特朗普的支持者而言,他展現出的巨大權力令人振奮,而非令人不安。在他們眼中,美國正在衰落,隻有強硬手段才能撼動自由派“覺醒”的深層政府。在他們看來,這個深層政府扼殺了普通美國民眾的利益,卻讓不受歡迎的移民、街頭罪犯、全球主義巨頭、能力不足的少數族裔和脫離群眾的精英階層從中獲利。選民們正努力維持生活水平,或試圖理解周圍社會快速變化的現狀,他們已經兩次給了特朗普兌現承諾的機會,讓他打破政治常規,解決他們的訴求。
而批評者則認為,特朗普自戀、粗魯、腐敗,對美國民主構成威脅。他利用總統職位為自己和家人謀取私利,玷汙了美國在世界上的形象,試圖抹殺非裔美國人的真實曆史,並推行損害他聲稱代表的人民利益的政策。
所有人都認同的是,特朗普先生對政治格局的主導地位,是過去幾代以來任何一位前任都無法比擬的,他憑借一己之力製定議程,並將自己的意誌強加於整個體製之上。與此同時,他也是自民意調查出現以來最不受歡迎的總統。在他三次總統選舉中,以及在蓋洛普民意調查中,他從未獲得過多數美國人的支持,無論是在他執政的哪一屆任期內,都未曾有過一天的支持率超過半數。
他在蓋洛普民調中的支持率目前為36%,低於所有現代總統在任期第一年結束時的支持率,甚至低於他第一任期內的支持率(39%),比倒數第二的總統(小約瑟夫·R·拜登,43%)低7個百分點。如果與連任兩屆的總統相比,特朗普在任期第五年結束時的支持率仍然低於他們,除了尼克鬆,他在水門事件期間的支持率暴跌至29%。
一些批評人士預測,特朗普的低支持率將開始削弱他的權力。“令人驚訝的是,國會中的共和黨人仍然支持他,”亞利桑那州共和黨前參議員傑夫·弗萊克(Jeff Flake)說道,他曾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內與他決裂。“但我認為這種情況正在改變。這並非出於勇氣,而是因為他們審視了選舉的勝利,意識到中期選舉將會非常艱難。”
特朗普的盟友駁斥了這種說法,認為這是總統批評者的一廂情願。米勒稱目前的民調結果隻是“暫時的波動”,隨著今年早些時候通過的減稅政策在2026年前兩個季度生效,這種情況將會逆轉。他說:“一旦經濟像大家預測的那樣在第一季度和第二季度飆升,一切都會迅速恢複正常。”
突破限製
自共和國早期以來,曆任總統都在不斷挑戰權力的邊界,尤其是在戰時。亞伯拉罕·林肯甚至在戰場之外暫停了人身保護令,並解放了叛亂地區的奴隸。伍德羅·威爾遜起訴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批評者,並有效地審查了一些報紙。富蘭克林·羅斯福拘禁了超過10萬名日裔美國人,其中包括美國公民。在大多數情況下,戰爭結束後,隨著社會秩序的恢複,權力的天平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回落。
在現代,總統權力過大的概念因曆史學家小阿瑟·M·施萊辛格 (Arthur M. Schlesinger Jr.) 於 1973 年出版的同名著作而廣為人知。施萊辛格曾在約翰·F·肯尼迪的白宮工作。他認為,在尼克鬆執政期間,總統權力“已經失控,亟需重新定義和約束”。尼克鬆拒絕動用國會撥款,秘密轟炸柬埔寨,竊聽反對派,並利用政府追捕政敵。
在水門事件期間,權力製衡體係最終得以重新發揮作用。最高法院一致裁定尼克鬆先生必須公布不利於他的錄音帶,國會兩黨聯盟隨即啟動彈劾總統的程序,迫使他辭職。從尼克鬆先生任期後期開始,國會通過了一係列旨在限製行政部門在戰爭權力、扣押財產、竊聽以及政府道德規範等方麵權力的新法案。
一些人認為,在傑拉爾德·福特和吉米·卡特兩位總統因選民投票而縮短任期之後,水門事件後的改革矯枉過正,削弱了總統的權力。裏根先生和喬治·W·布什先生以不同的方式努力重新賦予總統權力,尤其是在外交政策和國家安全領域。奧巴馬先生更進一步,豁免了許多幼年非法入境的移民免遭遣返;拜登先生則單方麵試圖免除4000億美元的學生貸款債務。但這四位總統都遭到了法院和國會的反對,而且沒有一位像特朗普先生那樣走得如此之遠。 “與特朗普先生那些完全失控的行徑相比,當年人們對尼克鬆的一些做法感到不滿,現在看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羅伯特·施萊辛格說道。他是阿瑟·施萊辛格的兒子,本人也是一位資深的記者和白宮曆史學家。
“即使是尼克鬆,他也明白在有些界限上需要謹慎行事,即便他試圖突破這些界限,”施萊辛格補充道。“而特朗普,他對界限毫無興趣。無論是出於有意的策略,還是無意識的狡詐,他如此公開地這樣做,在某種程度上使這種行為正常化了。”
學習曲線
這或許源於特朗普先生獨特的克服障礙和醜聞的能力,而這些障礙和醜聞足以讓任何其他政治家束手無策。他曾兩次被彈劾,四次被起訴,被判犯有34項重罪,並被認定犯有性侵和商業欺詐罪,而他的公司也因逃稅罪被定罪。然而,他卻出人意料地贏得了大選,實現了驚人的逆轉。最高法院甚至賦予了他和他的繼任者廣泛的豁免權,這是最高法院從未給予任何一位前總統的。
因此,特朗普先生顯然認為沒有理由約束自己。他采取了一種“事事兼顧、不遺餘力”的策略來推行各項政策,即便他明知其中一些政策可能會被否決——從他的角度來看,這是一場賭博,而且賭贏了。結果證明,國會不僅默許了(特朗普)對其傳統權力範圍(尤其是在政府支出方麵)的大規模幹預,而且就連法院也更像是減速帶而不是停車標誌。
這很大程度上要歸功於特朗普先生組建的團隊,這個團隊為他加油鼓勁,而不是拖他後腿。布魯金斯學會研究政府人事變動的學者凱瑟琳·鄧恩·滕帕斯(Kathryn Dunn Tenpas)表示,特朗普先生的開局“非常迅速”。“他們一開始勢頭很猛。所以,很顯然,他們經曆了一個學習曲線,並意識到人事混亂對工作沒有好處。”
但正如她所指出的,這並不意味著特朗普政府內部沒有動蕩。隻是特朗普不像上次那樣在社交媒體上大肆宣揚解雇員工,美國民眾也已經習以為常。據布魯金斯學會的同事克裏斯·派珀統計,特朗普在上任後的前十個月裏,幾乎毫無預兆地撤回了52項提名,是拜登同期撤回提名數量的四倍。
特朗普重返政壇後,依據盟友在他下台四年期間製定的“2025計劃”藍圖,頒布了一係列行政命令,使這位追求即時滿足的總統得以繞過漫長的國會談判。今年迄今為止,特朗普已發布了約225項行政命令,幾乎是過去75年來任何一位總統上任第一年簽署的行政命令數量的三倍。
米勒認為,這要歸功於一個更加團結的團隊。他說:“白宮裏閑散的追隨者和多餘人物少了很多。現在的白宮注重實幹。”
但一些共和黨人表示,白宮西翼缺乏反對的聲音是有代價的。雖然特朗普先生如約成功封鎖了邊境,並促成了加沙脆弱的停火協議,但他在民眾生活負擔能力問題上似乎脫離實際,而且在要求公開與性侵犯者愛潑斯坦有關的文件的兩黨聯盟麵前也敗下陣來。
“如果情況真是如此,你就生活在一個泡沫裏,有時你會被現實蒙蔽,”內布拉斯加州眾議員唐·培根(Don Bacon)說道。他是少數幾位曾公開批評特朗普的現任共和黨議員之一。“我不知道他是否聽到了這種反饋。在他第一屆政府時期,有人會說,‘總統先生,我知道您在說什麽,我也是這麽想的。’”相比之下,培根先生說,“這一次,你得到的幾乎全是唯唯諾諾的人。”
是帝王般的統治還是岌岌可危的危機?
對特朗普先生缺乏製約,使他擁有了前任們所不具備的權力,不僅在政策製定方麵,而且在牟利方麵也是如此。雖然其他總統家族也曾利用白宮撈取好處,但沒有哪個家族能像特朗普及其家族那樣成功或肆無忌憚。自他重返白宮以來的11個月裏,總統家族通過遍布全球的商業交易和加密貨幣投資,從那些對美國政策有著既得利益的人那裏賺取了數十億美元(至少賬麵上如此)。
與此同時,特朗普先生係統性地瓦解了許多問責機製。他在聯邦調查局和司法部安插了忠誠的黨派人士,解雇了監察長和特別檢察官,清洗了曾參與調查他商業活動的檢察官和特工,並大幅削減了負責調查政治腐敗的公共誠信部門。那些曾熱切調查亨特·拜登商業關係的國會共和黨人,如今卻對審查特朗普先生的商業關係毫無興趣。
問題在於,這種改變有多少能夠持續下去。總統製是否已經為長遠發展做好了準備,還是會重蹈覆轍?
隨著年末臨近,人們開始出現抵製不受製約的權力的跡象。一位法官駁回了特朗普政府對總統兩位政敵萊蒂西亞·詹姆斯和詹姆斯·B·科米的起訴,兩個大陪審團也拒絕重新起訴詹姆斯女士。除了立法公開愛潑斯坦案卷宗外,國會還通過了一項法案,規定如果國防部長赫格塞思不交出第二次襲擊一艘疑似毒販船隻的視頻,他的差旅預算將被削減25%。
如果民主黨贏得明年的中期選舉,他們肯定會利用新獲得的權力進一步反擊特朗普。一些人,例如弗萊克先生,預測甚至一些共和黨人也會在可能的黨內初選挑戰者報名截止日期過後開始發聲。此外,最高法院也可能在關稅和出生公民權問題上限製特朗普的權力。
弗吉尼亞大學米勒中心的總統曆史學家羅素·萊利(Russell Riley)承認,美國有著總統權力不斷擴張的悠久曆史。但他補充道:“一旦戰爭或經濟危機過去,我們也同樣有著將總統權力重新限製在憲法框架內的悠久曆史。”
這段曆史“強烈表明,我們今天所看到的局麵實際上不會持續下去。” 這能保證嗎?“我沒有足夠的智慧來回答這個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