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特朗普16日在社交媒體發文,認定委內瑞拉現政府是“外國恐怖組織”,這離他所謂“合法打擊”馬杜羅本人又近了一步。19日,他更放話稱不排除對委內瑞拉開戰,美對委的極限施壓儼然逼近臨界點。
這一係列施壓動作的背後,卻隱含著美國國務卿魯比奧個人的一場重大勝利:這位古巴裔美國人是華府對委強硬路線的真正策劃者,也是當前美國對拉美政策最強勢的推手。作為古巴移民的兒子,他成功說服了MAGA運動的核心領導人,支持他本人長期以來所致力的,推翻拉美左翼政權的行動,這一立場亦深得佛羅裏達州龐大的古巴裔群體和相關利益集團的支持。在美委局勢劍拔弩張的背後,為何古巴裔美國人成為影響白宮決策的重要力量?其背後又交織著什麽政治因素和政策邏輯?《鳳凰大參考》深度解讀。
核心提要
1.
近期,特朗普接連就委內瑞拉問題放出“最大艦隊包圍”“不排除開戰”的強硬表態,美委對峙逼近臨界點。而這一係列對委強硬政策的核心設計者實為美國國務卿魯比奧。這位古巴移民之子,巧妙綁定“打擊移民與毒品”的議題,消解共和黨內部政策推動的阻力,試圖借推動馬杜羅下台引發母國政權的“多米諾效應”,改寫地區政治版圖。其背後的族裔記憶與選舉算計,讓美國對委幹預的深層邏輯愈發清晰。
2.
佛州古巴裔選民是影響美國對委政策的關鍵力量。這批背負曆史創傷的移民群體,因反感左翼政權而將推翻馬杜羅視為遏製古巴的“代理人戰爭”,通過街頭抗議、政治遊說等方式向白宮施壓,推動對委強硬路線,為特朗普對拉美政策提供了重要支撐。同時為維係這一關鍵票倉,特朗普的對拉美政策天平也隨之傾斜。
3.
三名被稱為“瘋狂古巴人”的佛羅裏達州古巴裔共和黨議員,已成為推動美國對委內瑞拉製裁的重要衝鋒力量。他們以“反共”“解放”為話語工具,不斷放大對拉美左翼政權的負麵敘事,進而促使白宮叫停委美石油合作、延續高壓製裁。既凸顯了古巴裔政治人物在關鍵表決中的實際“否決權”,也使美國對拉美政策屢次被牽引至更具象征意味和懲罰色彩的強硬方向。
4.
切斷委古政治能源聯盟,瓦解古巴在地區的“保護網”,是古巴裔美國人的終極目標。而美國對委古等國的強硬政策,隻是謀奪西半球主導權的戰略組合拳的一部分:通過“敵友”分化施壓、塑造當地民眾負麵認知、升級《國家安全戰略》文件、擠壓外部勢力在拉空間,係統性削弱左翼根基,維護美國在西半球的絕對力量。這隻會加劇地區不穩與社會撕裂,而難以帶來真正的安全與秩序。
作者 陳鑫琳
16日,特朗普在社交媒體稱:委內瑞拉已被“南美洲曆史上規模最大的艦隊”包圍。
隨著軍事動作持續加碼,一個問題愈發牽動西半球乃至全球的目光:
“打?還是不打?”
一旦開打,就可能引爆地區反美情緒,重蹈伊拉克式“推翻容易、善後困難”的覆轍;但若不打,又難免被嘲“虛張聲勢的紙老虎”,反噬政府支持率。即便有獲取石油等戰略資源以及轉移國內政治焦點等利益動因,
在多重風險不斷累積的情況下,是什麽力量長久支撐美國對委強硬政策一路推進?依然耐人尋味。
而答案,或許藏在政策製定者的拉丁裔名字裏。美國對委內瑞拉持續升級的高壓行動背後,
有一位核心設計者尤為值得關注:美國國務卿馬可·魯比奧。
“古巴流亡者之子”魯比奧:對委強硬政策的設計師
“馬杜羅政權並不是一個合法政府,它本質上更像是一個毒品中轉組織。”
魯比奧一邊指控馬杜羅是毒梟和恐怖分子,一邊老調重彈否認其政權合法性。他將這場行動包裝為“打擊毒品販運集團”,
但在這套反毒說辭背後,這位古巴裔美國人及其團隊的真正盤算,從來都是推動馬杜羅下台。
西班牙《世界報》評價此舉為
明顯的“個人化議程”:“在他看來,一旦馬杜羅倒台,哈瓦那政權將隨之出現‘多米諾效應’,而那個自1959年卡斯特羅革命以來孕育拉美左翼運動的“母體”也將遭受重創。”魯比奧“揮劍斬向”委內瑞拉,其實是意在自己祖國古巴的現政權,甚至是整個拉美的左翼。因此對魯比奧而言,對委施壓除去關乎所謂美國的民生和安全等利益層麵,更是一場試圖改寫西半球政治版圖的工程。
這一外交鷹派的強硬立場,卻遭到了秉持“反幹預主義”的MAGA陣營的明顯抵觸。對此,
魯比奧重塑議題框架,抓住MAGA陣營最重要的政策觀點和符號,將馬杜羅政府描繪為美國國內危機的直接源頭:既是非法移民大量湧入美國邊境的禍根,也是向美國輸入毒品與暴力幫派的安全威脅。這與特朗普自首次參選以來持續強調的“打擊移民、毒品與拉美販毒集團”議題高度契合,也緩解了美國輿論上可能存在的巨大壓力。
所以從某種層麵上講,魯比奧已經贏了,他以“委內瑞拉及馬杜羅政權已經對該地區乃至美國構成威脅”為由預留了幹預的合法性空間,成功說服MAGA運動的高級領導人支持他削弱拉美左翼政權的長期努力。同時,
作為特朗普2028年潛在接班人,這步棋若走通,魯比奧在古巴裔社區和佛州這一共和黨初選關鍵州中的政治地位也將隨之大幅抬升。畢竟,
他對拉美的每一步行動取向,都深深承載著他所代表的族裔記憶和古巴流亡社區長期積累的政治情緒。
“佛州大本營”的古巴裔:以“自由古巴”撬動對委態度
佛羅裏達州是美國總統選舉中的關鍵搖擺州,其中拉丁裔選民基礎主要由
古巴裔美國人組成,其投票偏好主導著佛州人口最多的邁阿密-戴德縣的政治。古巴裔移民除1959年卡斯特羅革命後出逃的精英階層外,還包括大量來自1994年所謂“筏子危機”的難民群體,他們因社會背景多元,政治立場並未定型,
但都因曆史創傷記憶而反感哈瓦那政權,對左翼政權的高度敏感往往壓倒對經濟議題或移民等社會議題的考量。
上世紀60-70年代,這一群體就因民主黨政府對古巴采取所謂“綏靖”政策,而在1980年美國大選中以
壓倒性比例支持高呼“自由古巴萬歲”的裏根。近年來,共和黨持續把民主黨左翼(尤其是桑德斯和AOC的“民主社會主義”)標簽化為“社會主義威脅”,而特朗普本人則被塑造成一名“反社會主義鬥士”,
這也成為佛羅裏達州邁阿密-戴德縣逐漸“翻紅”的關鍵原因之一,並在2024年大選中創下共和黨人在該縣半個世紀以來的最大勝幅。
在當前美委局勢中,佛州這一特朗普選舉聯盟的重要大本營,將推翻馬杜羅政權視為頭等任務,並把這一行動看作間接遏製哈瓦那的“代理人戰爭”。他們都深諳這一邏輯:
倘若馬杜羅倒台,古巴“獨裁政權”將失去最主要的一根輸血管和生命線:沒有委內瑞拉石油,古巴經濟將會難以為繼,大麵積停電、工業停擺、交通癱瘓比比皆是,當前勉強維持的脆弱平衡也將徹底崩潰,政權將會麵臨自1959年以來最嚴峻的生存危機。
早在2024年8月,邁阿密官員和古巴裔美國社區就曾通過組織大規模的街頭抗議集會,
呼籲美國對馬杜羅政權采取行動,阻止選舉結果被“竊取”。他們將其視為許多委內瑞拉人擺脫“殘暴獨裁統治”的最後機會。再看今日,反馬杜羅政權的聲音在佛州依舊持續放大,
本地古巴裔群體也與當地的委內瑞拉的流亡群體聯係緊密,利用集團壓力來表達共同的利益訴求,把他們的公眾情緒塑造成形並具體化為遊說的說辭。其中古巴裔美國人豪爾赫·哈恩(Jorge
Jaen)就協助管理多拉爾市的委內瑞拉美國人俱樂部,不僅頻繁前往華盛頓與國會議員會麵,
還曾直接與特朗普政府溝通,明確主張所有針對馬杜羅政權的軍事選項都應被納入討論。
古巴裔美國人對母國左翼政權的仇恨,借由美國的選舉機製,成功寄托在特朗普總統身上。這一方麵為美國對拉美政策提供了關鍵動員力量與支撐:在特朗普第一任期,Equis
Research民調便顯示,在1994年後赴美的古巴移民群體中,75%認可他對古巴的處理方式,73%讚同他在委內瑞拉問題上的表現。2024
FIU 調查更指出邁阿密的古巴裔對特朗普的支持率已達到68%的高位。
而另一方麵,
在古巴裔美國選民群體與利益集團的影響下,出於維係這一關鍵票倉的考量,特朗普本人的對拉美政策決策天平也在慢慢傾斜。
“瘋狂古巴人”議員:走進國會驅動對委製裁
在國會內部,三名被稱為“瘋狂古巴人”(Cubanos
Locos)的佛羅裏達州古巴裔共和黨議員,正逐漸成為壓在特朗普對拉美政策天平上的重要“秤砣”。他們分別是
卡洛斯·希門尼斯、馬裏奧·迪亞斯-巴拉特和瑪麗亞·埃爾維拉·薩拉薩爾。
在一次取消與委內瑞拉重大石油交易的國會鬧劇中,眾議院議長邁克·約翰遜以這一稱號嘉獎他們的政治激情。
這些所謂的“瘋狂古巴人”在美國外交政策中有著不成比例的影響力,他們妖魔化左翼政權領導人,合理化所有對左翼的製裁,並將其視為一場以“反共”“自由”“解放”為名的政治鬥爭,劍鋒直指古巴、委內瑞拉和尼加拉瓜等拉美左翼政權。
三名“瘋狂古巴人”不僅在國會高聲疾呼,也在政策和法律層麵積極塑造美國的強硬策略。具體而言,盡管此前特朗普特使格雷內爾已與馬杜羅政府達成協議,
但特朗普政府為換取南佛州三名古巴裔共和黨議員對其“大而美”法案的支持,仍在5月取消了雪佛龍(Chevron)在委內瑞拉運營許可的延期,迫使特朗普終止與委內瑞拉的石油交易;而在11月,卡洛斯·希門尼斯又譴責墨西哥向古巴運送石油,並要求對墨西哥采取製裁措施。
在國務卿魯比奧和三個“瘋狂古巴人”的強硬施壓下,
白宮最終選擇放棄接觸路線、維持對委製裁。這不僅再次顯示古巴裔政治人物在關鍵投票中的“否決權”,也揭示了美國對委政策並非單一國家安全考量的產物,而是在國內選舉政治、族裔利益集團壓力與對拉戰略分歧交織作用下,被反複拉向更具象征性和懲罰性的強硬路徑。
親古巴左翼媒體Cuba
Información對此評價稱:“這一稱號其實揭開了‘潘多拉的盒子’——一種由現任國務卿馬可·魯比奧領導的病態執念,
他們將美國外交政策變成了對古巴、委內瑞拉和尼加拉瓜等國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這些自稱民主擁護者的人不過是披著自由外衣,精通了在國會大聲喧嘩的藝術,同時用資助他們‘競選’的遊說團體的資金填滿口袋。”
“拉美左翼力量”的血管:古巴裔美國人直擊要害
“古巴是......蛇頭。”(Cuba is … the head
of the snake.)
邁阿密-戴德縣委內瑞拉美國共和黨俱樂部主席古斯塔沃·加拉戈裏(Gustavo
Garagorry),如此定位古巴在拉美左翼政權中的核心作用。
對佛州的拉丁裔群體和利益集團而言,完成“自由古巴”的未竟事業,才是一切行動的最終指向。
在這些人看來,倘若馬杜羅若倒台,下一個麵臨存亡危機的便是古巴:哈瓦那不光將失去能源來源,更將失去意識形態的重要支撐。他們認為,2000年代初,菲德爾·卡斯特羅與烏戈·查韋斯締結的“政治與能源聯盟”,讓兩個政權成為彼此生存的完美互補。20年間,查韋斯主義一直是卡斯特羅主義的活招牌,證明後冷戰時代對抗美國霸權的可能。它若崩塌,將象征性地宣告一個時代的終結。正是在這一意義上,古巴裔美國人的核心目標並非局限於打擊委內瑞拉,而是通過
切斷其與古巴之間的政治、能源與安全紐帶,瓦解古巴在地區層麵的最後一張“保護網”,使哈瓦那在失去委內瑞拉石油的同時,也徹底失去外部政治與經濟氧氣,重新暴露於徹底孤立的生存狀態之中。
此外,美國對委內瑞拉、古巴等拉美左翼政權實施大刀闊斧的背後,謀劃的是關乎整個西半球的戰略大棋局,具體可從以下幾個維度分析:
第一,對拉美政策的“敵友”二分化運作。自特朗普第二任期回歸以來,美國頻頻以移民、反毒及所謂“親中政策”為由,對被界定為“敵對”的左翼政權實施高關稅、製裁並強化軍事存在,甚至提出荒謬的領土主張;而對其認定的“盟友”給予關稅減免和政策寬容,通過差異化施壓在受眾心理層麵製造“親美有利於安全與繁榮”的認知,從而
在選舉周期內係統性削弱左翼執政基礎、鞏固右翼政治優勢。(另見本專欄文章
不止美軍壓境委內瑞拉!這幾件事情正在改變拉美的未來)
第二,對拉美政治認知結構的外部塑造。美國持續以“反毒”“反腐”“穩經濟”等話語向地區釋放高頻外部信號,使拉美民眾更加聚焦於對左翼政府的負麵認知結構,為右翼政治力量的合法化與擴張提供深層心理基礎,
並在洪都拉斯和智利等多國大選中造成右翼接連上台的局麵。
第三,從行動到文件的戰略升級。隨著新版《國家安全戰略》的出台,美國以政策文件的形式確立對拉強硬行為的合理性,戰略重心前所未有地轉向“西半球優先”。在文件中,“門羅主義”被升級成“特朗普推論”,
標誌著一種以
“交易主義” 為導向、針對拉美地區的係統性幹涉模式正式成型。
第四,以西半球為框架的對華戰略擠壓。美國將“拉美後院”視為自己的勢力範圍,過度強化對華戰略威脅感知,甚至在“巴拿馬運河”等議題上將反對所謂“外部勢力介入”的立場外化為安全威脅,迫使拉美國家在選邊站隊中優先考慮親美選項,最終意在壓縮中國在拉美的戰略空間,服務於“美國優先”目標。
如今,
放眼整個拉美左翼陣營,會發現在美國的軍事威懾和雙標政策下,由於缺乏統一戰略,各國普遍根據自身利益采取行動。巴西的盧拉在經濟與穩定壓力下保持沉默,墨西哥在美國的移民與貿易協議要挾下不敢公開站隊,曾經與古巴組成外交團結陣營的小國們,現在積極與美國在海上安全和緝毒領域合作,加勒比重新落入華盛頓影響圈。
這一方麵暴露出拉美國家在安全與外交政策上的有限自主空間,也反映了拉美左翼力量與前兩次粉紅浪潮時期相比現已風光不再。
倘若在“打還是不打”的抉擇中,美國如古巴裔美國人所願選擇了前者,一旦委內瑞拉當真失守,這一原本鬆散的左翼網絡將進一步瓦解,左翼政治在拉美將進一步由“體係性的存在”退化為零散的國內政治現象。
需要警惕的是,古巴裔美國人的自身族裔記憶與政治情緒,在美國霸權的加持下被成倍放大,正不斷突破國際政治的基本邊界。任何族裔或利益集團以美國國家機器為杠杆,推動對主權國家的威脅、製裁乃至戰爭的行徑都不值得推崇。無論是包裝為“反毒”“反移民”還是“民主輸出”,這種將地區政治推向零和對抗的可能性,都隻會製造新的動蕩與創傷,而非真正的安全與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