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手：時速25公裏不夠用
作者／ IT時報孫永會
編輯／ 錢立富 孫妍
“嘀……”12月10日20:01，短促的提示音在接單平台響起，騎手陳康（化名）被係統自動分配了一個訂單。他快速掃了一眼訂單頁麵：距離商家119米，距離顧客1.9公裏，商家預計20:18出餐，平台期望在20:35前送達。
若在25分鍾內送達，騎手能獲得3元的優質快送獎和1個出勤獎。不過，一旦接到這類特殊訂單，也意味著騎手必須專心送完這一單，才能接收新任務。小跑至商場四層取餐後，陳康熟練地駕著自己的“坐騎”，以45～50km/h的速度匯入車流。最終他在規定時間內完成送達，拿到了3元額外獎勵。
12月2日，針對近年來外賣行業存在的非理性競爭以及外賣配送員權益保障不足等問題，市場監管總局發布並實施推薦性國家標準《外賣平台服務管理基本要求》（以下簡稱“外賣標準”）。其中規定，調度算法應綜合考慮路況、天氣、爬樓等因素，科學規劃配送路徑。此外，外賣平台計算配送時長時，對於駕駛電動自行車配送的情況，應按平均時速不超過15km/h進行計算。
原本以為外賣標準實施後，騎手們配送時相比以前會“從容”些許。但《IT時報》記者實地采訪後發現，騎手搶時間現在仍是常態，配送時長尚未出現明顯變化。
記者就相關問題聯係多家外賣平台，但截至發稿時仍未收到回複。
“拚命郎”
時速25公裏不夠用
每個身處外賣係統中的騎手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穿梭於大街小巷，上演著一幕幕“速度與激情”。陳康退伍後曾嚐試創業，最終失敗並欠下近50萬元外債。在上海寶山區送餐的這三年，他爭當“單王”，有時從上午10點一直跑到淩晨2點，隻想盡早還債。
送完前述訂單後，陳康幾乎是小跑著完成了隨後同時而來的4個訂單，平台要求整體在30分鍾內送達。
20:31，陳康又接到一個小吃訂單，20:43到店，兩分鍾後完成取餐。
“171號！”他與街道上的商家已十分熟絡，進店後迅速走到取餐台前報號取餐，與商家或店員一個眼神交流後便匆匆離開。平台頁麵中，藍色路線代表取餐順序，綠色路線代表送餐順序。陳康步履匆匆，電動車上的餐食也隨著他在寒風中一路疾馳。
這趟送餐途中，插曲不斷。“電瓶快沒電了，得趕緊找個地方換電。”20:50，陳康的電動車電量僅剩22%，為保證後續送餐，他立刻趕往換電櫃。換上一塊電池後，卻發現新換的電池也是虧電狀態，隻好再找一塊。時間在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麵對突發狀況，陳康決定“提速”，以最高50km/h的速度直奔目的地，最終在20:58送達。
等顧客接電話、等紅綠燈、等電梯……騎手遇到的狀況五花八門。“你看這個路口，綠燈隻剩幾秒，如果按25km/h開，肯定過不去。”陳康的聲音夾雜在風裏傳來。比起電梯，他更願意爬樓梯，一步跨兩級。但不得不乘電梯時，他也總結出一個“竅門”：比顧客所在樓層多按1-2層，這樣送完餐就能立刻坐上電梯下行。
“還剩43秒超時。”頁麵上的倒計時讓人心跳加速。陳康下一個要送的是一份藥品訂單。他抄近路、繞垃圾房，但這單還是超時了。匆忙間，他又送錯了商品，隻能折返重送。這單於20:32接下，平台期望21:00前送達，考核截止時間為21:02，最終，陳康超時1分23秒。
21點35分，陳康以45km/h左右的速度，總共送出了7單外賣。
“多寬裕2分鍾也好”
不僅是陳康，《IT時報》記者在與多位騎手交流後發現，“時間被壓縮的壓力”仍然是他們直麵的挑戰，一分一秒都至關重要。
“係統規劃的時間，緊趕慢趕剛好夠用，但絕不多給。”在這個“送餐遊戲”裏，速度、時間、路程是最關鍵的三要素。陳康等騎手表示不解：為什麽平台能把時間“卡”得這麽準？連多給幾分鍾都不願意？
根據外賣標準，騎手的接單時長指的是從接單到完成配送的整個服務時間，包括到達取餐點取餐、送餐至指定地點。
“1公裏到2公裏左右的路程，現在清一色要求27分鍾完成，40分鍾已經算長的了。”在貴州遵義，騎手們常在陡坡與彎道間穿梭，每一次爬坡都是與地形的較量。美團騎手李澤愷（化名）在這裏送了3年外賣，去年夏天，他還在城裏“板命”（當地方言，意為拚命），每月力爭賺到6000-8000元。他說，在這座城市如果真按15km/h和25km/h的速度送餐，可能連一個坡都爬不上去。
今年下半年起，李澤愷有些“躺平”了。“以前一次能接七、八單，現在接四單都特別容易超時。”12月10日晚，他同時接到4個訂單，還“自掏腰包”轉了一單給其他騎手。
“一趟不敢拿太多，有時5公裏的單要求半小時送完，20多分鍾就得送達的情況也有。”來自四川綿陽的騎手李飛（化名）對此也深有感觸。在上海送餐的這3年，他自我調侃說，時間流逝得像在“飛”，明明覺得自己跑得很快，但時間跑得更快。
因為“與時間賽跑”，這些年李飛吃了不少罰單。他向記者出示的部分交通違章繳款記錄顯示，僅2023年4月至2024年7月，他因不走非機動車道、逆向行駛、違反交通信號指示等行為，繳納了近2000元罰款。
外賣標準實施後，不同平台的騎手們不約而同地表達：“希望時間能更寬裕一點，哪怕多2分鍾也好。”
安全與時長的博弈
關於配送時長的計算方式，在今年7月中旬舉辦的“餓了麽配送時間預估算法”公開懇談會上，一名餓了麽算法技術專家表示，平台將訂單拆解為“騎手接單—商家出餐—騎手取餐—騎手送餐”四個階段，綜合考量騎手實時接單時長、商家曆史出餐數據、騎行導航距離、實際背負單量、上下樓時長及用戶所在樓層等十餘項因子，通過動態優化模型計算配送時間。
針對騎手普遍關注的“時間壓力”問題，平台區分了“期望時間”與“要求送達時間”的功能差異：前者為用戶端展示的參考時效，後者為騎手端實際考核標準，且預留了彈性空間。遇到商家出餐延遲或配送異常時，係統會自動延長配送時間。
然而，從當前全國各地騎手的經曆來看，情況似乎並未得到緩解。
用15km/h的平均速度計算配送時長，真的可行嗎？雖然並非強製要求按此速度送餐，但對照多數騎手的經驗，若嚴格執行，後續配送時間理應延長才合理，這也意味著消費者等待的時間可能會更久。
在業內看來，此舉有助於降低安全風險。一方麵，最直接的效果是減輕騎手的配送壓力、減少安全隱患，促使平台算法必須為騎手預留更充足的配送時間，減少因追趕時效而導致的超速、闖紅燈等危險行為。另一方麵，賦予騎手合理的喘息空間，“爬樓”等因素被納入考量，意味著係統會認可騎手在非騎行環節消耗的體力與時間，勞動計量或更趨公平。
不過也有人擔憂，《外賣平台服務管理基本要求》是推薦性國家標準，鼓勵企業自願采用，但不具有強製執行力。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下，若缺乏配套的強製性監管措施或有效激勵，平台可能缺乏主動、全麵落實的動力。
12月5日，美團、京東外賣、淘寶閃購相繼通過各自平台發布聲明，表示自願執行《外賣平台服務管理基本要求》國家標準，將標準要求係統融入平台運營管理與服務流程中，持續優化平台規則，提高商戶與配送員服務管理水平，提升消費者體驗，保障配送員、消費者和商戶各方權益。
未來究竟如何？還有待時間檢驗。當這條鏈條上的商家、消費者等主體能接受“多等一會兒”之後，或許改變會來得更快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