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派”年輕人:在懸浮中尋找慢與真的桃花源
知著網
2025-09-21 02:13:29
「我們重新體驗一種“老派”的生活,試著為自己保留一些陳舊的紋理,允許時間秩序的偶爾失靈,來想象和創造一個自己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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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了我的紙質火車票”
“當我談到一個老款男友”
“老派生活之必要”
近期,隨著紙質火車票即將正式取消的消息發布,大家紛紛開始在網上分享自己收藏的紙質火車票,社交媒體成為一場集體懷舊現場,一張張泛黃的小票見證大家求學、戀愛、離鄉、歸家的每一個節點。
與此形成呼應的是,“老派”一詞最近引起了廣泛的討論,比如“老式男友”“老派約會”“老派朋友”“老派生活”。
在過去的語境中,“老派”往往意味著落伍、守舊、笨拙,帶著時間淘洗過的泛黃的紋理。而現在,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視“老派”為一種稀缺的珍貴特質。
在不斷加速的時代,人們正嚐試用“老派”安放自己內在對於確定性的渴望,來抵抗外在的懸浮與膨脹,用慢與真重新丈量生活。
笨拙抵抗:在通脹和懸浮中逆行
“老派”作為一個褒義詞越來越頻繁地出現,人們在生活方式、情感關係、興趣愛好等各個方麵討論回歸“老派”的可能。
在“老派男友”的討論裏,網友們形容他們“像秋褲一樣可靠”——不買小蛋糕買老式雞蛋糕、不買奶茶買紅糖薑茶、約會不吃漂亮飯吃大碗牛肉麵...
在這些表麵行為背後,引起大家好感的其實是“可靠”的特質。
他們或許不會管理精致的人設、不會說好聽的漂亮話,但在笨拙地表達關心、真誠地付出情感。在一個懸浮的“曖昧文化”盛行的環境裏,老式男友的直白和樸拙似乎顯得稀缺。
(網友們分享“老式男友”)
在過去的語境中,“老派”意味著守舊,趕不上時代的潮流,落後於新潮的信息。
但當“變化”開始通貨膨脹,信息的流動讓人目不暇接,人們反而開始賦予“老派”新的價值,“老派”更多意味著可靠、真誠、不隨波逐流,用這樣一種回歸來進行抵抗。
加速時代帶來便利和可能性,卻也帶來了意義的稀釋。太多的東西轉瞬即逝,讓人無法捕捉,人們仿佛被懸置在一條急遽奔流的河流上。
工作如此,感情如此,生活亦如此。工作追究績效與效率,但總是讓人疲憊迷茫;線上約會軟件講究高效匹配,卻也可能讓關係脆弱多變;人們通過短視頻可以輕易獲取信息,但同時也感受到麻木和空虛。
(項飆談到“懸浮成為一種普遍的生存狀態”)
在種種情形中,大家發現自己往往處於信息接受和路徑選擇的被動位置。無數的資訊推送到我們眼前,“能夠購買某件商品”被消費主義標榜為“能夠享受更好的生活”,遊戲的規則好像已經被定義,而太多的人正在被迫卷入這場遊戲。
洪愛珠在《老派少女購物路線》裏寫道,“人一遭逢變故,就會想重建秩序,我見過最好的方法,就是跟老輩人借靈感,老派是一種生存之道”。
“老派實踐”其實是一種主動的微小的抵抗,用一些笨拙的方式,修複人與人之間的粘性,在紛繁的信息中擁有一個穩定的內核,而這背後折射出的,是人們對於“確定性”的渴望和追求。
(洪愛珠《老派少女購物路線》)
“懷念”背後:對確定和安全的渴望
值得注意的是,大家討論“老派生活”“老式男友”的語境往往是在都市生活中,以此突出一種新與舊、快與慢之間的反差感。
城市是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場所,城市中有過多的人生樣本和路徑可供選擇,反而讓人迷失方向。
現代性的社會鏈條切割著人們的工作和生活,也讓人們難以構建一個穩定的共同體。
就像近兩年流行起來的situationship(非正式浪漫關係),指的是沒有明確界定或標簽的浪漫關係。部分人不願承擔親密關係帶來的責任和風險,選擇這樣一個隨時可以抽身的懸置狀態。
在situationship的語境下,親密關係是輕盈的卻也是可替代的,人們一定程度上在無意識地把自己工具化。
(網友們分享的親密關係分類圖鑒)
“老式男友”被提起和討論,背後其實是大家對於少些精明計算、多些承諾和安全感的親密關係的期待。而與之對應的“老派生活”則反映出人們在流動的境遇中對於延續性的向往,呼喚一種回歸本真的安定。
借由“老派”,人們實質上是想找個地方安放自己對於確定性與安全的渴望,借由過去的形式確認自己的“在場”,從而建立當下的秩序感。
為什麽紙質火車票的退場引發集體懷念?其實大家感懷的並不是票本身,而是車票所承載和見證的記憶。
出發與抵達被一張張實感的、可以攥在手裏的票據見證,通過這樣一些痕跡,人們得以建立自己的記憶倉庫,確認自己過去的“在場”,證明自己走過、活過、愛過。
(網友們分享自己珍藏的紙質火車票@新周刊)
在社交媒體上,可以看到“回歸”成為一種趨勢,看似陳舊的媒介、興趣和審美在不斷經曆新的複興。播客的流行、“公園20分鍾”、烹飪編織手帳、膠片攝影、散步約會...這些“舊”愛好被大家重新拾起,作為一種情感連接,來獲得日常生活的小小出口。
“老派”的生活是一種更具體的生活,一定程度上是與“潮流”相悖的。新的潮流不斷湧現無法把握,相比之下“老派”的生活方式能帶給人更多的秩序感和安全感。
(日劇《風平浪靜的閑暇》)
人們在逐漸目的化和工具化的工作生活中,選擇用一些本真、日常甚至粗糙的東西把自己的生命力充實起來,找回對於生活的具體感受。用這樣的方式,大家把生活的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中,來抵抗這個資訊過載的快速時代。
海德格爾提出,“回歸”是回望原點,為現代重新提供一個行走的基礎,借著這個基礎,我們能在技術世界內而又不受它損害地存在著。
年輕人們回歸一種“老派”的生活,也是在尋找這樣一個行走的基礎。重新討論一些舊的特質、重新開始一些舊的實踐,以抵抗新世界的失序,同時修補對於新世界的想象。
修複和想象:保留過去的溫度向前
“老派”指向的,並不僅僅是過去,也是當下和未來。
博伊姆在《懷舊的未來》中提出,懷舊是一種喪失和位移,但也是個人和自己的想象的浪漫糾葛。
就像“複古未來主義”是藝術家試圖用非未來主義的視角來想象未來的產物,現在年輕一代的“老派”視角也並不是真的意在回到過去,而是通過連接過去的情感體驗來修複當下的狀態,也修複對於未來的想象。
(複古未來主義的作品)
在數字化時代,信息被無限複製和刪除,反而讓不可替代的實物和具體本真的情感交流變得稀缺。過去的“老派”行為和理念,成為當下焦慮情境下的一種安慰性和修複性投射。
通過分享自己收藏的紙質火車票、發最後一封電報這樣的儀式,大家在為自己舉辦一場“在場的告別”。
在這場告別式上確認“我走過”的痕跡,提醒自己記住當時的心境,記住自己曾經擁有過的孤勇、青春、赤忱,然後帶著回望時得到的餘溫繼續向前。
而重新實踐“老派約會”“老派生活”,一定程度上也是人們對於大家快餐式情感和生活方式的反思,對於看似光鮮的懸浮祛魅,從過去的經驗中找一些靈感和慰藉,尋找慢與真的可能,探索能夠在未來延續下去的生活秩序。
(電影中的“老派”散步)
可以說,“老派實踐”是年輕人們在洪流中主動創造出的一片小小的“桃花源”。在這個“精神自留地”中,時間的秩序可以是失靈卻溫柔的,我們去到舊縫隙裏為自己營造一個充滿安全感的王國。
人們主動回歸“老派”,也許就是在提醒自己在變化中葆有珍貴的特質,接受回不去的原鄉,但是帶著過去的溫熱和赤忱繼續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