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時代,大數據推動社交媒體個性化推送大量碎片化、“短平快”信息——雖然這契合了快節奏生活下人們對認知放鬆的潛在需求,但“填鴨式”的信息灌送卻存在著認知和心理健康的潛在風險。對此,我們應該如何看待、怎樣防範?
你是否有過這樣的體驗:明明打算隻刷十分鍾手機,結果一抬頭發現兩小時已經過去了;而且,刷完之後不僅沒有感到放鬆,反而頭暈眼花、注意力難以集中,甚至有點莫名的空虛和焦慮。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你的這些昏沉感受,其實是撞上了“腦腐”(Brain
Rot)這波屬於毫無準備的“認知遭遇戰”。
明明已經精疲力竭,但又像被黏住一樣,根本放不下手機——這就是典型的“腦腐”表現。閱讀社交媒體時,永遠劃不到頭的線上內容更助長了這種停滯,久而久之,受眾的思維便停留在淺層的接收和理解上。
“腦腐”並非新詞
《牛津英語詞典》(牛津大學出版社旗下)每年年末都會選出一個詞匯或短語,旨在展現當年的社會風氣、大眾情緒及潮流趨勢。2024年12月,“腦腐”被評為牛津年度詞匯,它被定義為:“因過度消費瑣碎或缺乏挑戰性的在線材料,所引起的一個人心理或智力狀態的假定惡化”。該詞尤其用於描述當前我們快速增長的日均上網時間,特別是大量消費短視頻、社交帖文、遊戲等“快內容”後所呈現的狀態。
常見的“腦腐”症狀包括:難以專注閱讀長文或觀看完整視頻,離開手機會焦慮,記憶力和計劃能力下降,精神疲憊且思維模糊。換句話說,很多人認為,看太多短視頻、不停刷社交媒體、沉迷遊戲,真的會“腐蝕”我們的大腦。
“腦腐”一詞其實並非全新。早在1854年,美國作家梭羅就在《瓦爾登湖》中用它形容人們批判性思維和專注力的消退。不過在數字時代,這個詞被賦予了新的內涵。從在網絡上誕生,到成為牛津年度詞匯,它顯然引發了大眾的廣泛共鳴——人們在自我調侃的同時,也凸顯出內心共同的擔憂:“腦腐”真的存在嗎?我們的專注力、記憶力、智商,是否真的在被屏幕一點點“吞噬”“腐壞”?
筆者對這個被新時代賦予新含義的熱門詞語展開了學術調研,發現作為一個網絡新詞與社會新現象,相關研究數量並不多。若將“腦腐”界定為數字時代的認知衰退現象,如過度使用社交媒體導致的注意力分散、精神疲勞、認知功能下降來探討,穀歌學術網站上相關的學術論文或文章約有42條,知網數據庫中的搜索結果約16條,且研究集中在近兩年,這顯然是受到2024年“腦腐”成為流行文化熱詞的推動。
仔細梳理發現,其學科分布高度集中於社會科學領域(社會學、教育學、心理學等),中文資料則主要發表於新聞、傳媒類期刊及載體,神經科學等領域的參與度較低。從研究方法來看,多為文獻綜述(占比40%)、問卷量表開發(占比25%)和質性訪談(占比20%),縱向追蹤或實驗幹預類研究較少(僅占15%)。
可見,目前關於“腦腐”的研究仍處於新興且淺層的階段,“腦腐”也主要被視為數字生活方式問題,而非生物醫學現象。此外,專家和科學家對此意見分歧:一部分人警告“腦腐”可能帶來認知衰退與情感麻木,另一部分人則認為這完全是一種“道德恐慌”,缺乏科學依據。
“腦腐”因何而生
不少專家和科學家的學術觀點認為,“腦腐”產生的主要原因是過度接觸低質量數字內容,具體影響因素包括:屏幕使用時間過長、成癮行為及信息超載,並由此產生一係列負麵作用。
多項研究發現,長期過度使用網絡與大腦結構的可觀測變化相關,尤其體現在負責記憶、注意力和情緒調節的腦區,如前額葉皮層和海馬體。而各類短視頻平台的底層設計邏輯就是“持續吸引用戶”,即每一次推送、每一條通知都在爭奪注意力,而點讚、評論、新消息等互動還可能引發多巴胺短暫釋放——多巴胺是一種與愉悅感和獎勵機製相關的神經遞質。
長此以往,人們就會對這種“即時滿足”產生依賴,並不斷尋求更強的刺激,進而形成強迫性使用模式。作為這種商業推動、底層邏輯設計與算法作用的直接受眾,我們的認知會受到明顯影響,包括注意廣度縮短、工作記憶受損,或因多任務處理導致認知超載。具體表現為:難以持續專注於單一事務;信息更新過快且雜亂,來不及深度處理,難以形成長期記憶;同時回複消息、觀看視頻、刷新帖子,會讓大腦不堪重負、效率降低。
更進一步說,“末日刷屏”(指無法自控地刷取負麵新聞或災難類內容,越看越焦慮卻停不下來)不僅會消耗認知資源,還可能引發焦慮、抑鬱甚至創傷應激反應;同時,社交媒體上經過精心篩選的朋友圈、刻意裝飾的“完美生活”,也容易導致人們自我評價降低、對現實認知扭曲;更不用說部分平台上的有害內容,如身體羞辱、極端觀點、虛假信息等,正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大眾,尤其是年輕人的心理狀態與價值觀。
不過,對於“腦腐”的危害,也存在另一種不同觀點。
牛津大學人類行為學及技術專家安德魯·普日比爾斯基教授認為,“腦腐會降低專注力、記憶力,進而引發認知衰退與情感麻木”這一說法,缺乏紮實嚴謹的數據支撐。普日比爾斯基指出,許多聲稱“科技有害”的研究存在明顯缺陷,即樣本量偏小、未設置對照組、僅能證明“相關性”而非“因果性”。事實上,回顧曆史便會發現,新技術的出現總會改變人類的生活模式,並引發相關的擔憂與討論。比如,過去人們曾擔憂“電視會腐蝕青少年”“報紙會讓人失去深度思考能力”。甚至早在兩千多年前,柏拉圖就曾批評書寫文字的發明會“讓人變笨,因為不再努力記憶”。
換句話說,人類對新技術的恐懼從未停止,但多數時候,我們最終都能適應它們。實際上,數字技術也確實為我們帶來了諸多便利,包括更易獲取信息、學習新知識,與遠方親友保持聯係,找到誌同道合的社群,還能借助工具輔助記憶、計算與創作。有研究甚至發現,適當使用部分應用程序和遊戲,有助於改善記憶力、多任務處理能力及流體智力。
綜合正反兩方觀點,我們可得出以下初步結論:
——“腦腐”並非醫學診斷術語,而是對一種現象的描述與文化隱喻,它捕捉到大眾共同的心理體驗,不應直接等同於“腦損傷”或“智商下降”。
——問題的核心不在於科技本身,而在於使用科技的方式——是人類主動使用科技,還是被科技控製?二者存在本質區別。
你的大腦你做主
“腦腐”現象確實值得重視,尤其是無意識、無目的地滑動屏幕,令大腦處於“離線”狀態,這些機械習慣已對部分人群造成顯著負麵影響。
數字時代,我們應積極適應科技發展帶來的變化與挑戰,培養健康的數字習慣,並采取相應舉措——
有意識地管理屏幕使用時間,如設置每日使用限額,定時休息,睡前一小時避免使用電子屏幕;
主動篩選內容質量,取關易引發焦慮、自卑或憤怒情緒的賬號,多關注教育、創意、勵誌類內容,培養批判性閱讀能力;
重新擁抱“長內容”,嚐試閱讀一本紙質書、聽完一整期播客、觀看一部完整的電影或紀錄片,訓練自己回歸“深度專注”的狀態;
將更多時間投入線下生活,發展線下興趣愛好,多與朋友麵對麵交流,走進自然、感受現實世界;
善用科技輔助自我管理,例如使用專注類App限製幹擾、開啟“勿擾模式”,借助語音備忘錄、筆記軟件等工具“外包記憶”,將大腦精力解放出來用於更具創造性的任務;
…………
“腦腐”之所以能引發人們的廣泛共鳴,關鍵在於它精準描述了一種時代性的“不適”:我們在數字浪潮中掙紮,既享受著科技帶來的便利,又恐懼被其掌控。當前,我們需要更多跨學科研究,整合心理學、神經科學、教育學、社會學等多領域視角,提供更明確的研究證據與解決方案,提升研究的深度與實用性,推動“腦腐”從流行熱詞轉變為可落地的公共健康議題。
當然,大眾也應主動關注這一現象、適應這一變化,提升數字素養與自我覺察能力,形成數字時代的新認知與新習慣,並更積極地構建自身與科技的關係——“管理技術,別讓技術控製你”,這或許才是數字時代真正的生存智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