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中旬,挪威王儲妃梅特-瑪麗特迎來52歲生日。王室依照慣例發布了她的新肖像照,並向這位未來的王後送上祝福。這本是喜慶的時刻,但這場慶生儀式卻籠罩上了一層陰影。
就在梅特-瑪麗特生日的前一天,她的長子馬呂斯·博格·霍伊比因32項刑事罪名被挪威檢方正式起訴,包括強奸、家庭暴力、死亡威脅以及秘密偷拍女性等嚴重指控,其中部分案件甚至發生在警方已展開調查之後。檢察官明確表示,一旦罪名成立,霍伊比可能麵臨最高10年監禁。
對於備受輿論關注的這一事件,挪威王室保持極度克製,僅通過發言人簡短回應:“此事將由法院審理和裁決。”
霍伊比案,隻是近期王室醜聞風暴的冰山一角。“調查顯示,過去一年王室接連陷入醜聞和爭議,公眾對王室的信任度正在下降。”挪威曆史學者、王室評論員奧勒·約爾根·舒爾斯魯德-漢森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
挪威王儲妃梅特-瑪麗特(右)及其長子馬呂斯·博格·霍伊比 本文圖/視覺中國
最大危機
當地時間8月18日,挪威檢方正式對霍伊比提起訴訟,指控其涉及32項刑事罪名。一旦罪名成立,他將麵臨最高10年監禁。這起案件,讓王室深陷前所未有的輿論旋渦。
起訴書披露的細節觸目驚心:霍伊比涉嫌在多名女性熟睡時實施性侵,並在未經同意的情況下拍攝私密照片。受害者之一是他的前女友、挪威真人秀明星諾拉·豪克蘭。檢方稱,她長期遭受霍伊比的身體虐待與精神折磨。
案件發生時間跨度從2018年至2024年,其中一起甚至發生在警方已展開調查之後。檢察官斯圖拉·亨裏克博表示,調查人員已掌握大量視頻和照片證據。
除強奸指控外,霍伊比還麵臨家庭暴力、死亡威脅、破壞公物和違反限製令等罪名。
霍伊比的律師佩塔爾·塞庫利奇表示,霍伊比否認了其中最嚴重的多項指控,並計劃在2026年1月正式審判開始時,對一些較輕的罪名認罪。
麵對輿論質疑,王室發言人薩拉·斯瓦內米爾僅以一句“此事將由法院審理並裁決”回應。檢方則強調,霍伊比不會因與王室的關係而享有任何特殊待遇。
作為梅特-瑪麗特王儲妃與哈康王儲結婚前所生的孩子,霍伊比雖自幼在王室環境中成長,卻從未擁有頭銜與繼承權。他最後一次出現在王室公開合影中,是在同母異父妹妹、未來王位繼承人英格麗德·亞曆山德拉公主的18歲生日慶典上。
2024年8月,霍伊比因毆打另一位前女友瑞貝卡·赫爾伯格·阿恩特森並導致其腦震蕩住院而首次被捕,此後又兩度因違反限製令及強奸指控被羈押。獲釋後,他被曝赴倫敦接受戒毒治療。霍伊比本人曾在公開聲明中承認,自己長期受酒精與藥物影響,並存在精神問題。
梅特-瑪麗特本人在2024年底接受挪威國家廣播公司采訪時也承認,“過去一年充滿挑戰,對我們來說,非常艱難”。
霍伊比此次再度涉案,又引發了王室信譽危機。英國《泰晤士報》援引民調稱,挪威王室整體支持率正在迅速下滑。王室專家警告,這可能是自1905年挪威獨立以來君主製麵臨的最大危機。
2024年8月,挪威哈拉爾國王的長女瑪塔·露易絲公主,與美國“薩滿”杜雷克·維雷特舉行婚禮。
王室“邊緣人”
霍伊比自幼便因“非婚生”的身份成為輿論關注的對象。挪威媒體為他取了個綽號“小馬呂斯”。這個名字源自挪威作家亞曆山大·基蘭德1883年的小說《毒藥》,書中同樣有一位飽受爭議的非婚生少年。
與小說中的角色一樣,霍伊比從一開始就背負著標簽。高大健壯、金發碧眼的他,自少年起便因為耳環、戒指與文身營造出“壞男孩”的形象。從吸毒罰款到感情風波,他的叛逆舉動屢屢登上小報,成為王室體係中格格不入的“另類存在”。
霍伊比的叛逆個性,被認為有母親梅特-瑪麗特早年的影子。梅特-瑪麗特嫁入王室之前,便飽受爭議。她曾是單身母親、服務員,也曾出入奧斯陸的搖滾與毒品派對。梅特-瑪麗特的父親斯文·霍伊比更是醜聞纏身,離異、出軌,甚至娶下一位比女兒僅大三歲的脫衣舞娘。在2001年梅特-瑪麗特與哈康王儲的王室婚禮上,他自稱買不起禮服,最後以“貓王模仿秀”的裝扮博取關注。
即便如此,梅特-瑪麗特還是和哈康王儲牽手走進了奧斯陸大教堂,霍伊比則以花童的身份出現在那場舉世矚目的婚禮上。那場婚禮被稱作“非同尋常的結合”,但外界質疑王儲妃是否“配得上王室”。在婚前的新聞發布會上,28歲的梅特-瑪麗特勇敢承認:“我年輕時的叛逆比別人更強烈,生活因此變得狂野,我為此付出了代價。”她當眾表態“譴責毒品”,希望與過去徹底切割。這份坦誠打動了不少民眾。
哈拉爾國王也公開表達了支持,稱讚了兒媳的品質。當談到梅特-瑪麗特婚前所生的兒子霍伊比時,哈拉爾國王說:“我已經見過這位小主人了,他會成為家族的正式一員,不會被忽視。”
哈拉爾國王也確實如此做了。即便王儲夫婦婚後育有兩子女,他仍堅持把霍伊比稱為自己“額外的孫子”。
然而,從小成長在王室的霍伊比卻始終未找到穩定的方向。他曾短暫赴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聖莫尼卡學院學習商業,但第一學期便退學。回國後,他嚐試過應用程序銷售、摩托車修理等崗位,頻繁跳槽。他將自己的皮膚刺滿文身,最醒目的是“1997”字樣,象征著自己的出生年份。
2017年,年僅20歲的霍伊比在音樂節上被查出攜帶可卡因,罰款4000克朗(約合人民幣2831元)。隨後,他因與毒販交往以及在兩性關係中表現出的暴力行為,逐漸進入警方的視線。外界則很快聯想到他的生父莫滕·博格,他在20世紀90年代因毒品犯罪兩度入獄。
24年來,梅特-瑪麗特憑借低調親和的人設、在王室中積極投身人道主義與藝術事業,逐漸贏得民眾認可。但霍伊比,卻始終未能擺脫“邊緣人”的標簽。2024年,當他的名字因震驚全國的刑事案件再次登上頭條時,這位從未擁有王室頭銜的年輕人,卻意外成為撼動挪威君主製的關鍵人物。
係列醜聞
事實上,此次霍伊比案,隻是近年來挪威王室危機的縮影。
2024年,哈拉爾國王的長女瑪塔·露易絲公主,與美國“薩滿”杜雷克·維雷特在挪威峽灣名地蓋朗厄爾舉辦盛大婚禮。350名賓客在場,見證了他們自稱“延續前世法老與王後緣分”的結合。維雷特自稱第六代薩滿,能夠與靈界溝通,並在好萊塢名流圈贏得大批追隨者。但他兜售價格不菲的護身符,甚至聲稱可以“拯救生命”,在挪威社會引發軒然大波,被主流媒體斥為“江湖騙子”。
瑪塔·露易絲本人同樣爭議不斷。她自稱具備千裏眼能力,能夠與天使溝通,並長期借助“公主”頭銜從事商業活動。早在2019年,王室就不得不出台規定,明確禁止她以“公主”身份推廣靈媒和通靈事業。2022年,她宣布放棄剩餘的王室職責,轉而投身替代醫學領域。但即便如此,她依然在商業合作中暗示自己的王室身份。為了婚禮,她與Hello!雜誌及Netflix簽訂獨家協議,更讓批評者憤怒:“王室不是流量工具,不能被買賣。”
要求剝奪露易絲王室頭銜的呼聲,日漸高漲。曆史學者特隆德·諾倫·伊薩克森直言:“為了維護君主製的完整性與聲譽,王室必須與瑪塔·露易絲劃清界限。”
進入2025年,就在霍伊比案進入司法程序之際,19歲的王位第二順位繼承人英格麗德·亞曆山德拉公主,意外選擇赴澳大利亞留學。她此前剛剛完成為期15個月的軍事訓練,刻意保持低調。僅僅抵達澳大利亞一周後,英格麗德就因參加船上派對、參觀水族館等普通學生活動引來爭議。幾張手持酒杯的照片,便讓她被貼上了“派對公主”的標簽。對普通學生而言微不足道的舉動,因為媒體對王室公主的連番報道,被放大成公共事件。英格麗德公主麵臨這場危機,也被視作王室整體困境的投影。
對此,梅特-瑪麗特王儲妃憂心忡忡。過度曝光不僅可能損害女兒的個人形象,更可能進一步動搖王室製度的公信力。王室事務專家特隆德·諾倫·伊薩克森警告,必須在英格麗德與媒體的關係中找到新的平衡。“如果任由八卦記者定義她的敘事,她三年的留學生活可能會被簡化為一連串派對照片。王室必須主動塑造她的另一麵。”另一位王室專家卡特琳·比耶爾克直言:“在澳大利亞短短一周內,她被拍到的次數,已超過她在挪威過去21年。”
多事之秋
“盡管醜聞頻發、支持率下滑,挪威君主製依然被許多人視為國家團結與認同的重要象征。”奧勒·約爾根·舒爾斯魯德-漢森對《中國新聞周刊》指出,挪威的君主製從一開始就與民主傳統緊密相連。
1905年挪威獨立後,丹麥王子卡爾在接受挪威王位前,堅持要舉行全民公投,以確認其合法性。最終,他以78.9%的支持率獲民眾擁護,並改名哈康七世,成為新獨立國家的首任國王。
舒爾斯魯德-漢森表示,挪威王室不僅承載著政治合法性,更成為民族團結的象征。這一傳統在二戰時期達到巔峰。麵對納粹占領,哈康七世拒絕投降,毅然流亡英國,成為民族抗爭精神的象征。此後數十年,挪威王室以務實、簡樸的姿態示人,沒有龐大的宮廷架構,也鮮有“職業化”的王室成員。直到21世紀初,王室的支持率依舊維持在八成左右。
相比之下,現任國王哈拉爾五世自1991年即位以來的三十餘年,被普遍認為是挪威社會最穩定、最繁榮的時期。在國際舞台上,挪威王室也被視作國家形象的“柔性外交官”。
哈拉爾五世與王室成員頻繁出現在公眾麵前,通過探訪、慰問和講話,在國家遭遇危機之時往往發揮出凝聚人心的作用。尤其是在2011年“7·22恐怖襲擊”發生後,哈拉爾國王與王儲夫婦在全國悼念活動中流露出的悲痛與堅毅,深深印刻在無數挪威人的記憶裏,成為“攜手麵對黑暗”的象征。
哈拉爾五世與王後宋雅,也是挪威王室一貫奉行“低調君主製”的代表。自1991年即位以來,哈拉爾已是歐洲在位時間最長的君主之一。他與宋雅長達57年的婚姻,被譽為現代挪威的愛情典範。宋雅出身平民,卻始終得到國王毫無保留的忠誠與尊重。國王本人熱愛航海,性格謙遜,被輿論稱為“完美的21世紀國王”。
但今年已經88歲的哈拉爾五世,身體狀況不斷。近年來,哈拉爾五世頻繁住院。2024年初,他在馬來西亞度假時因感染病毒,不得不乘坐醫療運輸飛機緊急回國就醫,之後長期病休。盡管如此,他仍拒絕退位,堅持“誓言終身效忠”。
與此同時,繼承人哈康王儲已承擔起更多公務,但王儲妃梅特-瑪麗特的健康狀況同樣令人擔憂。她在2018年被確診患有肺纖維化,這種慢性疾病迫使她頻繁取消活動。同時麵臨一位年邁的國王與一位體弱的王儲妃,再加上醜聞頻發,挪威王室可謂遭遇多事之秋。
王室曆史學者特隆德·諾倫·伊薩克森在題為《隱形君主製》的文章中寫道:挪威王室的衰落並非始於近期頻發的醜聞,支持率下滑早在2017年便已顯現。那一年起,王室成員公開露麵的次數明顯減少。民調數據也顯示,2017年哈拉爾國王與宋雅王後共同慶祝80歲壽辰時,約80%的挪威人仍支持君主製;而到了2024年,這一比例已降至67%。反對君主製的共和派組織人數在近年間翻了一番,如今超過三分之一的挪威人表示,願意廢除君主製。
評論員羅傑·奧弗斯維恩表示,挪威王室支持率下滑的根源並非單一醜聞,而是王室製度與現代社會之間的矛盾正在累積。“未來,君主製已不再理所當然。”
不過,舒爾斯魯德-漢森依然樂觀:“隻要醜聞還是集中在邊緣人物身上,君主製就不會動搖根本。挪威王室有著悠久曆史,是民族認同的重要部分,我相信它還會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