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敘利亞阿薩德政權倒台,哈馬斯和真主黨領導層被團滅,伊朗現政權有累卵之危,伊拉克在美軍監國下無所作為......不少以“中東什葉派之弧崛起”為研究對象的國關專業碩博士研究生,不得不趕緊調換論文題目,在標題後加上“與崩塌”三個字,並且把研究論述重點放到崩塌過程與原因分析上。
說起中東政治,過去一二十年,在伊拉克戰爭和反恐戰爭結束後,隨著美國在其它地方進行戰略收縮,向亞太(後調整為印太)進行戰略轉移,一個最突出的變化就是地區強國開始搶奪地盤,希望成為區域主導力量。地區局勢因此更趨混亂。
這裏麵最有代表性的國家有三個:一個是沙特;一個是伊朗;一個是土耳其。沙特想強化自己的遜尼派老大地位,在薩勒曼父子領導下進行政治改革、經濟建設與外交政策調整,各領域動作不斷,成效顯著。
伊朗想建立一個由本國主導的地區秩序,在哈梅內伊策劃下對外輸出革命,支持伊拉克反美力量,援助敘利亞阿薩德政權,為哈馬斯與真主黨提供軍事與經濟支持,介入也門內亂等等,也是動作不斷。
土耳其想複興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榮光,在埃爾多安領導下,向南介入敘利亞戰爭,打擊庫爾德力量,向北向東把手伸到中亞,強化和中亞幾個“斯坦國”的關係,甚至想擠佔俄羅斯的傳統地盤。
三個國家中,伊朗動作最大,成績也最亮眼。通過向周邊輸出革命,建立了一個由德黑蘭領導,蔓延經“伊朗-伊拉克-敘利亞-黎巴嫩”的“什葉派之弧”,成為地區政治最顯著的變化。很多研究中東政治的國際問題專家與媒體,都注意到這一點。

在伊拉克、敘利亞一線的伊朗軍隊在“什葉派之弧”中的角色。(法新社)
過去一二十年,有關“什葉派之弧”的論述汗牛充棟。中東苦美、苦以久矣!大部分地區國家和反美反以、希望改變中東局勢的學者,都因之而對“什葉派之弧”寄予了美好想象。人們並不是多喜歡伊朗,而是希望伊朗經營的這條地緣弧線,可以撬動地區格局,遏製美以地區霸權。
對上述變化,美國不樂見。但是因為在更大的戰略層麵,需要從中東進行戰略收縮,向印太進行戰略轉移。為服務於這個更大的戰略規劃,對於中東地區局勢變化,美國並不想投入、消耗過多資源。過去一二十年,美國在中東的戰略投入非常有限,沒有挑起或大規模介入過地區戰爭。川普更是不願打仗,忙於從中東收割經濟成果,變現美國的影響力。唯一一次震驚世人的行動,是川普在伊拉克用“無人機+地獄火”導彈斬殺了伊朗三號人物蘇萊曼尼,創造了一個斬首戰先河,算是對伊朗的一個嚴厲警告。
但是對地區局勢的上述變化,特別是美國從中東戰略收縮後,以伊朗為首的“什葉派之弧”的迅速擴張,以色列極為緊張。以色列的地區霸主地區和軍事優勢,是建立在美國的軍事、政治、經濟支持與區域國家的分裂、孱弱之上。如果美國從中東戰略退出,地區國家強大並聯合起來,對以色列的霸權與存在,都將構成嚴重威脅。所以以色列一直在蓄力等待機會。
哈馬斯2023年10月7日發動的“阿克薩洪水行動”打響了引爆局勢的第一槍。也推倒了地區秩序的第一麵骨牌。一年半來,以色列先是在加沙採取大規模軍事行動,蕩清了哈馬斯軍事力量。然後再結合暗殺與軍事手段,清除了真主黨領導力量。又趁敘利亞內亂爆發擴大了對戈蘭高地等的佔領。隨後又和美英一起,對也門胡塞武裝進行軍事打擊。伊朗苦心經營了十幾年才建立起來的“什葉派之弧”,迅速崩塌。
但是,對“什葉派之弧”的領導者伊朗,以色列並不打算放過。這是因為,伊朗仍然具有成為一個地區霸權的潛力,而且又一直不放棄核武,讓以色列坐立不安。以色列的戰略目的有兩個:第一,徹底剷除伊朗帶來的地區霸權與安全威脅,特別是“什葉派之弧”帶來的地緣安全威脅與伊朗核武帶來的潛在軍事安全威脅;第二,在更大的戰略層麵,把美國拖住並留在中東,不能讓美國從中東戰略撤退。
所以,在對上述目標進行軍事打擊的過程中,以色列頂著美國壓力,連續對伊朗發動軍事挑釁行動。一方麵試圖徹底剷除伊朗威脅,一方麵希望把美國留在中東,為此不惜開罪美國擴大地區戰爭。
以色列追求的把美國留在中東的戰略利益目標,和美國追求的儘快從中東脫身向印太轉移的戰略利益目標發生了衝突。所以,無論拜登政府,還是川普政府,都不樂見以色列擴大戰爭。特別是拜登政府,幾乎與內塔尼亞胡鬧翻,甚至試圖顛覆內塔尼亞胡政府。但是,美國大選與內外政策已經被親以勢力人深度綁架,即便拜登和川普都不樂見以色列擴大戰爭,也不得不為以色列的戰爭行為背書。

伊朗6月16日向以色列發動新一輪導彈攻勢,以軍的防空係統在特拉維夫進行攔截。(Reuters)
為達到上述目標,過去一年多,以色列共發動了三次針對伊朗的軍事挑釁行動。第一次是2024年4月1日對伊朗駐敘利亞大使館發動襲擊,導致領事館坍塌和7名伊朗軍事人員死亡,其中包括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聖城旅”指揮官。第二次是2024年7月31日在德黑蘭刺殺參加伊朗新總統就職典禮的哈馬斯政治局領導人哈尼亞。現在正在進行的戰爭是一年半來的第三次挑釁。也是以色列首次針對伊朗本土軍事目標和核設施等直接發動大規模軍事打擊。從任何一個標準看,都是赤裸裸的軍事侵略行為。
這三次行動,都招致了伊朗的軍事報複和以色列的反軍事報複,推高了地區緊張局勢。但是這三次行動,美國不管怎麽口頭吆喝、恐嚇、為以色列提供軍事情報與防空支持,死活就是不直接捲入。在大國爭奪和全球戰略轉移的關鍵時刻,美國人很清楚,直接捲入戰爭並不符合美國利益。實事求是說,美國在這方麵保持了相當穩健的戰略定力,這種戰略定力隻有東方大國可與之媲美。俄國人就沒有這種戰略定力,跳進了俄烏戰爭的火坑,被嚴重消耗,陷入極端被動。
無論從哪個方麵看,這一年多以來,以色列的戰爭行為都極其血腥殘忍,極其霸道殘忍。特別是其在加沙的無差別轟炸與屠殺,極其泯滅和缺乏人性,甚至連它的傳統盟友——歐洲各國都看不下去,威脅要製裁它。但,從戰略與軍事層麵,又不得不承認,以色列確實做得相當完美,其目標一旦設定就毫不動搖,而且執行極其精準,極其有韌性,不達目的決不罷手。
從美國的角度,也不得不承認,以色列雖然給美國在國家道德與國際道義層麵帶來重創,其與美國的戰略利益也不盡一致,但在協助美國捍衛地區利益上,它又確實是一個得力的地區代理人。
反觀伊朗,它不僅沒有成為地區霸權,甚至連做一個合格代理人的資質都沒有。當然,以波斯人的自期和精英階層對歐美的迷思,他們也不願做其它大國的代理人。結果就是,危難時無人出手援助,俄羅斯甚至公然和美國川普政府做起交易,很難說俄羅斯沒有通過犧牲伊朗來交換自身在烏克蘭的戰爭利益。伊朗多年的苦心經營,在以色列的打擊下迅速崩塌。不僅“什葉派之弧”蒸發,軍事層麵損失慘重,作為唯一談判籌碼的“核”也在本次戰爭中蒸發,連哈梅內伊政權都麵臨覆滅危險。可以說輸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