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達賴喇嘛在印度達蘭薩拉主要的藏傳佛教寺廟,攝於2024年。
自從七十年前帶領數萬藏人逃離中國迫害以來,達賴喇嘛一直勉勵支撐著一個流亡的民族。
作為藏傳佛教徒的精神與政治領袖,他在印屬喜馬拉雅山區建立了一個小小的民主政體,擁有議會以及與之相伴的日常紛爭與美好。他還建立了一套官僚體係,在四處散落的藏人中培育出服務文化。在遍布印度的流亡藏人聚居地點,西藏流亡政府管理著學校、診所、寺院、農業合作社乃至養老院。
但隨著達賴喇嘛下月將迎來90歲生日,流亡藏人對他們這個無邦之族的命運越來越感到焦慮不安。
達賴喇嘛是藏人凝聚力的源泉,是最耳熟能詳的人物,如今他的身體每況日下。他帶領流亡藏人回歸故土的目標依然遙不可及——西藏的自治運動遭到中國政府的全力扼殺。隨著藏人麵臨歸期渺茫的未來,來自美國等全球大國的支持也越來越不可倚仗。

僧侶們在達蘭薩拉的藏傳佛教寺廟裏辯經。

在印度南部卡納塔克邦比拉庫佩的一個藏人定居點的小學裏,學生們正在學習彈奏西藏的傳統樂器紮木念。
“我們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壞的打算,”流亡藏人議會議員次仁央金說,這也是達賴喇嘛本人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達賴喇嘛承諾,在7月6日的慶生活動上,他將公布選定繼任者的計劃,該計劃將考慮到當前形勢的複雜性。其中最緊迫的問題是如何應對中國操控這一繼任程序的企圖。
根據藏傳佛教傳統,尋找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也就是下一任達賴喇嘛的工作,隻有在上一任圓寂後才能開始。從確認轉世靈童到完成坐床親政,期間可能相隔近二十年。

頓珠次仁(Thondup Tsering,左)和丹增晉美(Tenzing Jigme),他們是達蘭薩拉西藏流亡議會的成員,現居美國。

比拉庫佩藏人定居點的一所慈善醫院。
達賴喇嘛暗示,他可能會打破這些既定做法,這顯然是為了擺脫中國的幹預、避免北京利用權力真空期試圖控製藏傳佛教而采取的一種策略。
他曾表示,繼任者將在自由世界誕生,這表明下一任達賴喇嘛可能來自大約14萬藏人流亡者,其中一半居住在印度。他還表示,他的轉世可能是一個成年人,而且不一定是男性。

中國已經有了幹預藏傳佛教傳承的藍圖。藏傳佛教第二大精神領袖第十世班禪喇嘛於1989年圓寂後,達賴喇嘛認定的轉世靈童6歲的時候在西藏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取而代之的是,中國選定並扶植了自己的班禪喇嘛。本月早些時候,中國領導人習近平會見了這位班禪喇嘛,後者重申了自己對中國共產黨的忠誠。

中國官方媒體發表的一張照片顯示,6月,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在北京會見了政府任命的第十一世班禪喇嘛。
流亡藏人活動家、詩人丹增尊珠表示:“達賴喇嘛離開故土和祖國已65年,這給西藏境內的藏人帶來了巨大的痛苦、憤怒、挫折與失望。你知道,這種情緒終將如火山般爆發。”

流亡藏人活動家、詩人丹增尊珠在位於達蘭薩拉的家中。

比拉庫佩,一座佛塔旁的僧侶和當地民眾。
隨著達賴喇嘛的身體日漸虛弱,公開露麵的次數越來越少,繼任人問題變得愈加緊迫起來。
80多年前,達賴喇嘛的繼位恰逢另一段危機時期,這種對傳承中斷的恐懼,影響了他此後一生的努力方向。

1933年,57歲的第十三世達賴喇嘛圓寂。此後,一個負責搜尋的委員會開始著手認定一位能成長為西藏新精神領袖的轉世靈童。
經過兩年的努力,他們找到了這個男孩。未來的達賴喇嘛的母親在她的回憶錄中寫道,尋訪者在西藏的一個嚴酷冬日來到了他們家門口,當時他們一家正在清理一米多深的積雪。

達賴喇嘛的身體每況日下。

達賴喇嘛的公開露麵越來越少。
將靈童轉移到西藏首府拉薩需要向當地軍閥支付贖金。由於當時的中國政府正利用權力真空加緊對這個自治區的控製,他的教育和政治領袖地位的繼承進程都加速了。
以桑東仁波切這個尊號而為人所知的西藏教育家洛桑丹增說,如果在現任達賴喇嘛去世後出現類似的空檔,再加上流亡政府麵臨的額外挑戰,那將是一場“災難”。
曾任西藏流亡政府總理、與達賴喇嘛相識60多年的桑東仁波切說,達賴喇嘛從一開始就希望建立一種製度和傳統,能夠在他去世後,將飽受創傷的流亡藏人團結在一起。
桑東仁波切談及流亡初期的經曆(當時他還不到20歲)時說:“第一次碰麵時,他告訴我如今的僧人不能隻滿足於傳統僧侶的生活——隻進行冥想和修習。我們應該向基督教的修士和修女學習,他們總是從事護士、教師或醫生等工作。”

在接下來的幾十年裏,桑東仁波切近距離見證了達賴喇嘛試圖在自己與流亡政府體係之間保持距離的努力——這些機構建立在他設法向印度政府爭取來的土地上。
達賴喇嘛希望將自己的政治權力移交給一個獨立的民主機構,而自己僅保留藏人精神領袖的地位。

桑東仁波切表示,達賴喇嘛長期以來一直致力於建立能夠在他去世後繼續存在的組織架構。

接受達賴喇嘛賜福。
桑東仁波切說:“尊者堅定地認為,他本人遲早應該淡出政治舞台。”
但鑒於達賴喇嘛作為藏人精神領袖的特殊地位,以及作為國際名人擁有的龐大籌款網絡,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實際上他已經將政治權力逐步移交,2001年部分放權,至2011年完全退出——當年,藏人通過遍布印度各難民定居點及全球藏人社區的投票,選舉產生了相當於總統的司政。
“他是我的老板,”達賴喇嘛2012年在一場活動上介紹這位民選領導人時說道,“不過在宗教事務上,我還是他的老板!”

現任司政是62歲的邊巴次仁。與他的前任一樣,他也出生在印度的難民營,從未去過西藏。
由45名議員組成的藏人議會每年在印度達蘭薩拉召開兩次會議,審議預算並評估政府工作。大多數議員都還有其他工作,比如教書或經營餐館。
他們大量運用社交媒體,將這個現在已是第三代流亡的民族凝聚在一起。去年秋天接受采訪時,現任司政曾笑稱自己的角色如同數字“導遊”,幫助藏人建立聯結。
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各地奔走,盡力填補達賴喇嘛在倡導工作上留下的巨大真空。
邊巴次仁說:“以前,我們不必這麽勞苦,因為有尊者在。”

達蘭薩拉的流亡藏人行政辦公機構。

現任西藏流亡政府司政邊巴次仁。他出生在比拉庫佩難民營。
“我們不具備那樣的威望,”他補充道。“我是一個來自農民家庭的非常普通的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