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5月,廣東深圳,天匯大廈。南方周末記者 汪徐秋林 攝
26歲的周駿(化名)有一個秘密。大約一年半前,他名義上是一家“外貿公司”的員工,實際卻在和同事一起騙取外國人的錢財。
這份工作開始於2023年11月,結束於2024年3月。他半夜12點進入辦公室,上午8點離開。“做加拿大的盤”,他向南方周末記者解釋晝伏夜出的原因。
據周駿描述,這份工作是這樣的:員工在社交平台扮作日本女性,對照“話術本”,尋找來自加拿大的用戶私聊,再將他們拉往私域聊天軟件,推薦下載一個當地互聯網商店裏的虛擬貨幣交易App,鼓吹用戶在上麵買賣虛擬貨幣可以賺錢。
App上不僅有專門教用戶操作的指導老師,還有賺過錢的用戶在分享經驗。隻是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我們在背後做的”。
加拿大用戶把加元兌換成比特幣、以太幣這類虛擬貨幣,投進這個App,公司老板能夠在後台目睹一切。這些虛擬貨幣經過數道轉手,流向這家“外貿公司”控製的電子錢包,過一段時間,比特幣就被公司兌換成與美元價值掛鉤的虛擬貨幣泰達幣,再經過層層洗白變成人民幣現金,來到周駿和同事們的手裏。當用戶想提現時,才發現提現渠道已經關閉。“領導說,我們隻是暫時幫用戶保管這些虛擬貨幣,但後來我意識到,這就是‘殺洋盤’。”
“殺洋盤”是電信詐騙犯罪中的一個民間說法,它與“殺豬盤”類似,但詐騙對象是外國人。犯罪團夥通過“話術本”、翻譯軟件和聊天軟件與外國人“交友”,取得信任後誘騙其投資,從而騙取錢財。
過去幾年,“殺洋盤”是各地公檢法機關打擊的對象。2025年4月,山東省菏澤市經開區法院就通報了一起近期審理的“殺洋盤”案件。9名詐騙分子在2023年6月至2024年1月間,詐騙了6.68萬名印度人,金額達5.17億印度盧比(約合人民幣四千餘萬元)。
消滅“殺洋盤”並非易事。南方周末記者發現,除了去境外從事電詐,也有一些“殺洋盤”就隱匿在境內城市的人流密集處。在外人看來,從業者們幹的隻是一份體麵而平常的工作。
話術,人設,“跨境電商”
在天匯大廈的公司裏從事“殺洋盤”,是周駿畢業後在深圳找到的第一份工作。
天匯大廈地處龍華區油鬆片區,方圓一公裏內有富士康、華為等大型工業園,還有曾經以“日結工”出名的三和人才市場(現改名為“奮鬥者廣場”)。這是一棟高8層、由ABCD四棟樓宇組成的環狀寫字樓。2025年5月18日上午,南方周末記者來到此處,大廈的B座大門麵朝車流密集的十字路口,周駿當時就從此處進入寫字樓。
除部分臨街鋪麵被改為酒店和商鋪外,大廈其餘單位都被分割成大小不等的隔間,列於走廊兩側。它們大多被不透明的玻璃幕牆包圍,幕牆外基本不顯示公司和機構名稱,旁人難以從外部獲知公司主營業務。
表麵上看,周駿的工作確實有吸引人的地方:外貿行業,公司提供手機、電腦等辦公用品和翻譯軟件;通勤時間短,上班隻需過兩個紅綠燈;每周上6天,“因為外國人在星期天不愛看社交軟件”,有固定上下班時間,下班後領導同事不會聯絡;底薪四千元,盡管沒有社保、公積金,但有10%-20%的提成,提成上不封頂。
入職後,他發現這家公司存在諸多疑點:7天試用期,周駿都在學習一本話術,教他如何偽裝成日本女性,吸引用戶入群;工作沒簽合同,公司名稱也說不清,同事之間不知真名,互稱化名或英文名;辦公室用的是境外服務器,工作群建在外網,工作手機裝的也是境外手機卡;平時工資發現金,遇上收盤更是會有成捆的現金,“有人一次領了十幾萬現金,要不分批存進銀行,要不就去買黃金”。
周駿還發現,其他同事大多有同鄉、同學或朋友關係,有的看起來才剛成年。當時隻有周駿一人,是從Boss直聘App上找到這家公司的,招聘崗位描述為“跨境電商的客服銷售”。時隔一年多,周駿稱,已找不到該公司當時的招聘信息。
周駿大專學習工科,對口就業方向是進廠成為一名產業工人,與機器設備打交道。但他想坐辦公室,又覺得過了英語四級,想試試外貿,運營、客服、銷售等沒有專業門檻的崗位正好適合他。
投出簡曆沒多久,上述公司就邀請周駿來麵試。公司規模不大,隻有20人左右,天花板上掛著不同國家的、五顏六色的國旗,辦公室全是劈裏啪啦打字的年輕男性,占據了天匯大廈裏的一個小格子間。麵試官問的問題不算多,包括周駿是否了解跨境貿易,是否會使用海外社交賬號等。提交完身份證信息,他很快入職了。
這家公司有“精聊部門”與“合約部門”,周駿一開始去的是“精聊部門”,需要與外國人一對一聊天,但試用期結束,他擔心直接從事詐騙,便選擇轉崗去“合約部門”,成為私域聊天軟件WhatsApp群內的“托”,負責推波助瀾、鼓動用戶往App裏充錢,每月拿4000元固定工資。
“合約部門”更像是廣撒網,有專門的工作人員把從上遊供應商處買到的電話號碼、或者通過投流廣告前來谘詢的用戶拉進WhatsApp群,每個群約300人,他們拉了約100個群。周駿也拿到了新的“話術本”,他的新人設是投資者,在群內烘托氣氛,告訴其他人自己跟隨App內的投資專家得到了許多回報。但實際上,那位號稱來自摩根斯坦利的投資專家是周駿的同事,App由另一位同事維護。App背後的公司,隻是他們在加拿大安大略省注冊的一家用來走賬的空殼公司,隻有老板能看到用戶往這個App投了多少錢。
與“精聊”更高的提成相比,“合約”部門的提成稍微低一些,為20%。兩個部門最終都需要把潛在受害人引入App。至於何時“殺”,則由團隊小領導決定。周駿剛來沒多久,就經曆了一次。“殺洋盤”收盤時,老板請部門所有人在公司附近的宵夜檔吃了頓飯當做慶祝。“後台有3個比特幣,按當時一個比特幣6萬美元的價格來算,收了一百多萬元(人民幣)的樣子。”
遇上收盤或者發現金,周駿都會覺得這一切“太誇張了”。擔心高收益背後的高風險,他本打算2024年春節後再找一份新工作,但3月一天夜裏,辦公室突然來了一夥陌生人,要求老板出麵協調團隊“分贓不均”的問題,否則便報警。後來那夥人真的報了警,當天,除了沒有來辦公室的老板,其餘人都被帶去了派出所。
因為僅是一名基層員工,且證據不足以定罪,周駿在派出所待了不到24小時便被放了出來。自那之後,他徹底離開這家公司,還一並更換了電話卡,希望與這段經曆作別,“就好像一場夢醒了”。

天匯大廈內部。南方周末記者 汪徐秋林 攝
“感覺奇怪,不敢多問”
周駿經曆的,正是“殺洋盤”的一種典型模式:在虛假的投資係統裏,給被害人營造盈利假象,盡可能地讓被害人投入更多錢。
美國華裔Clara就是這一模式的受害者。她2023年從社交平台LinkedIn認識一位“投資人”後,被對方介紹到一個投資虛擬貨幣的網站,以為在此交易就能獲得收益。Clara告訴南方周末記者,自己做過比特幣投資,知道如何操作,直到發現無法在虛假網站裏提取收益時,她已投入3個比特幣。“就是騙我們這種好像比較懂,覺得自己不會被騙的人。”
除了虛假投資,“殺洋盤”騙取受害者錢財的模式,還有在海外建立資金盤,以及“殺豬盤”裏常見的兼職、刷單等。
資金盤又稱“互助盤”,操盤手允諾收益,不斷拉人“投資”,用新人的投入填補老投資者的利息,直到崩盤,本質上是龐氏騙局。南方周末記者以同行交流名義聯係上阿強(化名),他稱在過去幾年做過這種模式的“殺洋盤”。
2024年4月前,他所在的團隊做過印度、南非和尼日利亞的資金盤。“(參與者)按收盤結餘來算錢,(模式)像金字塔一樣,必須要拉人頭。”阿強記得,南非盤的參與者大約有1000人,印度盤約有13000人。作為基層業務員,他每拉一單,結算時能得到10%的提成。
不同於阿強的主動參與,一些從業者屬於誤入“殺洋盤”。
“會發擦一點邊的照片,分享自己的生活。”2023年9月,大專畢業生常旭(化名)入職一家跨境電商公司,擔任“引流客服”。常旭也是工科專業學生,就業考慮與周駿類似。入職後,公司給他配發了5部手機,讓他經營Instagram和Facebook上的賬號。
常旭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這些賬號此前也由公司掌控,人設都是來自歐洲的年輕富裕白人女性。他每天像經營朋友圈一樣,發幾張公司提供的照片。每當有用戶主動點讚、私聊,他就依照“話術本”與對方聊天,並讓對方加上由公司“銷售部門”控製的WhatsApp賬號。
銷售部門每加上一個用戶,常旭就拿一份提成。可他並不知道公司到底在賣什麽產品。他問經理,對方的回答總是模糊不清。“每天搞這些感覺很奇怪,有點像詐騙,我就沒幹了,但也不敢多問。”
如果銷售部門做的是電信詐騙,常旭的“引流”工作就是行業裏俗稱的“粉商”,涉嫌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或詐騙罪。這超出了他的認知,“沒想過上個班還能被抓”。
南方周末記者采訪發現,在“殺洋盤”犯罪網絡中,公司會嚴格控製基層員工了解更多組織信息,員工會被指派去完成單一的、重複性任務,更多資源則被上層管理人員掌握。“基層員工很像是犯罪工具。”一位熟悉“殺洋盤”及相關產業鏈的從業人員李菲(化名)說。
周駿在工作中得知,如果有人做得好,可以“分出去單幹”,這意味自己可以建立一個新的詐騙團隊,共享原有的操作平台,給公司上交提成。周駿的直屬領導代號為“Micheal”,管理公司大小事務。Micheal往上是老板“力哥”,他隻與Micheal聯絡,很少在辦公室出現,“至於‘力哥’的上線我們隻能道聽途說,據說是與緬北的人聯絡的”。
這一情況得到阿強的印證。他說自己與公司老板是同鄉,但老板也有上級。“據說他(老板上級)是從緬北回來後學了這套(指“殺洋盤”),他自己不做,隻做抽點代理,同時投資好多個盤。”阿強沒怎麽見過這個上級,隻看見有一次老板換了泰達幣後,找他當麵兌換現金。
阿強愛賺錢,也想賺錢,他說自己也想去國外繼續幹這行,但沒有門路,出去也沒人帶。在一些社交平台的評論區,總會有一些賬號在談論“殺洋盤”等詐騙工作的頁麵下留言“求帶”“求指路”。
南方周末記者以求職學生的名義給這些賬號留言,詢問他們的想法。一個賬號回複說:“我是因為資源不行。(你)進一家公司先做著,積累經驗,等同事離職,問他們去哪家公司做,好不好做,選擇就多了。”談到這種工作如果涉及違法要怎麽辦時,對方回答,這是風險問題,“被抓就是一鍋端。”
湖南瀛啟律師事務所律師龍意在看守所會見參與“殺洋盤”的當事人時,會覺得他們有一種“僥幸和逃避”。龍意歸納,這些當事人多為犯罪組織裏的基層人員,出身農村,年齡不大,家庭條件普通,受教育程度也不高。不少當事人甚至還產生“騙外國人的錢不犯法”“這是愛國行為”的錯誤想法。
報案難,取證難
廣東南方福瑞德律師事務所律師鄧凱代理過多起“殺洋盤”案件。在他看來,一些詐騙分子已經形成了做黑灰產的路徑依賴,但近年麵向國內的電信詐騙越來越難做,他們就把原來用於詐騙中國人的套路改用在外國人身上。與“殺豬盤”不同的是,“殺洋盤”的被害人由於在境外,難以向國內警方報案,因此這類案件的線索往往來源於公安機關主動排查或內部員工舉報。
鄧凱分析,在司法實踐中,“殺洋盤”麵臨取證難的困境:“沒有被害人報案,就很難證明他們(指被害人)是被騙而不是自願。行騙時雙方使用虛擬貨幣也難以追查。有的犯罪分子還會有意定期刪除聊天記錄,改換辦公地點、交易平台和支付賬戶,因此即便有的公司做了挺久,也可能難以查明具體的涉案金額。”
在裁判文書網以“殺洋盤”“詐騙外國人”為關鍵詞,可檢索出超過40篇判決書。它們來自福建、湖南、廣西、山東等省份的基層法院。這些團夥有的在境外犯案,也有的在境內犯案。與境外的電詐園區相比,國內詐騙公司的規模會很小,通常一家公司不超過20人。
最早的案例來自2019年湖南省道縣,薑某為首的14人,以跟著“投資專家”投資虛擬貨幣為由,詐騙了55名外國人共51.9萬美元。
2022年後,“殺洋盤”的俗稱開始集中出現在法律文書裏。犯罪團夥的行為,也呈現了新的變化:波及範圍更大,一個案子中,可能會有數千甚至過萬外國人接收過詐騙信息;詐騙金額更多,有的案件查明的詐騙金額可達數千萬元;目標範圍更廣,被害人所在地包括日本、韓國、印度、美國、尼日利亞等多個國家。但另一方麵,這些文書中不一定能看見被害人的證言,有的判罰也是以發送信息的條數來給被告人定罪。
鄧凱解釋,這也與這類案件在偵辦時一些證據比較難獲取有關。“以發送信息條數、撥打電話的次數來定罪時,法院會認定成犯罪未遂,這類人判得相對比較輕,但如果能夠查明他們的獲利金額,就可以往重的方向來判。”
3份由重慶一中院在2024年做出的終審判決,描摹了“殺洋盤”騙局的大致輪廓。案件中的騙局開始於2022年2月,案發於2023年3月,一年時間裏,該組織前後通過3個虛假交易平台,吸引印度籍被害人谘詢、投資,最後騙取錢財合人民幣四千餘萬元。
提成最多的人是平台方,達40%。他的任務是提供網絡平台、詐騙話術,以及將詐騙所得的外幣兌換成人民幣並轉移至國內的資金結算通道。判決書顯示,平台方人士2022年2月曾居住在湖北,使用化名,截至2024年12月尚未到案。
排名第二的股東是該案共犯。他平時與平台方對接,占股25%。這起案件中,他的任務是招募、組織人員實施詐騙,並帶隊前往湖北平台方處學習詐騙的方法。
團隊經理是第三大股東,占股15%。他與二股東一起招募、組織人員,並負責團隊日常管理。此外,該團隊還有負責後勤保障、管理業務員的股東若幹,占股3%-5%不等。
一年多時間裏,不斷有新人加入,整個組織也隨之裂變:3人在二、三股東的聯係和邀請下,開始學習詐騙的模式和技巧,並新組建了3支團隊。這3支團隊與原團隊一起共用虛假交易平台,在新團隊裏,兩位股東又能占有12.5%-15%不等的股份,而這3支新團隊又騙取了印度籍人員錢財合計1020餘萬元。
2025年4月,南方周末記者聯係該案多位辯護律師,但截至發稿,未獲對方回複。
河南見素律師事務所律師郭越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在“殺洋盤”的犯罪組織裏,真正的頭目、上遊人員很難被追蹤到,因為他們一般通過難以追溯真實身份的匿名社交軟件聯絡。當犯罪窩點被端時,被抓到的通常是基層員工,他們可能獲利相對較少,但還是要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並接受法律的製裁。
“犯罪鏈條細密、專業,犯罪協作性強、分工明確,形成了分工合作、彼此依賴、利益共享的詐騙犯罪集團。”山東菏澤法院在2025年4月的通報中這樣總結“殺洋盤”的行為特征。
逃避追蹤與加強監管
虛擬貨幣在不同平台與國家間流轉,也讓犯罪變得更難追蹤。
Clara在美國被騙後,曾想在美國起訴追蹤比特幣的平台方,申請凍結對應賬戶,拿回被騙的財產,但並未成功。2025年,她和其餘150名被害人又準備去英國立案。這批受害人來自美國、澳大利亞、英國等不同國家,有人甚至被騙超過百萬美元。Clara說,被騙的虛擬貨幣經過了不同的平台和幾十個電子錢包,有的還與合法的虛擬貨幣混在一起,“查到錢如何流通、去了哪裏沒有用,問題在於要怎麽拿回來。”
南方周末記者從李菲、鄧凱以及一位反詐誌願者處了解到,“殺洋盤”的上下遊其實還涉及更多產業:海外社交賬號的注冊和買賣、電話卡開設和買賣、詐騙App和平台的開發與包裝、“人設”照片的獲取、廣告在線上與線下的投放和獲客、海外用戶個人信息的盜取和泄露、海外公司和銀行賬戶的開設、洗錢和現金兌換等。
在近年中國打擊電信詐騙零容忍的態勢下,一些團隊主要成員為逃避監管和追蹤,開始前往其他國家,有時還會招募當地人組建詐騙團隊。
根據尼日利亞經濟和金融犯罪委員會(EFCC)發布的信息,2024年12月,EFCC抓獲了一個加密貨幣投資和戀愛詐騙的團夥。被捕的792名嫌疑人中,有148人為中國公民,另有40名菲律賓人、1名哈薩克斯坦人、1名巴基斯坦人和1名印度尼西亞人。
EFCC稱,外國團夥在當地招募尼日利亞人,給他們配備關聯了歐洲國家電話號碼的WhatsApp賬戶,在網上以釣魚的方式尋找受害者,主要的詐騙目標是美國人、加拿大人、墨西哥人和歐洲人。目前,該集團頭目仍在逃。
2025年1月,該案進入審理階段。嫌疑人們因涉嫌詐騙、持有虛假文件、身份盜竊、洗錢等不同罪名陸續出庭。
中國駐尼日利亞大使館也關注到了這起案件。在2025年3月與EFCC主席的見麵中,中國駐尼日利亞大使表示,執法合作是兩國關係的重要組成部分,中方願同尼方一道,加強執法交流合作,共同打擊網賭電詐和跨境違法犯罪。
離開“外貿公司”幾個月後,周駿聽說天匯大廈還有“殺洋盤”團夥被警方抓獲。他慶幸自己及時抽身,但這段經曆還是成為他心底“像汙點一樣”的秘密。後來,周駿找到一份契合他專業的工作,回到珠三角的工廠,成為一名產業工人。新工作依舊需要晝夜顛倒,強度也比之前大得多,但周駿很滿意:有合同、社保、公積金,最重要的是“回歸了正常生活”。
2024年4月,阿強的老板聽到風聲也收了手。阿強說,一年多來他問過幾次,但對方都說風聲比較緊,沒繼續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