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有一出港劇《執法者們》挺火,當然,它其實並非純正港劇,而是合拍劇。根據這些年的經驗,合拍劇的質量都不怎麽樣,普遍劇情生硬、枝蔓過多、濾鏡離譜,《執法者們》也有這些毛病。不過有個細節相當不錯,讓我看到了舊日港劇乃至舊時香港電視的影子。
70後和80後的珠三角人,最大幸運可能就是每日能同步看到香港電視台。六點鍾看亞視本港台新聞,六點半轉無線翡翠台新聞,七點多看《今日睇真D》和《城市追擊》,八點開始三檔劇集,先是半小時情景劇,然後是兩部正劇……周末還有《勁歌金曲》,白天還有各種新聞和旅遊節目。
所以,如果說“香港記憶”隻是港劇港樂和港產片,那就會誤解香港。真正的香港價值,藏在那些新聞資訊節目裏。比如台風過境,香港電視台的滾動新聞報道十分詳細,但從不會有“各級領導十分重視”“領導班子分頭趕赴現場”之類的官話套話,隻有台風情況、受災消息、實時路況和滾動播報的庇護場所。你會看到不一樣的新聞和不一樣的社會價值觀。當然,港劇也令許多人受益,正是《妙手仁心》《壹號皇庭》等職業劇,讓無數人立誌要當醫生或律師。
《執法者們》有這麽一段情節:因為大量槍支流向市麵,香港政府召開緊急會議,並且將三位一線執法者(黃宗澤飾演的警察、馬國明飾演的ICAC,陳豪飾演的檢控官)叫到現場,谘詢是否應該采取緊急措施,賦予警方更高的監聽權,任意監聽任何人。
馬國明(代表ICAC)認為應該監聽,非常時期應該使用非常手段。陳豪則從法律角度提出反對意見,這段台詞相當精彩:“第一、權力易放難收,放大監聽權力,會令更多執法部門不斷提出這樣的要求,在還沒有一個有效把關機製的情況下,這樣隻會導致人心惶惶,每個人每一秒都不知道誰在監聽誰。第二、監聽的內容是不是真的能夠拿來做呈堂證供,如果是的話,那就表示我們有需要重新編寫和定義證據法。第三是平衡公眾利益,目前情況並不構成給予執法人員如此之大權力的合理原因。”劇情選擇了黃宗澤提出的折中方案,即擴大監聽權,但設立期限,同時接受監督,發現權力濫用將即時終止這一權利。
這個討論過程本身就體現了對法治的尊重,尤其是陳豪這段台詞,是典型現代文明理念的呈現:權力是有邊界的,一旦肆意放權,就會導致權力擁有者的膨脹,所謂“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就會異化為“掌權者肆意決定何為非常時期”,繼而異化為“天天都是非常時期”。一切還應以法律為基準,如果需要行“非常之事”,應該要做的是先修訂法律,走正常程序。
但很可惜,在彈幕裏,最常見的說法還是“非常時期就應該用非常手段,不能太迂腐”。在許多人看來,權力的擴張無所謂,關鍵是得“雷厲風行”,必要時得“不惜一切代價”。但“雷厲風行”是否遵守法治和程序,他們不管,也不知道“不惜一切代價”時自己是否就是代價。
對權力的警惕,是現代文明社會正常人應有的意識。如果在一個社會,絕大多數人懂得“權力易放難收”這個道理,就會對權力形成製約,使得掌權者無法為所欲為。
但生活在前清時代的人恰恰相反,他們如同巨嬰,巴不得權力沒有邊界,包辦每個人的一切。這種依賴性實際上是一個飲鴆止渴的過程,意味著自身權利一步步被權力所侵蝕和吞噬,但他們顯然不明白,隻會更加巨嬰、更加依賴。
巨嬰沒有基本的現代人意識,也沒有常識和邏輯。他們期待權力無所不能,繼而頂禮膜拜。即使他們的一生都在掙紮,付出巨大努力也隻不過是內卷中的犧牲品、“人上人”的墊腳石,始終為了極其有限的生存資源而拚爭,不惜放棄尊嚴和基本道德,但他們仍然會因為權力的某些“包辦”或“代勞”而感激涕零。
這樣的巨嬰當然很可笑,他們麵對自己看不慣的東西,總是第一時間搬出“國家該管管了”。他們見到不順著自己意思的觀點,張嘴就是“你是不是收了錢”“你是資本的狗”“你是間諜吧”。他們麵對觀點的分歧,隻會用毫無根據地曲解或指控對方。比如張學友東莞演唱會與高考時間撞期這事兒,他們張嘴就是“戲子誤國”,建議查查東莞文旅,麵對反對意見,他們除了謾罵,就隻會說“你肯定沒孩子,等你有孩子就知道了”“你孩子高考時,旁邊也開演唱會,看你急不急”“支持開演唱會的都是沒經曆過高考的”……他們的腦回路就是二極管,在他們眼中,認為“演唱會無需為高考讓路,應根據場地周邊情況具體分析”的人,就是“覺得高考完全不重要”。
他們真的以為,自己的事情大過天,高考是孩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所以一切都應該為他家孩子讓路,哪怕各地都采取了各種保護措施,他們仍然覺得不夠,非要對著1.6公裏外的室內場館夜間演唱會發難。他們認為權力可以滿足他們的要求,但卻不明白,今天權力可以打著為他們好的旗號剝奪另一部分人的合法權利,明天就可以反過來剝奪他們的權利。
他們也很雞賊,隻敢在高考這樣的當口質疑他們眼中的“戲子”。他們從來不敢問,是誰讓學生如此內卷,是誰讓高考如此殘酷,是誰讓那麽多人大學畢業仍然找不到工作,是誰讓他們的一生如此焦慮,是誰讓他們連現代文明社會起碼的常識和邏輯都沒有。
有些巨嬰會覺醒,有些巨嬰一輩子都在捍衛自己的巨嬰身份和讓他成為巨嬰的人。他們很可憐,但並不值得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