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罪後領到國家賠償，一位退休教師卸下了“包袱”

幾天前，林振忠領到了54.8萬元國家賠償，“替父追債被判尋釁滋事案”終告一段落。

這起案發於2019年底的案件，曆經五年多，導致六人被限製人身自由，時間最長者達三年半。最終，司法機關認定全案六人無罪，並賠償當事人217萬元。

澎湃新聞從2021年9月開始跟蹤報道該案，先後刊發稿件18篇。這篇文章是記者三年多持續跟進“替父追債被判尋釁滋事案”後寫下的一個“旁白”。

我們今後還會給更多的新聞報道配上“旁白”，以另一種視角呈現新聞背後的故事。

不在場證明

記者關注到此案，是從一名公職人員的不在場證明開始的。

2021年9月，有位讀者向記者反映稱，遼寧省鞍山市岫岩縣某鄉政府公職人員傅鐵有不在場證明，卻被以涉嫌尋釁滋事罪關了37天，檢察機關不批捕才給放了。

傅鐵被指控涉嫌犯罪的行為發生在2014年6月。彼時，在鄉林業站當站長的傅鐵被派往大連學習。而公安機關指控傅鐵涉嫌帶人在該鄉某村暴力討債。

傅鐵覺得非常不可思議。他整個月在黨校學習，是如何做到同時出現在兩百多公裏外的“案發現場”的呢？

後來，記者從相關材料中了解到，傅鐵是被人懷恨在心故意誣陷的。但本應很好查證的不在場證明，當地警方未予采信，直至申請批捕被檢察院拒絕後才將傅鐵釋放。值得一提的是，傅鐵被刑事拘留37日，已是法律允許的對犯罪嫌疑人采取刑拘措施的最長期限。

後來，記者采訪岫岩縣公安局，詢問傅鐵被誣陷導致被刑拘37天一事，被告知案件仍在偵辦中，不接受采訪。再後來，傅鐵也因為遭受來自各方麵的壓力而不再就此事發表看法。

在傅鐵被刑拘的當日，親戚林樹明也被刑拘。按照當地警方的說法，傅鐵是去幫林樹明兄妹暴力討債的。

幾隻恰好100斤重的羊

“替父追債被判尋釁滋事案”的案情並不複雜：林忠衡是岫岩縣湯溝鎮老爺廟村的中醫，生前向同村村民出借了不少錢。林忠衡生病後，他的四個子女替父追債。岫岩縣檢察院指控，林忠衡的兒子林樹明、林樹敏等人在追債過程中有多起尋釁滋事犯罪事實，如砸村民家玻璃、牽村民家羊、強行要求村民請吃飯等。之後，岫岩縣檢察院又追加指控林忠衡的四個子女均進行了虛假訴訟。

林樹明的辯護人張鐵雁律師閱卷後，認為案件存在較大問題：在法律適用上，根據《關於辦理尋釁滋事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幹問題的解釋》，行為人因婚戀、家庭、鄰裏、債務等糾紛，實施毆打、辱罵、恐嚇他人或者損毀、占用他人財物等行為的，一般不認定為“尋釁滋事”，但經有關部門批評製止或者處理處罰後，繼續實施前列行為，破壞社會秩序的除外。

在公訴機關出示的證據中，張鐵雁也發現了一些不合常理之處。例如，公訴機關指控林樹明、林樹敏等人牽了村民家的羊，巧合的是，所有被牽走的羊全部是100斤重，不多不少恰好100斤，這明顯不符合客觀規律，也是違背常識的。

三次審理

岫岩縣法院第一次審理該案，認為四兄妹不構成虛假訴訟罪，但林樹明等人構成尋釁滋事罪，經該院審委會討論後判決林樹明、林樹敏犯尋釁滋事罪，分別判刑3年、3年半。

案件進行至二審時，鞍山市檢察院指出了一審判決存在的各種問題，建議法庭將案件發回重審。哪想到，岫岩縣法院重審之後依然作出了相同的判決結果。

案件又走到了二審，結果也可想而知，檢方依然認為重審判決認定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法律適用存在問題。鞍山市中院最終以重審判決程序違法，第二次將案件發回岫岩縣法院重新審判。

2024年1月15日，岫岩縣法院第三次開庭審理此案。據張鐵雁介紹，案件每一次被發回，原審法院都要另行組成合議庭審理，直白點說，就是以前審過的法官不能繼續審了。岫岩縣法院作為基層法院，審判隊伍有限，此前連分管刑庭的副院長都已擔任過本案的審判長，如中院第三次將案件發回，哪怕是院長擔任審判長，岫岩縣法院恐都難以組成合議庭繼續審理此案。

好在，岫岩縣法院第三次審理此案後，檢方撤訴，避免了前述尷尬情況的發生。

卸下包袱

本案中的林樹明，是位退休教師。被羈押後，他一直覺得冤枉；被判決有罪後，他覺得這是他人生中的汙點。

當案件第二次發回重審時，林樹明已經服完三年刑釋放。林樹明的家人告訴記者，林樹明被抓前後改變很大，心態、脾氣、精氣神均大不如從前，但唯一有一點沒有發生改變，那就是他堅信自己是無罪的。

2024年1月15日，岫岩縣法院第三次審理該案，進行完法庭調查和法庭辯論環節後，已是晚上六七點鍾。林樹明回憶，他準備了幾十頁的材料，要求在最後陳述環節一句一句地念給審判長聽。好在審判長充分保證了他的訴訟權利，在接下來一個多小時的發言中，審判長沒有打斷他，讓他念完了所有的材料。林樹明說，發完言後，的確感覺內心舒暢了一些。

但真正讓林樹明卸下包袱的，還是國家賠償的到來——這意味著，他是無罪的，“我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從事一生的教師行業。”